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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六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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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儿这一年愈发内敛了起来,就连被罚抄书的次数都少了许多,阿瑜也轻松了许多,每天打理着不大的三哥儿院子,生活过的简单平凡。
距离科考还有半年的时候,三哥儿的母家发生变故,他舅父入狱,外祖父被流放,家里也被抄了。
夫人本就身体不好,家中又突遭变故,整个人便卧床不起了,没一月就去了。
这两年家中如日中天的侧夫人很快被扶了正,一夕之间,整个府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哥儿从人人敬重的嫡子,变成了如今身份尴尬的存在。
府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阳奉阴违,院子里人来了又散,最终留在三哥儿院里的只剩阿瑜和三哥儿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
三哥儿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强打着精神在院子里温书,毕竟有侧夫人发话,书孰也不敢再收三哥儿。
本来以为日子虽艰难些,但熬熬也就过去了,但天不遂人愿。
三哥儿的书童在帮三哥取银碳时,遭到库房的克扣,二人争执时被对方推到,活活殴打致死,等阿瑜赶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身。
书童没有家人,是三哥儿和阿瑜一起葬了他。
三哥儿经此一遭,心气散了大半,书也不愿读了,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出来。
后来有天阿瑜不知发了什么疯,扇了三哥儿一巴掌,还说了一堆:“我虽没有读过书,但也明白些道理,如果想要树上的果子,便踮起脚尖去够,如果还不行,那便去爬树,去找梯子,总好过只是看着强。”等等奇怪的话。
大约是不愿意看着三哥儿就这么自暴自弃,放弃自己。
三哥儿从那一天起仿佛大梦初醒,开始发奋读书。
只是三哥儿不知道的是,府里早就不给他们拨银钱了,三哥儿生活的一应开销都是阿瑜用的自己攒的月钱。
临近科考,阿瑜拿出提前给三哥儿准备的盘缠。
那天,三哥儿看着桌上的盘缠,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阿瑜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过她也没说话,就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三哥儿终究还是收下了那些银钱。
三个月后,和三哥儿一起回来的,还有县衙里老爷和一些她不认识的人,不过看县衙老爷都对其恭恭敬敬,想来应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
一堆人围着老爷和三哥儿恭喜,直说紫薇降世,文昌庇佑一些阿瑜听不懂的话。
想来应该是三哥儿考上功名。
阿瑜真心替三哥儿高兴。
人群中,三哥儿望向阿瑜,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是自从夫人去世后三哥儿第一次笑。
人群中的三哥儿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恍若阿瑜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精致的像一个瓷娃娃,让人移不开眼。
一个人一旦成名,他的周围,仿佛只剩下好人。
老爷将府里最大的一处院子分给三哥儿,还吩咐一大堆下人好生伺候。
只是三哥儿并没有领这份情,接了阿瑜就匆匆回京了。
后来阿瑜才知道,三哥儿是圣上钦点的状元,被封了翰什么院的一个官,反正是个还不错的官。
三哥儿渐渐有了自己的府邸,府上的人慢慢也多了起来,但三哥儿院子里的丫鬟从始至终都只有阿瑜一个人。
一开始,这京城的人对这样一个毫无出身的状元郎多是持观望态度,但谁也没想到,短短十年,这个少年就做到了正一品的丞相,成为这都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存在。
程弋如今的风光自然少不得巴结的人,但他这个人又很让人捉摸不透,对金钱,对权力,对女人都一直是淡淡的,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特别讨厌的。旁人就是想奉承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丞相府
“程卿,还是你这里好,你可不知,朕每天被朝上那几个老头烦的脑袋疼,成天这仗不能打,那不能变革的,听得朕耳朵都起茧了。”微服出行的皇帝端着手里的茶杯忍不住吐槽。
程弋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一旁作陪。
皇帝也习惯了程弋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继而又问到:“你如今也快而立之年了,还不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陛下这个问题问了六年也不觉得厌吗?”程弋反问。
“哎,朕就是想不明白啊,你说你喜欢你那丫鬟,你干嘛不直接娶了她,非要认什么义妹,现世的和尚当了六年还没当够吗?”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程弋指尖微顿。
良久后言:“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其实,程弋不是没有做过,那年初到京城,程弋就向阿瑜求过亲,但阿瑜拒绝了他。此后他求了四年亲,次次被拒绝,直到有一年阿瑜生了场大病,从那一年起,他不再提求亲的事,只希望阿瑜世世平安,一切顺遂。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阿瑜端着一盘精致的鲜花饼放在桌子上:“三哥儿,这是我跟府上新来的厨子学着做的鲜花饼,味道很是不错,特意拿来请贵客品尝。”
“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又去了厨房,你前两日风寒刚好,现下休息才是要紧的事情,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不好好将养,日后小病也要拖成大病。”程弋冷着脸教训。
“已经养了快小半个月了,再养下去身子骨都懒了,况且只是去了趟厨房而已,也不费什么劲。”
“你那哪是养了小半个月,我上朝的时候,你是日日都往外窜,不是厨房就是鸡舍,偏生我回来还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你也不想想,这府里我能没有两个眼线,只是怕你憋闷,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真会顺竿爬,今日让你半个时辰,明日就敢多要一个时辰,如今我还在家里,你就敢当着我的面溜出来,可见先前大夫说的话你是一点没放在心上,真该找个绳子把你拴起来,省的一天天不让我省心。”
阿瑜自知理亏,放下东西就溜了。
虽然皇帝对于这样的场景也见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还是会被震惊到。
皇帝由衷感慨:“你把这丫头养的挺好。”
对比于很久之前皇帝见到阿瑜的时候,阿瑜识大体,恭恭敬敬的样子,如今这样调皮,活灵活现的样子到更让人感到欢喜。
程弋淡淡地笑了,这样就很好了,即便没能娶她,也可以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活得潇洒恣意。
皇帝端着茶杯轻佻眉毛:“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娶妻了。”
程弋拿了一个鲜花饼尝了起来。
鲜花饼的味道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最重要的是,里面加了程弋最喜欢的葡萄干。
大概也只有阿瑜在做鲜花饼的时候会加葡萄干吧。
皇帝走后,程弋带着许久未曾出门的阿瑜出了府。
刚好赶上上元节,街上人山人海,出来游玩的人挤满了整条街。
阿瑜提着程弋给她买的灯笼,穿行的人群里。
路上有杂技团表演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的铁花在天空中绽放,美得动人心弦。
“三哥儿,你看这银花漂亮吗?”阿瑜问。
“漂亮。”
“那等三哥儿生辰的时候,也请他们来府里给三哥儿表演一番。”
“为什么不是你的生辰时候请?”
“因为三哥儿生辰离得近啊。”
程弋本来以为阿瑜也就是一句戏言,没想到阿瑜一直记得,真的在他生辰的时候请了杂技班子过来表演。
谁也没有料到,阿瑜的身子也是从那一天起一天不如一天。
哪怕是宫里最有名的太医也束手无策,阿瑜的生命已经到了数着天过日子的阶段。
程弋很害怕,怕哪一天睁眼阿瑜就离开了他,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让阿瑜跟着自己享福了,却没想到阿瑜的身体先不行了。
某天程弋刚下朝,就收到小厮通报,说阿瑜已经不行了,让他赶紧回去。
他抢了小厮的马,赶回府中,阿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阿瑜!阿瑜!”程弋的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阿瑜看了看眼前的人,欣喜地说:“顺才,你也来看我了。”
顺才是程弋十年前去世的那位书童。
“阿瑜,我是程弋,三哥儿。”程弋颤抖着声音说道。
“我前两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整个府里就剩下我和三哥儿了,夫人还求我照顾好三哥儿,不应该的,你比我聪慧,夫人比我细心,该是你们陪在三哥儿身边。
还有,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三哥儿,三哥儿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叫人看了心生喜悦,我那时便偷偷喜欢他了,不过三哥儿这么好的人,是应该配高门贵女的,可惜我时日不多,不然还想看看三哥儿日后的夫人。
顺才,我死了以后,你得替我好好照顾三哥儿,三哥儿对柳絮过敏,到了谷雨时节,出门的时候要提前准备毡帽。三哥儿喜欢喝雨前龙井,喜欢吃葡萄干,三哥儿讨厌雨季,雨天的时候记得准备雨伞,对了,披肩也不要忘了,最好用的时候提前在炉子上暖热,这样穿起来就不会太冷了,三哥儿吃食很挑,有些吃了身上会起疹子,你记得留心。”
“阿瑜,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三哥儿啊。”程弋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
阿瑜盯着三哥儿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三哥儿?”
“嗯,是我。”程弋死死抓着她的手。
“三哥儿不是在上早朝吗?”
“已经下朝了。”
阿瑜愣了一下,继而笑着说:“居然已经下朝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那三哥儿收拾收拾准备用早膳吧,你早上起得早,想来这会也饿了。”阿瑜像平常一样,说着些稀松平常的家常话。
“阿瑜,你再陪陪我好不好,求你了,再陪陪我好不好。”
“我不是都陪了三哥儿十年了吗?”阿瑜笑着说。
“不够,还远远不够,我想让你陪我更久更久。”程弋哭着说。
“福都让我享了,顺才他们该嫉妒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别走好不好。”
“顺才,你怎么还不去接三哥儿,三哥儿就快要下学了,你再不去小心他生气。”
阿瑜只是短暂的清醒了一下,神智又开始迷迷糊糊了。
“三哥儿喜欢喝雨前龙井,我得去准备了,不然三哥儿回来了该......”
阿瑜说着说着突然就没声了,出气也比进气多了。
阿瑜终究是没等到她的生辰。
程弋攥着阿瑜的手,那只手的小拇指处有一处异常的凸起,他摩梭着,突然就哭的不能自已了,像个孩子一样。
那一年,程弋永远失去了他的阿瑜。
阿瑜也陪程弋走尽了一生。
你看风吹风停,故事戛然而止,圆满又不圆满。
有的人充满了遗憾,有的人却心愿已了。
章木点
初稿202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