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至今Z

6、我们扯平

　　秩天宫的日子和以前差异不大。在荒漠的护法下，薛淮成功突破到渡海境。闲暇时二人会在玉华殿陪着赵灵霜看书，尤其是彼岸境的荒漠，展弘让他不要再像以前埋头苦修，要多多参悟，秩天宫又有许多珍稀古书，赵灵霜拿了不少给荒漠。常常赵灵霜在一边看书写字，或者与随侍下棋，荒漠在一旁捧着古书看的十分投入。
　　熟悉之后，荒漠面对赵灵霜不再像初见那样生硬，渐渐的也能和她谈笑自如。
　　赵君曜越来越忙，不过再忙他也会隔两三天抽空回来陪赵灵霜吃饭，监督一下薛淮的修炼。他依然温和有礼，风度翩翩，只是不怎么和荒漠说话，荒漠也懒得费脑子应付他。
　　赵君曜似乎很喜欢薛淮，看见薛淮高了胖了，修为有了提升都十分开心，几乎每次见到他都要鼓励一番。
　　荒漠只能归结为薛淮确实讨人喜欢。
　　某日赵君曜像往常一样陪赵灵霜说话，荒漠薛淮和一众宫娥内侍站在一旁。
　　两人聊起堂弟堂妹要来赵王府小住，赵君曜道：“永昼国人在那几日来拜访，此次派来的还是他们太子，宫宴亲王重臣都要出席。”
　　永昼国在太微垣，那里有四个分别由四位真仙建立的不朽古国，数十万年来大小纷争不断，不像诸绝国在紫微垣有着绝对的统领地位。为了在争斗中占据上风，四国想方设法的结交拉拢拥有中宫参知席位的真仙势力，比如诸绝国。
　　荒漠沉浸在刚刚看完的某位圣贤手书中，并未注意到薛淮逐渐苍白的脸。
　　“无妨，王兄的公务最重要。”赵灵霜宽慰，随后有些好奇道，“永昼太子如今什么年纪，王兄要与他比试么？”
　　“怎么会。”赵君曜笑道，“永昼太子已经二十有四，应该是元仙王修为。”
　　薛淮双眼空洞，赵君曜唤了他几声都没反应，连一直在走神的荒漠都慢悠悠的反应过来，拍了拍薛淮的后背。
　　“嗯？”薛淮双眼慢慢聚焦，懵懂的看向荒漠。
　　“赵王殿下唤你呢，怎么没反应？”荒漠小声道。
　　“你们两个。”赵君曜笑的一脸无奈，“罢了，估计还沉迷在修炼里，你们回去吧。”
　　薛淮点点头，如同梦游一样跟着荒漠走出玉华殿，荒漠走两三步就要停一停等他。
　　“阿淮？”荒漠疑惑的叫着薛淮。薛淮来之前都十分正常，现在跟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迟钝起来。
　　薛淮缓缓抬眼看向荒漠，荒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薛淮此刻的神情。
　　麻木，以及一种荒漠前所未见的隐忍的悲伤。
　　“我好累，阿漠。我想回去睡一觉。”半响，薛淮才开口说出一句话，他瘪着嘴，像一个玩到精疲力尽的小孩，等着被母亲哄入睡。
　　“好，我背你回去。”荒漠将薛淮背起来，薛淮顺从靠在他的背上，似乎很快就睡着了。荒漠回到雪桐院，把薛淮温柔的放在床上。
　　荒漠实在无法放心离开，便坐在床边闭眼默读《道德经》。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薛淮脸上挂满了泪水，空洞而脆弱的凝望着天花板。
　　荒漠握住薛淮的手，轻轻唤道：“阿淮？”
　　“我是薛淮，是诸绝人。对么，阿漠？”薛淮问着荒漠，神情却像在自言自语。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荒漠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回想玉华殿里发生了什么，最后无力的问道：“阿淮，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记得你以前问我，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你想过离开王府，是吗？”
　　习惯了薛淮的天真，当他展现出以前未有过的深沉和思考，荒漠这才恍然察觉，薛淮已经长大了。在薛淮平静的目光下，荒漠一时哑口无言，他缓缓收回握着薛淮的手。
　　“为什么你想过离开呢。你现在还想着离开，是吗？”薛淮继续追问。荒漠不自觉垂下眼睛，握紧了手。他预想过无数种不告而别的方式，唯独没想过薛淮会发觉自己的意图。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两人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三年，我每天睁眼看到的人是你，闭眼前看到的也是你。其实回想起来，这三年的生活一直很平淡，没有什么特别的，唯一值得提起的，就是我和你没有分开过。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是这三年不会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对王府没有感情，你刻苦修炼也不是为了王府。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经常将‘心事重重’四个大字写在脸上，每次你伤感着沉默的时候，我都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薛淮神情平淡，直白的戳破了荒漠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掩藏。荒漠知道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有些艰难的承认道：“是。我现在，依然想着离开这里。”
　　与其将来蒙骗他，不如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去了新天地。荒漠无力的想着。
　　两人沉默相对。过了许久，薛淮才轻笑道：“好了，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我们扯平了。”
　　薛淮的语气和以前每一次玩笑时一样，荒漠的心却有一种下坠的感觉。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想到他离开后两人大概没有再见的机会，心中割裂一般的痛，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两人第一次在睡前没有说任何话。第二天，薛淮又如往常一样嬉笑玩闹，仿佛昨天下午两人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但荒漠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薛淮不再那么黏着他，他也默认了两人之间的这些改变，一如平常的修炼读书。
　　赵君麒这几年一直跟在父亲凉川郡公身边，此次永昼来访，凉川郡公已经从属地回到皇城，带着赵君麒住在赵王府。
　　玉华殿内室中，暖香缭绕，赵灵霜慵懒的撑头倚靠在软榻上，赵君麒坐在对面讲着凉川郡里的趣事，凉川郡公的长女赵灵青和幼女赵灵依坐在一边，四人欢声笑语不断。
　　赵灵青不舍的捏了捏赵君麒的脸：“一晃眼，君麒都是半大小子了，这两年难得见你几次，每次见你都长的好快，姐姐都快不认识了。”
　　“姐姐，你在皇太女身边还好吧？”赵君麒想到这两年的聚少离多，忍不住有几分伤感。皇太女伴读的身份说起来十分光荣，但赵灵青到底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孤身一人在皇宫里生活，凉川郡公和夫人一直都很牵挂。
　　赵灵青眼神暗了暗，想起去皇宫的前一天父母与自己说的话，但看着弟妹担忧的神情，面上依然笑的温柔：“伴随在太女殿下身边，怎么会不好呢？”
　　“我听王兄说，太女殿下冷心冷情，不与人亲近。”赵灵霜道。
　　赵灵青点点头：“太女殿下是未来的诸绝国主，稳重冷静也是应当。”
　　几人天南地北的聊着，当赵灵霜说到“可惜王兄不能来”时，赵灵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萱姐姐近来如何？我许久没有见她了。”
　　赵灵霜和赵灵青脸上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不自然，只有赵君麒闻言嚷嚷道：“是啊，我许久没见到萱妹妹了。”
　　“父亲常说，萱妹妹没有兄弟姐妹，以后只有我们这些表兄姐能帮扶一下她了。”赵灵依和叶萱年岁相近，与她最亲近，每每想起她的身世，心中总是充满同情怜惜。
　　赵灵霜赵灵青默然。叶萱并非没有兄弟姐妹，只是她的异母兄叶麟，是崇光公主独子，诸绝太皇的亲外孙，诸绝皇的亲外甥，尊荣万分，根本不把叶萱放在眼里。
　　赵灵青从前只知道叶萱自幼丧母，身世可怜，直到两年前，在她进入诸绝皇宫的前一天，父亲流着泪对她说：
　　“灵青，我的妹妹琴瑟——萱儿的母亲，这些年一直被崇光公主囚禁在皇宫里，如果你能寻到机会，一定要替我们去看一看她。”
　　晚秋的夜风已经有些寒冷，赵灵青站在廊桥上凭栏遥望，夜色里的秩天宫少了几分华美，多了几分肃穆。她在这里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当她再次回到这里，却已经是满怀心事多愁善感的少女。
　　“青姐姐。”
　　身后传来赵灵霜的轻唤，赵灵青惊讶的回头，看见了一张沉静美丽的少女脸庞。赵灵霜穿着一件珠络银线锦袄，没有仙脉和修为的她似乎这样也有些抵挡不住冷风，脸色微微苍白。
　　“外面这样冷，你…”
　　“青姐姐，你见到姑母了吗？”赵灵霜打断了赵灵青，开门见山的看着赵灵青。
　　赵灵青霎时变了脸色：“你…你知道姑母…你如何知道我…”
　　“你既然进了皇宫，王叔一定会告诉你的。”
　　赵灵青了然，缓缓道：“是我无用…我连姑母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随后冷嘲道，“崇光公主每次见到我都是掩饰不住的憎恶，加上皇宫里的闲言碎语，即使父亲当初没有告诉我，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只是父亲不肯告诉我旁的，我并不知道姑母为何会被囚禁。”赵灵青叹息。
　　“因为姑母害死了崇光公主的长子。”赵灵霜平静不在意的话语，却如同惊雷一样在秋夜里炸响。赵灵青瞬间一脸惊惶的环视了四周，确认无人后脸几乎都在颤抖：
　　“你说什么…？”
　　“青姐姐，你既在宫里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难道没有过这样的猜想吗？崇光公主的身份，会因为妒忌干出囚禁别人的事吗？何况姑母还有纯德君的爵位。只有因为残害了公主的孩子，姑母才会即使被囚禁在皇宫里赵王府不敢有怨怼。”
　　“可是为什么，姑母要害崇光公主的孩子，就算他们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大概因为，姑母看清了诸绝皇族不配受到赵王府的尊敬吧。”赵灵霜神情平淡，赵灵青听到赵灵霜如此大不敬的话语，震惊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灵霜…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赵灵青捂住赵灵霜的嘴，疯狂的摇头，“这样的话我会当没听过，你心中再恨，以后也万万不能宣之于口。”
　　赵灵霜拿下赵灵青的手，露出一个安慰的温柔笑容：“我明白的，姐姐。”
　　空旷寂静的修炼场上，荒漠周身浮光蒸腾，身后是一片枯寂暝暗，他目光沉着，脚步轻移，身形如鬼魅变换，瞬息间就出现在数十步之外，所行之处有淡淡的黑白气息残留，身后的黑暗越发深邃，似乎可以吞没一切光明。
　　荒漠的仙脉现象“永夜”属于天象，最重太阴太阳法，以太阴太阳法为基础衍生万千功法。
　　荒漠双手飞速结印，灵力奔涌，大道符文若隐若现，他的身形越发飘渺，像一片随时熄灭的幻影，直到他的身体模糊不清到几乎消失，才停下来，立即冥想吸纳灵力充盈身体。
　　“不错，徐漠，你实在是我见过最适合做死士的人。”等荒漠恢复过来，一旁的展弘走向他，忍不住赞赏道。
　　荒漠微笑回应。与他走相似道路的先贤很多，荒漠最近也是废寝忘食的看书。其中神秘的圣妃蓝隐，荒漠研究的最多。圣妃仙脉现象为“镜花水月”，以灵术官身份证道，擅长用虚幻梦境引人醉生梦死，以假乱真，混淆虚实，纵使人醒来也难以辨别，以至于有人认为圣妃绝世的美貌不过是她的幻术，不过这一说法有大量史实可以反驳。
　　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圣妃在与圣皇大婚时，无数仙王英杰惊鸿一瞥，便终生难忘。圣皇英年早逝后，世人赞叹她的深情，惋惜她的美貌，诞生了无数诗作流传至今。
　　荒漠每每读到这些诗作，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赵灵霜的面容，或是她的笑颜，或是她举手投足的一个瞬间。
　　赵灵霜每日和赵灵青、赵君麒以及赵灵依待在一起，荒漠这些天都没有见到她。
　　荒漠回到雪桐院，薛淮正在院中大声诵读《天问》，运转灵力。荒漠想起自己在渡海境时，展弘说越大声的诵读才越能坚定己心，突破迷惘，找到自己的道。渡海境是大多数修士修炼时间最漫长的一个境界，不少修士在这个境界迷失自我，终生也感悟不到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