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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临时助理和李瑁借口去会场帮忙了,休息室独留下许杨礼和姜蓝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许杨礼未能将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的任何面孔匹配上,但是,“您似乎认识我?”
      姜蓝瑛拢了拢披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但是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许杨礼没有坚持,转而道:“您书中的时间点是未来,这种题材其实很容易写得‘假大空’,因为理论站不住,撑不起那种未来。”
      “不过您或许从事过相关职业,所以在这方面处理的很好。”
      “甚至在某些描写上让人身临其境,就好像……您真的亲眼见过一样。”

      姜蓝瑛面带微笑,像在鼓励他说下去。

      “而‘某些’也可以为它们做个总结——基因实验。”
      “当然,您其它地方的细节也做了细心地处理,想来翻阅了不少相关的资料,这让您著作里的未来几乎达到了令人信服的地步。”
      “但假设是假设,感受是感受。人能够运用理性将资料和数据摆布,却更要为不被情绪左右费心。”
      就像那副被覆盖了几个版本才最终展现在人们眼前的《蒙娜丽莎》,掩盖本身也会拥有痕迹,矜傲地引诱着人们前赴后继,去探寻一层层油彩下的秘密。

      就算姜蓝瑛确实融合了她的真实经历在里面,那也没什么,很多作者都会这么做,毕竟艺术源于生活。
      真正让许杨礼对她的著作,对她本人感到好奇的……许杨礼再次在脑海中确认是否有过哪怕一瞬姜蓝瑛的面孔——没有,完全没有。
      “我总觉得,书中关于实验室的场景……我好像见过。”

      姜蓝瑛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表,遗憾道:“见到你我很高兴,但时间不允许我再跟你叙旧了。”
      她从位置上起来,皮质的沙发发出微弱但刺耳的响声。

      她俯视着许杨礼,像在怜悯。
      “Z,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

      “三石桥,老师你快来!”
      “好。”简萼挂了电话,从医院门口打车到电话那头所述的地点。

      这通电话是低马尾课代表打来的,说是在桥上遇到了羊角辫,她看上去站在那里很久了,嘴唇发白,状态很差。
      低马尾跟她不熟,上前询问了是否需要帮助,但被拒绝了。
      低马尾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先走远一些打电话向人求助。
      她没有隔壁班班主任的电话,在两个班共用的老师里,她也就跟自己所负责科目的老师熟一点,纠结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给简萼打来电话。

      她是个性格内倾的人,打完电话后也不敢再靠近拒绝过她的羊角辫,只好在原地守着,等简萼过来。

      简萼路上给跟着他的便衣发消息报备目的地,一边回顾着羊角辫着几天在学校的情况。

      说起来,简萼这会儿没被关在警局是有原因的。
      一是他算半个线人,有给他发电子许可证的人做担保。说是“半个”因为还没留档。
      二是当时虽然关了监控也雾化了玻璃,但简萼开了手机录音,对话前简萼还拿出来向沈侗衣示意过了。
      三是昨天抢救成功后,沈侗衣醒来了一小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都在重复一句话——“不是简萼。”

      简萼提供了手机中的录音,告诉他们注意搜查沈侗衣生活环境中的“钟”。
      警方给他配了便衣,同时起到保护和监视的作用。

      简萼此时看着车窗外默默叹气,心说等新年了一定要多去寺庙里走动走动去去晦气。这半年过得比前几年加一起还要“精彩”。

      “你到地方了。”车停了几秒,见顾客没动作,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他提醒。
      “好。”简萼回神,付款下车。

      *

      “今天谢了,路上小心。”
      许杨礼关上车门,朝驾驶座上的李瑁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

      他没有马上进门,脑中不断回播今天和姜蓝瑛的会面。
      一直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暂停。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经典的哲学三问。
      “我是谁”是个体的身份与定位。
      “我从哪里来”是对个体经历的解读。
      “我要到哪里去”关乎个体的未来和人生目标。

      姜蓝瑛说:“Z,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从她的角度,许杨礼是Z。
      那么她认为,Z原本的人生轨迹应该是怎么样的?

      Z不是一个传统的名字结构,是代号。
      假如她的著作中真的融入了真实经历……
      Z,在她的眼中,是个实验品?

      但还是感觉不对,实验品总应该还有编号,不然26个字母排完了又拿什么排?
      有几种可能:
      第一种,实验品必须控制在一定的量里,而他们能在限定量里不断更新换代;
      第二种,他们有多种编号形式;
      第三种,许杨礼是特殊的一个。

      许杨礼基于自己是一个“实验品”思考了很多,却唯独没有对这种怀疑感到恐慌,或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他非常冷静,似乎这是以往在竞赛场上略有棘手的奥数题。
      把线索串联起来得到答案,这就好了,其它都不重要。

      并非是他真的不在乎。
      事实上他早就为这一天做了千千万万遍心理准备——许杨礼跟许瓒和宋瑾意没有血缘关系。

      他的家人,是自己选择的。

      跟简萼聊笑的“冰棒事件”,是一个蒙太奇的谎言。
      他第一次到爷爷奶奶家里,是从没锁好的窗户爬进来的。
      那时家里没人,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偷饥肠辘辘,到处翻吃的,在冰箱里翻到了一屉冰棒。
      他没吃过,天又热,一不留神就吃了好多。
      听到这家人回来的声音,才一股脑地把“犯罪证据”塞回冰箱,欲盖弥彰地躲到茶几下。

      发现他的时候,把爷爷奶奶吓得不轻。
      许瓒一手把他拎出来,冷着脸,还没开口批评教育,许杨礼的眼泪就先一步掉了下来。
      他那时还不知道眼泪是什么,瞪大的眼睛里杂糅着惊恐和困惑。
      宋瑾意示意许瓒把他放到沙发上,接着坐到他旁边揽住了他的肩膀,缓声问他:“你是谁呀?”
      许杨礼听不懂她的话,更谈不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像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发出对世界好奇的单音节:“啊。”

      一家子费了一番功夫,才发觉这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还没有学习过系统的语言。
      这时许瓒已经把他浑身上下搓洗了一遍,换上幼时的衣物,拎到饭桌前。
      他跟宋瑾意对视一眼,回到卧室商量解决办法。

      爷爷做了几样菜,都是好消化的,比如其中有一盆鸡蛋羹,又把香喷喷的米饭盛到他面前。
      奶奶见他马上就要用手去抓,连忙拍下了他的手,端起碗耐心地一勺勺喂他。

      许杨礼一手盖着另一只被拍下来的手,整个人绷着,却乖顺地吃着奶奶喂的饭。

      刚吃完,许瓒和宋瑾意就从卧室出来了,警察也上了门。
      许杨礼肚子一疼,心一紧,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哇啦啦”地吐,那样子比刚被发现的时候还狼狈。
      “……”

      在被怀疑虐待之前,爷爷从冰箱里找到了“犯罪证据”,还了自己的“清白”。

      想起这件事,在好笑中得到几分安慰。
      许杨礼捏着帽沿摘下帽子,转身进了屋子。

      奶奶放了放手中的针线,回头看了眼玄关,“回来了?你爷爷今天蒸了鸡蛋羹,快洗洗手准备吃饭。”

      许杨礼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单膝点地蹲下,尽量自然地问:“奶奶,我小时候的衣服在哪儿放着呀?”

      奶奶手上的活儿停了。
      她身体好,体质好,到这岁数了头发也没见几根白,人人都夸她还年轻。
      她自己不觉得,她最清楚自己的记性已经一天不如一天。
      可在人生中总有那么几个瞬间是无论如何都擦不去,抹不掉的。
      就比如,许杨礼到来的那天。

      她让许杨礼等一等,自个儿去卧室倒腾了一会儿,捧着一块布料出来。
      奶奶弓着腰,双手递送,说:“我就知道你会问起,我留的好好的。”

      他们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在四季轮转中,被赋予了心有灵犀的能力。
      许杨礼郑重地抬起双手接过,犹豫了下,抖落展开。
      是一条小孩穿的天蓝色长袍。

      *

      桥上风大,这段路偏,加之是晚饭的时间段就更没什么人影。
      吴应有单薄的身形乘在风中,摇摇欲坠。

      等反应过来身旁多了一人时,她浑身的热气都被吹散得不剩什么。
      她侧过脸,歪了歪头,以往高高翘起的羊角辫像被人扯过,四分五裂,看不出形状。

      “吴应有。”简萼叫了声她的名字。
      他不常叫的,一般称呼“课代表”这个头衔。但现在不在学校,出现问题的也不是“课代表”。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笑着说:“到。”

      低马尾课代表已经被简萼劝着回家了,他给小金老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被接通,于是匆匆编辑了条信息发送过去。
      简萼在和羊角辫对话前做的准备都还算理性,可思来想去,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哪个字眼刺激到她。

      他不说,羊角辫却尖锐地发问:“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简萼简略回答:“不知道。”

      吴应有没理解他的意思,执着地盯着他看。

      简萼只好陈述:“你要是路过去吃饭,我就是请客的;你要是来跳水……”
      吴应有和他对视,衣兜下是她攥紧的手。
      “我就是评委。”

      简萼的手肘垮上石栏杆,他望向江面,琢磨不透的风有隐隐平息的趋势。
      他听见吴应有笑了一声,心中的弦略松。

      “二选一,错过不再。”简萼竖起两根手指,懒懒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落日沉入江底,残阳收束了视野,漫游的云渐渐淡了。

      吴应有说:“我有个好朋友。”
      “嗯。”
      “她跳楼自杀了。”
      “……是一中那位?”

      “对。”吴应有心中酸涩难言,“我们约好了,要逃离父母,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们说,本来已经被劝好了的,但是从天台下来后被她爸扇了一巴掌,她就疯了一样绕过所有人跳了下去。”

      吴应有忍住眼泪,滞后的悲伤哽在咽喉,显得虚情假意,令人作呕,“她跳楼前还给我发了语音消息,她说她……她好爱我。”
      自厌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每寸皮肤都发出腐烂的声音。

      “我救不了她……他们不准我去看她,让我多关注学习,不要分心。”

      “要是我当时在场就好了,哪怕我救不成,也可以跟她一起去死,她就不会孤单了……她爱跟我装坚强,我应该告诉她可以害怕。”

      吴应有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决堤,“可是我已经抱不到她了。”

      简萼等她哭了一会儿,期间搜遍全身都没找到纸巾,心说准备工作还是没做好。
      他叹了口气,带点不好意思地打断她,“你有纸吗?”

      “啊?”吴应有抽了抽鼻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无香味的纸巾,“有的。”
      她视线被泪水糊成一片,看不清,就拿衣袖胡乱擦了一通。待看清简萼的方向后,把纸巾递给他。

      “……谢谢。”简萼接过,打开包装,从里面取了两张放回她手里,“用这个擦吧。”
      吴应有现在一令一动,痛苦麻痹了一切,思考不了别的,听了就乖乖地边哭边擦,还要下意识道谢:“谢谢老师。”

      简萼控制住了再叹气的冲动,把刚组织的话说给她听,他说:“我有一群朋友。”
      “都算是无父无母,他们从小被告知精神上会有缺陷,他们都逃不了成为疯子的命运。”

      “有一些好像确实验证了,他们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个一个离开了我们。”

      “但另一些活的好好的。去年清明,他们还在坟前吐槽,说是一群怂包。”
      “炫耀说他们过不了的生活,我们过得比他们想得漂亮一百倍,一千倍。”

      简萼的面容上是温柔的笑,“说要是他们后悔了,就附到我们身上,成为我们的眼睛、鼻子、舌头,可以勉为其难地带他们感受美丽新世界。”
      “说他们别着急投胎转世,让我们体验体验听他们喊爸妈的感觉。”

      吴应有被他的话吸引,慢慢停下了哭泣,虽然那两张纸巾被蹂躏烂了。
      她看着简萼,好似他此刻不是站在江上凛冽的风中,而是被一群调皮嬉戏的灵魂所环绕周身——他知道。

      “不是有个说法嘛,遗忘是第二次死亡。你要是也跳下去了,世上还有谁能证明她的存在?还有谁能替她说,她的痛苦不是矫情。”

      简萼认真地看着吴应有,说:“你或许不是能救她的英雄,但一定是她舍不得带走的遗物。”

      “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简萼耸了耸肩,“你想保护她,她也想保护你。”
      “我想保护她,她也想保护我。”吴应有重复了这句话,好像从中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应了一声,又觉得太轻,这次使劲地,带着两个人的力量:“嗯!”

      简萼这回竖起一根手指,道:“那看来,吴同学的选择题有答案了。”
      吴应有积极地举手,道:“我要吃麻辣烫!”

      不等简萼说什么,耳边传来石块撕裂的声音。
      简萼回头,桥面的裂痕张牙舞爪地展现它的存在。
      他呼吸一滞,拉起吴应有的手腕拼命往前跑。

      他听见吴应有在喊他,甚至听见了便衣的声音,接着惊叫声在桥面上此起彼伏。

      裂痕延伸至所有人的脚下。

      再后来,腾空,坠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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