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风》案青

26、第二十六章

　　许杨礼昨晚熬夜赶稿，加之突然获得了灵感，修修改改通宵到天亮。
　　爷爷奶奶轮流进来两次，给他理了理被子，没舍得叫醒。
　　还是担心他饿坏了才叫他起来，热了午饭吃。

　　许杨礼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把稿子发了出去。

　　一个月前他尝试着发布了自己的小说，厚着脸皮在朋友圈里稍微宣传了一下。
　　以前的同学、同事大概是想看看这位风云过的人物放弃了那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后，如今在搞些什么堕落的东西——这其中有摸鱼刷到纯好奇的，也存在怀揣恶意想落井下石的。

　　小说发布到第十章，那条朋友圈下面开始有人催更。几天后，许杨礼见识到了无奇不有的催更话术。
　　掺杂着从众心理，甚至自发地打卡。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挺好玩儿，于是一个转行做自媒体的同学截图了这条朋友圈发到短视频平台上，配上了颇有争议性的文案。
　　短视频小火了一把，评论区有人讨论自己学生时代的“名人”，有人去看了小说后回来作出或褒或贬的评价。

　　那几天许杨礼还为自己小说的点击量突兀增长感到奇怪，一个关系较好的前同事刷到了那条视频转发给他才清楚缘由。
　　许杨礼没有因为那条信息量爆炸的朋友圈，以及流量数据可观的短视频而志得意满——大多数人都是三分钟热度，为看个乐子如无意识的浪潮般聚了又散。

　　虽说万事有两面，但给他的小说引来的流量是实在的，从中获取的好处是他在平台上申请签约时进行地相对顺利。

　　正吃着饭，听奶奶絮絮叨叨地对熬夜通宵发表不赞同的看法，微信电话响了。
　　许杨礼看到一潭白莲花上写着心平气和的头像就知道是他的编辑。
　　奶奶停下了讲话，示意他先接电话。

　　许杨礼咽下嘴里满满一口饭，接了电话，“咳嗯，怎么了？”
　　“哥们儿，你跳章了。”
　　对面的编辑似乎是上任没多久，对手下的每个作者都有饱满的活力和极强的责任心，特别是和许杨礼聊过后觉得这人太对胃口。
　　两人的关系在编辑的努力下拉近不少。

　　许杨礼接过爷爷递来的凉白开喝了口，“跳什么章？”
　　“哎哟喂，你发的新章节发错了。昨个儿我问你你还说在构思，今儿你就跳章发了，你实话说，是不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编辑操着与头像风格迥异北方口音在电话那头跳脱。
　　“你等等。”许杨礼退出微信，看了眼自己发布的新章节，确认是发错了，也有刚追完的读者在反馈这个情况。

　　许杨礼想了想，对小自己几岁的编辑道：“哥，我把该发的那章发了，这章不撤回了当二更，你看行吗？”
　　“行。”

　　“那还有事吗？你都打电话找我了，不会就说这个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早晚都能发现。他放到后台草稿箱里就代表修完了，内容没什么要改的，只是熬夜熬到最后意识不太清醒，把顺序放错了。

　　“诶，还是你懂我。你前几天不是说回老家了吗？正好你喜欢的作者在这边开了签售会，你不是晓得的嘛，她是我老大手下的，老大让我过来看看，说是顺便给我放假。你要来吗？我去接你。”
　　许杨礼没说自己去过一趟了，澄清道：“不是喜欢，对她作品的内容感兴趣而已。”
　　“就书迷嘛不是，诶，你来不来到底？”
　　“……来。”

　　*

　　编辑的个子跟许杨礼一般高，但身材要胖一些，他自身家境不错，喜欢的东西是两个极端——比如眼前的这辆火红色带有荧光车轮的城市越野，内饰格调柔软，以米白色为主，附带一组白莲花摆件。

　　“独摇？”
　　“嘶，你不是知道我本名吗？”许杨礼戴着一顶牛仔鸭舌帽，口罩只扣了一边的耳朵，编辑来之前在家门口的树荫下闲闲地等人。
　　编辑“嘿嘿”地笑，打开副驾的门，招呼他上车。

　　许杨礼上了车，把口罩戴好，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白天的几个小时没能把觉完全补回来。

　　编辑开着车，嘴还是停不下，“你还真不上相，真人比身份证上俊多了。”
　　“嗯。”
　　“独摇，你怎么起这名呢？有什么典故吗？”
　　许杨礼把帽子压低了点儿，道：“没什么特别，就是白杨的别称。”
　　取作者名时许杨礼觉得比写文还难，差点就想实名上网了，后来偶然从简萼那里了解到了这个别称，就简单粗暴地用上了——还得是语文老师。

　　“噢～诶，你昨晚不会没睡吧？写了多久啊困成这样儿？”
　　“哥，我能睡会儿吗？”
　　“成，我闭嘴。”

　　编辑车技很行，一路平坦安稳，没把进入深度睡眠的人惊动。
　　到地方时编辑放低声音叫醒了许杨礼，看着人动弹了一下，接着摘下了鸭舌帽搅动着一头本就凌乱的发丝，大约是让自己清醒清醒。
　　下车后，许杨礼又把帽子戴上了，纯是为了装的。

　　“下午的签售会还没开始，那位作者应该还在休息室，我带你去见见。”
　　“好。”

　　路上编辑遇到熟人聊了两句，熟人问他许杨礼是哪位，编辑如实说是新签约的作者。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带弟弟来玩儿呢。”熟人说笑完，抬手看了眼表，边往前挪着步子边说：“行，我这还有事儿，不耽误你们了，等你这位小作者火了来找我合作啊。”
　　那人挥挥手匆匆走了，没注意留在原地的两人怪异的神色。

　　编辑咳了一声，带着许杨礼继续往休息室那边走。
　　他憋了会儿没憋住，问：“呃，我看上去很老，不儿，很成熟吗？”
　　许杨礼笑了声，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没有啊，哥。”
　　“……你还是闭嘴吧。”

　　到休息室门口，编辑敲了敲门，许杨礼摘下帽子和口罩以示礼貌。
　　开门的是位女生，看样子最多20岁，眼睛大大的，皮肤偏黄。她的视线扫到编辑挂上的工牌，面带微笑：“你们好，我是临时助理，请问是需要核对流程吗？”
　　编辑举起手机晃了晃，道：“你好，我是李瑁，微信上跟你联系过的。”
　　“噢，对。”女生想起来这回事儿，撤步让出通道，“进来吧。”

　　关上门后女生压低了声音，道：“随便坐，我去跟老师说一声。”
　　“好。”

　　这间休息室有个屏风，将会客区和化妆区分开。
　　这位作者老师没有化妆的需求，但主办方中有人想卖个人情请她签几本书拿去送人，会客区的沙发茶几太矮，化妆区桌椅的高低差比较适合写字。

　　随着女生的身影没入屏风，李瑁扯了一下许杨礼肩膀处的衣物。
　　“怎么了？”
　　“你坐过去，我理一下你头发。”李瑁指了指单人沙发，看着许杨礼四仰八叉的头发直呲牙。

　　许杨礼顺了他的意思坐下，就看他从腰包里拿出一把木梳子。
　　“哥，你不像个编辑。”
　　李瑁心无旁骛地给他整理着“鸟窝”，闻言下意识问到：“那像什么？”
　　“像经纪人。”
　　李瑁用梳子敲了下他的头，不等再说些什么，女生抱着四瓶矿泉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朝他们笑笑，把矿泉水摆到茶几上作招待。

　　李瑁理好许杨礼的头发，向女生道了谢。

　　不久，那位作者也从屏风后出来了，她身姿挺拔，微扬着下巴，是从内到外的自信，但那双本该锐利地直视人眼的目光反而平和包容——比起包容，或许宽容更为准确。
　　说起来，这位所谓许杨礼“喜欢”的作者倒是用了身份证上的真名。

　　许杨礼起身，点头致意，率先开口：“你好，我是许杨礼，新签约的作者。”

　　*

　　会诊室里，周繁撩起一缕碎发，交叉双手放在桌上，平静地问坐在对面的“病患”：“需要开水吗？”

　　简萼人是恹恹的，但不妨碍张嘴就接：“烫死我？”

　　“……即使你有这个需求我也不会主动去做。”周繁说完，看着明显精神不济的简萼，还是去接了杯温水给他，“昨天的事我听说了，你做了你该做的，这很好。”

　　简萼接过纸杯圈在手里，确切的温度被感知到，让他稍有放松，“谢谢，我不是来找安慰的。”

　　周繁靠在桌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你挂了我的号，来看病的？不能吧？”某人之前还庆幸给他看病的是她的老师而非她。

　　“我是来道歉的。”

　　周繁愣了愣，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

　　简萼抬头，周繁注意到他比起重见那会儿瘦了点儿，“我那天反应过激，在你看来可能是‘犯病’……我为我某些不当的言辞向你道歉。”
　　“我这段时间想了想，站在你的立场，这确实是目前的最优方案。你把信息和进展共享给我，让我较早地掌握一些主动权，但为此要作出贡献。看上去很公平……我大概还要感谢你。”

　　“免了。”周繁回到她的座位上，在处方单上龙飞凤舞，接着撕下传给简萼，“给你开了瓶药，主要是镇定作用。”
　　简萼没去看处方单，“……我不是来看病的。”
　　周繁几乎都能猜出他心里在嘀咕自己强买强卖，“不是向我道歉？还是说道歉的内容不包括看不起我的专业度？”

　　“我以为你会更在意把你和‘那群人’比较。”
　　“知道就好，少踩雷。”周繁眉头一跳，从容地解释：“不是乱开的，害不了你。从再次遇到你开始我就在观察你的状态，有压抑、躁郁的苗头。”
　　“况且，普通人遇到昨天那种事也会陷入自责愧疚的怪圈，你只会给自己更大的压力。”

　　“不要忌疾讳医。”

　　“谢谢……”简萼折起处方单放进衣兜，打算喝完纸杯里的水就离开。

　　会诊室里安静下来，周繁没有催他，在电脑上查看起简萼的病历。

　　过了会儿，她看向简萼，总结到：“身体挺健康。”
　　简萼如实陈述：“小病我会找诊所，一般不舍近求远。”

　　周繁就当没听见，视线回到电脑上，道：“我那天也有言辞偏激的地方，抱歉。”
　　不等简萼接收完毫无预兆的道歉讯息，她又立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哦，对了。你还记得姜蓝瑛吗？”

　　简萼没有马上回应，过了几秒把见底的水喝完，借坡下驴：“谁？”

　　*

　　这位年过四十的作者摘下银边眼镜，那温和的目光在接触到许杨礼时好似添上了别样的神采，“你好，我是姜蓝瑛。”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