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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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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三甲医院。
萧冉赶到医院的时候霍丞刚被推进抢救室,龙棋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低着脑袋,十指深深陷进头发里。
远处明明十分嘈杂,急救室外却安静的令人窒息。
“……龙棋”熟悉的声音震颤着青年的心,他猛回。
人在绝境,抓住一根稻草都妄想它能救命。可是眼前的这个女生,长发跑乱了,长裙上都是在雨中拦出租车时甩上的乌黑的泥汤,向下滴着水……
这样的狼狈相,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
手术结束,是在四个小时之后。
期间,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举着血袋,拿着药盒。跑出来,又有人冲进去,兵荒马乱。
直到急救室大门从里面被推开,魏医生边摘口罩边走了出来。
肋骨三根断裂,两根刺穿肺脏。再慢一点被发现,可能会因为气胸产生反常式呼吸而导致脑死亡。
“也就是窒息”
魏医生是这样说的:“碎骨取出来了,断裂的骨头也已经接上,不过剧烈撞击导致内脏多处出血,虽然已经止住,但是今晚……”
霍丞很快被安排进了急救室的重症病房,他还需要在重症病房观察两天,直到过了危险期。
魏医生玩笑说:“危险期就是阎王爷跟我抢业务的时期”
隔着房门玻璃,萧冉看到围绕在霍丞周围整套叫不出名字的医疗器械和监护设备。心电监护仪连接霍丞的生命体征,波动的红绿线条成了这冰冷死寂的世界里,唯一的鲜活气。
上一回见面还高兴的带她去看海豚的男人,如今却是这样——他戴着氧气面罩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被遮住了大半,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在昏暗光影下,她几乎看不到他呼吸的起伏。
残破的,脆弱的。
有那么一刻,萧冉突然觉得他会就此沉睡下去。
龙棋找护士要了套干净的病号服,让萧冉先去换上。
可能是已经到了年纪,湿衣服穿久了犯风湿,萧冉膝盖发软,这会突然有些站不住了。
那天晚上,霍丞在这座城市里最亲的两个人,各执一端坐在病房外头的一张长椅上,沉默的守着里面的人。
这注定是格外漫长的一个夜晚。
凌晨三点的时候,病房内监测仪突然响动,红绿线条绷直了所有人的心弦。紧接着一群医生护士冲进去,霍丞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抢救中”的红灯晃得眼睛近乎撕裂,萧冉连拉住他们询问情况的勇气都没有。
手术进行得如何?!霍丞到底怎么样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护士急匆匆从急救室跑出来,拿着病危通知书,让人签……
苍白的纸张成为击垮龙棋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重锤,喉咙口冲出的低吼和砸在墙上的拳头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和绝望。护士小姐还在催。萧冉看着青年血红着双眼,颤抖的手握着笔,在纸上。而萧冉的心旷,在这一刻,竟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想,如果他不能从这扇门里面出来,那她就陪着他好了。
她夺下龙棋手中的笔。龙棋看她,萧冉抿嘴笑着,眼里有着泪,“我来”
护士小姐着急地提醒道:“必须要近亲属才能签字!”
“我就是”
她在签字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拿着单子跑回急救室。她的魂,也跟着去了。萧冉无精打采地坐在长椅上,感知心脏好像正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撕开。撕成凌乱的两半,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是啊,她应该哭死的,痛死的。大概她真是生性凉薄,不然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冉懒懒地盯着手术室的双扇门,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初来海市读书的时候。那是一段苍白而乏味的日子,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四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这样过去了。之后深刻的记忆更多来源于霍丞,那个干净温润的如玉一般的男人。想起自己对他萌生的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想起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真的挺奇怪的,在此刻,她竟都能清清楚楚的记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凶多吉少了,可是她还有好多话还没有跟他说呢。没有跟他说,那天晚上她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什么后悔了,玩腻了,都是她编出来的鬼话!还有在沙特那几个月,她没有一刻不想他,有好几个晚上都差点控制不住给他打电话。她逼着自己疯玩疯闹就是为了能少想他一点。其实她挺怕他的,不敢回来,就是怕他生气。
可是他来找她了,带她去看海豚,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还想起了初阳教训她的那些话,他替她收拾烂摊子,为她把谎话说的天衣无缝,其实她都是相信的,因为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对她好的没有道理。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只有在生离死别面前,方能大彻大悟。她和他的这段情,从未有一个人说过爱,可她已经仗着手握他的爱情,肆意的享受他的宠爱很久很久了……一想到这,锥心刺骨的悔恨和愧疚几乎如滔天巨浪将她淹没。痛!撕心裂肺的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眼角几乎呲出血来。
萧冉咬的自己舌尖生疼。右手挨上一道凉意,是龙棋握住了她垂在椅子上的手。萧冉震了下,没躲闪。青年的手指冰凉,微颤抖着,是要哭的征兆。他低着头,握她手很紧,努力克制。
死神没能带走霍丞。
下过雨的天空总是压得低低的,混沌一片,让人透不上来气。
楼梯口的灯箱光线颓靡,龙棋背靠着墙壁站在灯箱边上,眼眸微微垂下。这个从小被父兄,母亲呵护着长大的孩子,陡然经了至亲生死徘徊的心惊胆战,他精神怕是早就疲惫不堪了。
萧冉慢慢地走到他旁边,同样背靠着墙壁,默默的陪他站了会。
“龙棋,已经没事了”
龙棋不作声的点了下头。又静了半天,龙棋终于抬起脸去望天花板,鼻子酸胀得厉害,声音又沙又哑的,“我没告诉老妈这件事,华东地区都在下雨,路上又远,她知道了平添担心”
萧冉低低嗯了声,“我不会说”
“车子是在回城路上出的事,大概丞哥去看了老爸。遇到雨天,避让车辆才撞上的隔离带”龙棋说,“是那货车司机打的120,我已经谢过人家了,也没让他担什么责任……终归是他叫的救护车”
“嗯”萧冉低头,手指抠着墙壁。
门外头,隐隐能听见医护人员的谈话声,医药推车经过的声响。
龙棋沉默了几秒,低声又道:“等我哥醒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伤他的心了……”
等天光大亮,龙棋强制拉上萧冉到医院食堂吃早饭,各个窗口都逛了一圈,买了满满一桌。阵仗真的很夸张,引来不少医护人员侧目。
萧冉真的是不饿,没有胃口,看到吃的反而有点犯恶心。
龙棋端了杯豆浆,插上吸管递给她,“喝了,吃完我送你回去休息”顿了下,强硬的补充,“回枫之巷,这里有我,有什么事我给你电话”
萧冉摇了摇头,“还得上班”
“你一晚上没闭眼,哪还能工作!”
萧冉已经换上了病号服,人太瘦,显得很空。她低头啜饮着豆浆,如同昨晚在手术室外面一样,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的,淡然道:“能工作”
真是个,固执的女人。
龙棋咬牙,还要跟她讲道理的前一刻,魏医生端着托盘走过来,在龙棋旁边坐下。
萧冉抬眼。
眼前的男人一袭白大褂,胸口别着两支中性笔,鼻梁上一副金丝框眼镜,很温文尔雅却依旧权威得足以让病患肃然起敬。
这是萧冉从昨天到现在,第一次看清医生。
“节哥”龙棋跟他打招呼。
魏医生应了声,目光注意到面前一桌的食物,笑道:“买这么多,能吃完?”
龙棋说:“努力点总能吃完的,节哥你也吃点,昨天,万分感谢”
“医生本分,有什么可谢的”魏医生跟龙棋很熟,跟昨天在抢救室外一样,说话很随意,没有太多弯绕。
“这次算你哥命大,接下来几天你们要多上心,尽量不要挪动他。等人醒了可以少量进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反正我这几天都会在医院,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
萧冉记下了,开始去拿包子吃。
魏医生这才看向对面这个穿着医院病号服的小姑娘,从昨晚就注意到的小姑娘。是过来人的直觉,这个女生跟霍丞必定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于是问龙棋:“这位是?”
龙棋答:“我姐”
“哦?”魏医生似乎觉得稀奇,“霍丞还有个妹妹啊”
吃完早饭,萧冉自己坐出租回宾馆。她没让龙棋送,霍丞得有人守着,有龙棋在她很放心。
如昨日来时一样,下了一夜的大雨还在铆足了劲儿的往下砸,仿佛不把沥青路面砸穿誓不罢休。
人已经少了些许狼狈,心脏仍重的跟石头一样。
萧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车窗外的雨幕,试图靠着街道过往的车辆分神。看着看着,车影渐渐模糊。萧冉觉得晦气,抬手在脸上胡乱擦。
不管怎么擦都还是会掉泪。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人是从医院接的,大概也能猜到十之七八。司机很适时的沉默,不动声色把中央储物台上的纸巾往后推了推。
萧冉泪眼朦胧的看过去,勉力动了动唇角,“谢谢”
“没什么事情过不去的”司机说,“现在千难万难的事,其实回过头来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台大姐看见萧冉白色薄外套下的病号服裤管,目露怪异。萧冉没有精神管这些,回到房间洗了澡,又把医院的衣服和自己的那身脏衣服洗了。从卫生间出来,收拾些东西就去了事务所。
这一番折腾下来萧冉已是精疲力尽,她也想用睡眠来恢复她的精神,可是枉然,周公不肯来赴约。
八点钟办公室里已经人头攒动,办公桌上有大堆的事情等着,便忙了起来。工作的麻痹效果不错,就这样到了中午。
三点多那会,萧冉忙着发传真,接到了龙棋的电话。
霍丞醒了。
……
下晚班的时候,阚姐传了一份资料到萧冉的邮箱,让萧冉提前熟悉熟悉,为两天后帝城的项目做准备。
萧冉下意识的推脱,叫阚姐很不满。
女强人面色难看,“小冉,你是心还在外头没回来吗?我花时间亲手带出来的人可不能像你这样懒散,你要是真学了那些软杆子好逸恶劳可不再适合留在这了!”
不是心还没回来,而是根本就没离开过。
萧冉低着眼,嘴角微涩,“很抱歉让你失望了。阚姐,你分发给我的工作我会很认真的完成,不会出问题的。只是,这段时间能不能别安排我出差,我保证,只要过了这阵子,过了这阵子你安排什么工作我都接受”
阚姐怒其不争,一声长叹,挥挥手让她离开。之后,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冉一路冲出事务所,在转角又撞倒了维修部的电工。合金的折叠梯倒在地上是一阵阵刺耳的哐当响,扰得人心烦意乱。
当什么事都不顺的时候,她站在街门口,真的超级想对着天空大声发泄。但她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站了几分钟便很快调整过来,到地铁站坐6号线去维修站取车。
负责维修的大叔见了她,乐呵呵道:“萧小姐,你这车都搁这呆三个多月了,还以为不要了呢”
萧冉微笑着,算是应答了。
怎么舍得丢。
这段时间,海市断断续续的下雨。萧冉开着甲壳虫行在环城公路上,下一个交流路口下高架,不远处就是金融街。雨刮器卖力的工作着,从车窗看出去,可以看到朦胧雨雾中那些纵横交错,棋盘似的街道。
萧冉晃了会神,直接开了过去。
看了眼手表,时间不过七点。雨越下越大,萧冉把车停在距离医院几百米处的路边停车位上,熄了火,放低座椅,蜷在驾驶座上睡了过去。
陷入混沌之前,萧冉恍惚想起下午龙棋的那通电话:我哥说,不想见你,你先别过来了。
一个手术后刚刚醒转的病人,大概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