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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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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最后,霍丞重重摔门而去。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后来萧冉才从苏明口中得知,霍丞去过他那里。射击场上,他打光了俱乐部所有库存的子弹,打坏了苏明的三个射击靶子。苏明告诉她,霍丞的右手虎口被手.枪的后坐力震破,流了好多血,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
她也觉得很疼。
和霍丞,这应该可以勉强定义为吵架,却是唯一一次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的争执。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到了上班时间,萧冉把自己收拾整齐就回了事务所。虽然一夜未睡,黑眼圈很明显,但只略略上了一层妆,已是美丽动人。在同事眼里,她的行为也并无任何异常,因为她本就是个话少的人,沉默是日常。
倒是有些同事的眼光,看她跟平时有些不同,就连其他不同领域的部门同事,一连几日下来,有事没事的也要过来晃荡晃荡,搭个话的。她心里正烦,工作已经够她头痛的了,就只笑笑,才懒得去搭理。
某日忙到下午,她开车去了趟拼图店。
店老板是个光亮着大脑袋,顶着瓜皮小帽的中年大叔。正在打扫卫生的店大叔看到萧冉很吃惊,他手中一个鸡毛掸子,另只手扶了扶瓜皮小帽,笑吟吟道:“相逢即是有缘,我看姑娘长得面善,不知道想买些什么呀?”
看来这小店面生意确实不错,客人太多,不过短短一个月,老板都不记得谁是谁了。萧冉心想。
“我什么都不买,就是来拿上次表框的拼图……就是那幅玫瑰花”
店大叔又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你瞧瞧,可不就是,姑娘几天不见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老夫差点没认出来”
大叔腆着啤酒肚离开柜台,进了里头的房间,不过片刻,搬出来一个相框,用牛皮纸封的很严实。
萧冉主动过去帮忙,合力将其摆放到桌面上。
大叔一边拆包装一边卖瓜,“不瞒你说,这是我从业这么多年来做的最满意的一幅。看这配色!看这做工!看这技术!之前这画被我挂在外面,就那几天好几个人来问我价钱,都出到六千了!”
“小姑娘,这幅油画的刊印版权可不可以卖给我?我出高价,卖的好的话还能给你分成,你不亏!”
萧冉抚摸着艳丽的玫瑰,眸光闪动,“这是家中长辈的画,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很抱歉”
就在这时,空旷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接着人声骚动,惊叫呼喊。萧冉从玻璃门看出去,看到百来米远的十字路口人群越聚越多,车辆越堵越多。
车祸?不知怎的,她心口无端缩紧。
“那么宽的马路都能撞上,作孽哟!”店大叔手里拈着杆烟斗,悠哉悠哉地抽着。
萧冉没说话,将拼图搬到车上时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方向,此时人群渐渐散去大半,剩余三两个交警围着一辆张狂的明黄色跑车做笔录。再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散漫靠在跑车上打电话的那个人,竟有点眼熟。
关上车门,萧冉最后看了眼后视镜里被清障车拖走的超跑,启动汽车驶离现场。
“你到底要去哪里!”等红灯的时候,萧冉没耐心了,沉声问旁边的少爷。
秦弋把手搭在车窗上,慵懒地看着车外的景色道:“哪里都行,我不耽误你,你要是有事就去办你自己的事,你去哪我在哪下车”
萧冉蹙眉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红灯跳绿,她缓缓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拐入下一个路口。秦弋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竟挺绅士地问:“能抽吗?”
萧冉看了眼,降下副驾车窗。秦弋翘翘嘴角,望着车外点燃一支香烟,可有可无地吸两口就把烟夹在指间,放在腿面上。
男人手指很骨感,白的晃眼。
萧冉透过车镜看了眼他的侧颜,俊脸晕在淡淡的烟气里有种朦胧感,她就想到了雾里看花。
其实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有时候也挺可怜的,自从上次在姚飞的酒吧,霍丞跟她说了那一番话后,萧冉就一直有这种感觉。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日子也难过。就像他现在吞云吐雾的姿态,明明是用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表现出来的,却让人莫名感到忧伤。
不禁一笑,关她什么事!
秦弋的世界萦绕的从来就是这些,他的生活多半是消磨在声乐场所里,玩的人鬼不分,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他会流连在哪个美人窝里夜夜笙歌。他似乎没想过掩饰也实在没什么是可以藏着掖着的,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富贵迷人眼的,就算定了婚又怎样?没玩够就是没玩够!
大概有种人生来就是害人的,连警察也收拾不了!
忽然觉得烦闷,萧冉将自己这边的车窗全然打开,让冷风吹进来。
“那是什么?”秦弋指车后座的图框。
在接下来半分钟里,萧冉简单讲述了自己这么大年纪还玩拼图的用意。
秦弋把烟含在嘴里,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你惯常拿着放大镜看人,旁人的一点点善意都能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萧冉,你是不是为了他,连世界都舍得放弃?”
“你想想夏蝉,还会对我那么刻薄吗?”萧冉略带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在替你家那位秦小姐打抱不平?”
那位差点和霍丞结成连理的秦大小姐。
秦弋没有接话,瞧了会儿手上的香烟,沉默地又将烟放在唇上抽着,抽着,烟灰积了长长一段,跌落在他黑色的长裤上。他没去拍,不紧不慢地道:“即便我爸执意让他娶,他也有千百种方法搅黄了”
话里的他,自然指霍丞。
萧冉没说话,在等下文。
“呵,荒唐事,虽然旁人没法左右他的姻缘”秦弋低头,慢条斯理地掸去裤子上的烟灰,“他却很有成就他人姻缘的兴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但凡是个商人,都懂得权衡利弊轻重。对于他们来说,金钱、权利和地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放弃的。萧冉,你也没有这个资格,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一句话,搅乱了她的一颗心。
萧冉把车靠在路边,停稳了。车窗外,联排的法国梧桐,行人在树下走过。
安静了会儿,萧冉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还是说,其实你很清楚就算开了口也没办法从他那里撬出些什么。很讽刺吧,就算是鬼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秦弋下车,站在车门的位置,他俯身看着车里的萧冉,最后语重心长地道:“萧冉,提醒你一句,这是一笔烂账,别试图了解什么,那不是你应该去过问的”
秦弋离开。
天黑时,萧冉把车开进车库里,锁了卷闸门。
从外面看,这栋两层小楼的玻璃窗内漆黑一片,映着路灯的光。到了二楼,萧冉把那幅拼图放置在书架和墙夹在一起的角落里,连包装都没有拆。
黑楠木的桌面上,那支钢笔还在。
她记得这支钢笔,因为它不是二手货,而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从书店买来的,是她送给自己的升学礼物,是她的心爱之物。从书店回到福利院,书包拉链坏掉,她再不曾见过这支钢笔,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可霍丞,她确实全无半点记忆。
萧冉把钢笔握住手里,想起下午秦弋说的话,想起这些天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霍丞技术入股山谷,再到回国重新进入山谷稳坐一把交椅。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到如今国际五百强企业的一人之下,这一步步走过来,又做了些什么……
一团线在萧冉脑子里打了万千个结,迷雾之下,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局?
她低头,拔掉笔帽。金色的钢笔头很有光泽,没沾染过墨汁的痕迹,还跟当初拿到手时一样的簇新。大约这么些年,他只是把它放在书柜的抽屉里,不用,也不屑用一个陌生人的东西。
突然间说不出的无力,她手撑着书桌,慢慢蹲了下去。她抱着自己,靠着桌腿望了望天花板。难怪他总爱叫她小朋友,难怪在海市他见她的第一面说的是:萧小姐,又见面了。
原来是又见面了,原来冥冥之中……
“在苏城,你以为我是去干什么的!”
他是去干什么的?
她知道。
替他父亲收尸。
从那晚以后,萧冉便时常做着这样一个梦。
她梦到那年炎炎夏夜的星月璀璨;梦到突然从暗巷冲出来的黑影,重重将她撞翻在地;她梦到纯白T恤上不知何时染上一片血红,触目惊心的红……
往往这时,梦就醒了。
再往后,陷得越来越深。有一回是,那道黑影追上了她,一步步将她逼进角落。在她半梦半醒中,那张姿容艳丽的脸渐渐扭曲变形,最后融成一团血肉模糊,鲜红的血不断从脸颊蜿蜒而下,坠落在地。
凄厉!可怖!
那是霍丞的脸!
……
醒来时,天光大亮,萧冉抱着被子蜷在床角,汗流浃背。
就这样睡了一上午,下楼去的时候刘阿姨已经把饭煮好了。满桌的佳肴,菜香味四处散着,令人垂涎欲滴。见阿姨还要大展身手,萧冉赶紧说:“够了阿姨,就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的!”
阿姨慈爱地笑了,“阿姨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可不好看,得多补补”
萧冉摸摸自己的下巴,觉得还好。
阿姨用木勺搅动着砂锅里细细滚动的高汤,拿白瓷细碗盛上半碗,递给萧冉,“北沙参炖老鸭汤,秋天喝最补身子了。来,孩子,尝尝咸淡?”
她是真把萧冉当自家孩子看待的。
萧冉接过汤碗,轻轻吹散热气,尝一口,味鲜汤甜的。
“很好喝!”
刘阿姨十分得意自己的厨艺,兀自说:“小冉早餐喜欢喝粥,肉粥最佳。正餐要多多准备,最好大荤。瓜果蔬菜更得细细的做,摆盘好看些,你看了喜欢也就会愿意多动筷子。口味以清淡为主,辛辣生冷的不要做,海鲜不要做。女儿家爱吃甜,糖醋肉每个星期可以做一次,但不要太多,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萧冉听阿姨细细道出她的口味,嘴角浅浅笑开。她来这不到一年,刘姨却已了解得如此细致。
“让你费心了”
阿姨忍不住叹气,“女人这一辈子就怕嫁错郎,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小冉长得好,脾性也好,是个有福气的人。记得上回你出国办事,先生成日里担心得饭都吃不下,好几回听他念叨饭点了,不知道你在外头有没有按时吃饭?过得好不好?哎哟!”
近来海市渐渐降温,总是冷冷的,就算出了大太阳还是冷,看来今年的冬天已经提前来了啊!
那天过后,萧冉给阿姨放了几天假。霍丞不在家,她一个人可以在单位吃,在外面吃,即便自己动手,随便弄弄就是一顿。
是的,霍丞再没回过枫之巷,萧冉也没去找过他,连山谷都不再路过,自然没机会见他的面。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亲手卡断了一切跟他会面的可能。
她不敢见他。
她有一种预感,一种很晦暗的预感。
日子像老人的脚步,缓慢且沉重。萧冉每天除了做着那些永远填不完的账,就是跑市图书馆,接连几个星期都是如此。一整间图书室的陈年旧报,被老尘和霉斑蒙上了厚厚一层岁月的痕迹。
年代久远的古旧书籍都有一种特殊的旧书味道,类似过期雪茄。她的衣服,发梢也因为多日的浸泡沾染上淡淡的书报气味儿,洗都洗不掉。就连一向冷酷从容的傅修直见到她,都忍不住取笑:“才几天不见,怎么发霉了?”
萧冉无从答起,一笑置之。
跟傅修直分手后,萧冉开车路经红礼教堂外墙,听到礼拜日早晨开始做弥撒时的钟声,低沉浑远,一声未歇,一声又起,像是要把祷告传送到上帝的耳中。
萧冉决定进去看看。
她不是基督,由执事打水净手后,萧冉走进主教堂,跟托马斯简单打过招呼后,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旁观这群虔诚的信徒做礼拜。
他们是有信仰的人。
教堂钟声已经停歇,萧冉似乎还能听到消弭过后的余音,在教堂的弧形穹顶之上回旋。
接下来的仪式中,萧冉看到几个人站在一张方桌的四边,他们握着颈上的十字架抵在额头,低着头闭上眼睛进行祷告。祷告完后,有人将象征耶稣身体的薄饼压碎,和象征耶稣的血的红酒,分给在座的信徒。
萧冉不是信徒,不能享用。
忙忙碌碌中又过了几日。十一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医生给萧冉安排了第一场手术。过了术后观察,第三日下午萧冉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魏医生来送她,“你应该多观察几天,何必这么着急出院”
萧冉说:“在家也可以休息”
其实是不能休息的,工作进入白热化阶段,也是硬挤才挤出那么几天时间,做了手术,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
魏医生没觉得她会听话,说:“无论怎么样,下星期必须过来复查,医生会根据恢复情况制定计划,争取每做一次手术,改善一点听力。这些天多注意休息,远离尘嚣”
萧冉乖乖点头。
这几天看她手术住院都是一个人,跑上跑下的做检查,身边连个可以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魏医生说:“还不打算告诉他吗?他有知道的权利”
萧冉笑笑,“好呀,过两天就说”
魏医生瞥她一眼,无话可说。
一个星期后萧冉按时过去复查,那时候海市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看来冬天真的来了。萧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敲响医生的办公室门。海龟医生见她竟然准时报道,愣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
医生很冷酷,但给她检查时动作却很温柔。
其实萧冉能感觉到听力是恢复了一些,早上醒来还听到猫在门外叫。但看医生若有所思,猜测这点进展大约是远远没有达到医生的预期。
海龟医生微笑着宽慰道:“已经好了很多了,你很厉害”
萧冉笑了。
次日回归工作,萧冉忙忙乱乱一直到了下午。正忙乱中,夏蝉的电话就来了,劈头盖脸就是哭。萧冉被哭声扰得烦乱不堪,一边跟同事讨论积年烂账一边听夏蝉诉苦,还要空出心思去安慰。
原来是因为一个领口的口红印跟秦弋吵架了,吵得凶了些,拆家后各自摔门而去。
萧冉心中一动,不禁软下心肠。将手头的事情速速处理了,去找夏蝉。
“等下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家酒吧今晚有脱衣舞男表演,我们去看!我请你摸猛男腹肌!”到餐厅吃饭的时候,夏蝉是这样同她说的。大约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秦弋敢找摇曳生姿,她就敢去摸猛男腹肌!
萧冉悲哀地想,如果一个人根本不爱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定是千般呵护万般疼爱都觉不够的,又怎么忍心伤你的心呢?
萧冉叹了口气,“什么酒吧?”
“K栈!”
萧冉愣……姚飞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