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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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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大湖边居住的老一辈人都有一门做鱼的好手艺,李秀梅做的鱼汤,肉嫩汤鲜的,萧冉饭都没吃,光鱼汤就喝了满满的两大碗。
好久没吃了。
其实在海市那样的大都市里,各类精煮慢炖的鱼汤喝过无数,可最最喜欢的,还是李秀梅煮的鱼汤。大湖里打上来的新鲜大鱼,左上苏城特有的烧酒,大铁锅里文火慢炖的,全是最原始的滋味。等待的过程中,已是令人口水直流。
小时候就喜欢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李秀梅烧菜,看着木质的锅盖上腾起的袅袅烟气,闻着来自食物的味道。煎的、炸的、爆炒的,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就是这些,伴着她走过了整个的童年,成了这个小镇所留给她的,最美好的记忆。
李秀梅把鱼头分成两半,一份给萧冉,一份给了霍丞。
霍丞垂眸敛目,沉默地将鱼头翻个面,慢慢地挑出鱼眼来,一如往时那样放进她碗里。她心中一动,又见他将鱼脸肉也挑了出来。
唉,贴心的霍丞。
吃过午饭,快三点。
阴雨的天气让天色急速暗了下来。
萧冉帮忙洗了碗,要放进消毒柜的时候被李秀梅打了手,“要滤干水!”
要滤干水!萧冉调皮地吐吐舌头,腹诽霍丞就不会要求她一定要这么做。灰溜溜地退出来,客厅里电视开着,她看到霍丞站在沙发旁边,背影高高的,回头看向她的眼神凌厉且复杂,眼里有不对劲的东西。
萧冉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彷徨,这种彷徨搅得她心里一种发慌,视线扫过他的手,他手上拿着她的手机。
“谁的电话?”
霍丞几步上前,一把拽过萧冉的手腕,“你跟我来!”
刚才并非是他有意偷听,只是那个人的名字就像魔魇一样。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李院长对那个人的事毫不知情,而萧冉也压根不想让她知道。
她对谁都一样!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暴雨,雨水打在水泥的地板上,溅起的水花乱七八糟的。
在李秀梅家里,萧冉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的。装修跟这个房子一样,硬邦邦的水泥地坪,水泥墙面刷上大白。房间被一个床架子,一张书桌挤得满满当当,再塞进来一个有玻璃门的书柜,上面没有书。
很小很旧,但总归是个落脚的地方。
楼梯狭窄,霍丞钳着萧冉的手臂,先她一步走在前头。萧冉提着裙子跟在后面,一级台阶的距离足够她心慌意乱。到二楼,他将她推进卧室,反手关上房门,即刻严厉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一定要由你来做吗!”
萧冉低喘着与他对望,迟了两秒钟,这才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看到最新来电显示,不知道为什么,耳朵突然就痛了起来,声音却平稳如昔,“你要回去吗?”
霍丞蹙眉,“赶我走?”
“没有”她用他的话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好伤人的话。
卧室里静得吓人,潮湿的城市,空气中隐隐留存经久不住人生出的那种霉味。霍丞薄唇抿出一道平直的线,漠然地看着她,沉沉目光睿智、锋利,仿佛一把刀,正一刀刀将她最不耻的一面剖开来,看个通透!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吧?只是不说,免她难堪,就像当下这样。
萧冉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破的无措感,那些长久以来被暗藏在心底最深处,无处消磨的狼狈、恐惧、羞耻,以及弥漫了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突然一下子被放大了数倍。
酸楚涌入喉中,萧冉移开眼睛,艰难地开口:“他没有其他的家人了,我,我只是想帮他最后一次……”
“如果我不允许呢”霍丞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以为我想!”霍丞重重打断,这大抵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这么重,这么冷冽的语气同她说话,萧冉被吓得颤了一下,紧握的十指处,关节都有些发白。
她不想在他怒火正当头时和他起冲突,僵僵地站在那里,抿着嘴不说话。
霍丞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她的肩膀死死按住,竭力冷静地说:“以前的事情,我通通可以不计较,无论是对我玩心眼,耍手段,还是弃我如敝履,我只当是你的叛逆期在作祟。可是萧冉,这件事情你必须听我的,他的死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们不用为此承担任何责任。听话,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海市”
萧冉感觉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她嚅嗫了一下,机械地摇头。
像是被她折磨得精疲力尽,霍丞疲惫地松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眼神静淡,却透出浓重的对她失望已极的诘问和谴责。
两人僵持了很久,霍丞仰头深吸了口气,忽然不知所谓地笑了,“或许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竟一直以为只要对你足够好,总有一天能等到你的真心。萧冉,这段时间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快乐,难道都是假的?”
萧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是她的耳朵好痛,耳膜嗡嗡作响,嘶鸣不止,痛得她近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抵住了窗台,才不至于瘫倒。
她的耳朵……真的太痛了……
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就在萧冉眼泪几乎掉下来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五天后他的尸体会被推进焚化炉,是要埋了也好,洒了也罢,都由你。五天后我带你回海市”
痛苦抬起惨白的脸,看见霍丞打开房门,迅速朝楼下走去。从那扇泛黄的窗户望出去,雨越下越大,风雨吹过,单薄的风衣迭迭,越发显得孤清寂寥。她怔怔望着蒙蒙烟雨中那道清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过弯角,消失不见。
止不住的眼泪从萧冉眼中滚下,萧冉深深弯下腰去,大力搓了搓突然轰鸣的耳朵,转身冲出房间……
当天傍晚他们辞别了李秀梅,借口说是工作忙,回海市。
李秀梅将灶台擦了又擦,仿佛怎么都擦不干净,转过头看了看他们,欲言又止,最后只叮嘱道:“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李秀梅已经六十多了,皱纹彰显岁月痕迹,已经不是很年轻了。可萧冉的记忆中至今还留存着那个给她梳小辫子,在她书包上绣小红花,叮嘱她上学路上注意安全的年轻妇人的影子。
萧冉心中滑过一丝酸楚,走过去抱住了李秀梅,下巴埋在李秀梅的肩头,“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以后会常来,得了空就来看你”
李秀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我老了,没什么可指望的,只要你跟小丞好好的我就高兴了,不用惦念”
他们又回到了那家酒店。次日一早,萧冉开始打电话到墓园询问购买墓地事宜,全程亲力亲为。霍丞不插手这桩事,却是她去哪他跟到哪,片刻不离身,自虐似的亲眼目睹萧冉平静地处理着这桩她不应该管可又不得不管的身后事。
只是那方寸之地实在贵得离谱,她似乎犹豫了许多天,最后实在想不出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向他张口:“我手上没钱了。你可不可以先借我一点?”
那时他们正坐在大湖边看别人钓鱼,霍丞闻言沉默地看她两眼,什么都没说,从外套里掏出皮夹。做工精细的男士皮夹,全部塞进她手心,“密码你知道的”
萧冉握着钱包,难堪地抿紧了嘴角,这种情绪这些天总是时不时地困扰着她,她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夹层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其余的原封不动还了回去,竭力掩藏住情绪,说:“我会还你的”
霍丞喂鱼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将鱼饵全部丢了出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道:“随你”
事情办好的那天,是他们留在苏城的第五日。许是为了烘托沉重肃穆,晴了两天的苏城又飞起了羊毛细雨。
萧冉打着一把黑伞,空空地在墓碑前站了很久。漆黑的花岗岩墓碑上描金刻着四个字——傅氏景行。
这个深埋在地下的人是霍萧永远的无法跨越式,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的把傅景行三个字摆在明面上。不遮掩,不逃避。这个明明存在,明明无时不影响着萧冉,影响着他,却让他不敢提及分毫的人,没想到第一次和她共同面对,会是在他的葬礼上。
他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清楚,无论什么时候,即便是现在人死了,这个人和她左腕的手表一样,都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从她这些天的彻夜难眠可以看出;从她到监管局帮他收拾遗物时颤抖的手指可以看出;从她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就尽数丢进监管局门口的垃圾桶里可以看出……甚至是她此刻站在这座坟前,那份寡淡和平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霍丞将外套穿在萧冉身上,搂住她的肩,“走吧”
萧冉无声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最后看了眼墓碑——照片上的人,细眉凤目,倨傲不羁,不可一世。
回来苏城,萧冉没联系任何人,甚至裴家康,悄无声息的来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大概习惯了逃避,终是没办法冲破自己内心的那道枷锁。
回海市的前一个晚上,苏城连天的绵绵阴雨突然磅礴起来。
萧冉把这些天置办的衣物收进行李箱,霍丞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沐浴露的清新味道,不声不响地在萧冉身后蹲下,光裸坚硬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又顺势握住她的手,把一件他的衣服放进袋子里。
“收拾好了?”声音轻缓落下,湿热的气息痒痒地拱进她的耳朵里。
“……我生理期还没过”
霍丞笑了,垂头将脸埋进她浓密的长发里,声音咬着她的耳朵,“我也没说这个呀,冉冉在想什么呢?”
“我才没有想!”萧冉推开他,起身就走。
霍丞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转移阵地往卧室而去。
萧冉只觉慌乱,挣扎着要下来,“真的不行!”
“什么不行呀?”
他喜欢逗她,喜欢看她着急脸红的样子。他动情地亲吻她的眉心,用后背推开卧室门,将人轻轻放到床上,随即欺身上去吻她的唇,下唇。不伸舌头,很纯洁的亲吻。
“东西明天再收,先睡觉”
他说,挪开被子盖在她身上,瞧她脸红唇红,鼻头也红,娇软得跟只小兔子似的,忍不住轻轻地笑,“我真没想”
小兔子钻进被窝里,脸依旧通红。
次日,两人早早退了房,驱车离开苏城。
从苏城上海市的高速,古园路是必经之路。道路两旁栽满悬铃木,枝繁叶茂,隐天蔽日。悬铃木的尽头,是苏城第一中学。
霍丞把车停在路边,问萧冉要不要进去看看。萧冉扒在车窗上,遥遥望着校门口用草书雕刻的“正谊明道”的牌楼。
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她点点头。
暑假刚结束,新学期伊始,按理说是不可以进去的。但萧冉学生时期就跟学校的门卫和阿姨混得很熟,买零食水果总会多放一份在门卫室,因此那时她兼职迟到,门卫大叔总会给予方便,不记她的分。
跟霍丞走到校门口的值班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门卫大叔还是那几位,也依旧记得她。闲聊了几句,目光又落在霍丞身上,客气了几句郎才女貌,便笑着放他们进去了。
雨后空气清新,浅薄阳光下的校园渲出一圈华晕,很美。
“如果当初你从这个学校毕业后,没有选择F大,或许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走过一段路,霍丞忽没头没脑地说。
她正专心致志地避开一个小水坑,没听出他话里用词的不同,只笑了笑,道:“你上辈子大概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这辈子遭了报应,才遇到我这么个祸害!”
此时他们正停在两幢教学楼中间,正是上课时分,偶闻朗朗书声,教师明言授课。
好一座纯净自由的圣地!
他伸手,敲了她脑壳一下,“童言无忌!”语气有种宠溺的味道。
之后霍丞问萧冉有没有想要去拜访的老师,不过他们今天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难免有些失礼。
萧冉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背着小手绕着他转了一圈,凑近他说:“我看你才是面面俱到吧”
“头一回上门,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去,客气点总是好的”
萧冉揭他的短,“你初次去见院长的时候,不是空着手?那会儿我可没见你不好意思”
霍丞轻咳了一声,面上飘红,似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我那是出差,是路过!”
“不是尾随?你可不要骗人哦”
他快快走开两步,嘴角的笑再压不住,“不是!”
“真不是?”
“不!”
她鲜少这般依依不饶,他也鲜少如此口是心非。
要拜访的老师是有的,萧冉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对她很是照顾。不过老师外出学习去了,并不在学校。确实是不巧得很。
午餐是在学校解决,萧冉很精明的赶在学生下课前拉着霍丞跑去食堂。
高中生下课开饭,千军万马的奔腾气势她是见识过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霍丞老胳膊老腿大概跑不过人家。萧冉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好笑,忍俊不禁,竟当众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是这些天里,萧冉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霍丞却觉得古怪,面色迅速红了一下,低声解释其实蹭学校食堂不丢人,是帮助她再次回归高中生涯的一种简单有效的方式,又大力掐她脸上的肉,“再笑!不许笑了!”
萧冉依旧笑意盎然,连连点头,“我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