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世界上的你》头菜

4、第 4 章

　　六月精阳，七月流火。夏至之后，气温日渐升高，城市热岛效应厚积厚发，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将疲于奔命的众生蒸在里头。

　　海市临郊有一家俱乐部，是百里苏明名下的财产，此刻赛道之上烈日灼心，苏明带着萧冉感受着赛道上的“速度与激情”
　　这是赛道上的较量，与风并肩的速度。轰鸣的引擎声中，绿色的树木化作剪影，在眼前极速猎过，晃得眼花缭乱，眼看直道越来越短，尽头迎面扑来——

　　驾驶座上，苏明有条不絮地操作着，头盔的下一双眼睛锐利而沉静，油刹配合，持续冲向下一个路段。蓝车紧随其后，一个帅气利落的漂移，呼啸而过。

　　车轮压过终点线，又冲出十来米后，车尾甩出去，停稳。

　　提前到达终点的苏明摘下头盔，手臂搭在车门上，越过车身，看到萧冉手脚并用爬出车舱, 套着头盔，就直接坐到了车轮旁边的水泥地上。不用说，肯定是头晕目眩，脚下如棉。
　　苏明摇头叹道：“以后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徒弟，砸招牌！”

　　头盔里的世界是安静的，脑袋是天旋地转的。

　　苏明招手，一旁的工作人员丢过来一瓶矿泉水，顺手接过苏明的装备，把车开进维修通道。
　　“喏，喝点水”苏明拿水瓶子敲萧冉头盔。

　　围场里，站在台阶上的一群工作人员看到这头的热闹，活也不干了，停下来插科打诨道：“往时小冉不过来，当家的每天念念叨叨八百回，现在人来了，反倒没两句好话”
　　“可不就是，耳朵都起茧了”大伙附和。
　　“当家的嘴上怕不是装了LSD？我说昨晚点库存的时候发现怎么少了一个”

　　大伙全笑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萧冉拔掉头盔，一头长发倾泄而下，竟说不出的冷艳狂野。不知谁在围场上吹萧冉口哨，接着有人上前，把头盔接了去。
　　“小冉，当家的都不要你这徒弟了，咱也得有骨气不是？要我说，咱就先下手为强甩了当家的，自立门户方是上上之策”那人挑拨离间。

　　萧冉笑眯眯，“我考虑考虑……嗷！”

　　苏明大力掐萧冉手臂，又指围场里几个磨洋工的，“一个个闲的没事干在这放什么屁？干活去！”

　　磨洋工的人照样嬉皮笑脸的，仿佛看苏明生气很有意思，瞧见苏明古怪地勾了勾嘴角，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工资，这才叽叽喳喳作鸟兽散。
　　“都说不是徒弟了，那人家前女友！”
　　“啊？太可惜了吧，这么好看的女生，为什么就成前女友了？”
　　“劝你别动歪脑筋，不然饭碗不保，当家的还会把你当成一张纸撕掉……”

　　忙开了，八卦起来没完没了的。

　　萧冉是苏明的关门弟子，虽说关门了，但实际上苏明就收过这么一个徒弟。一方面，这个怪女孩的怪想法有时还挺对他口味，另一方面，他赌那莫名的天性使然。
　　毕竟，有一种人一看就是乖小孩，而萧冉，很不乖。
　　事实证明苏明的眼光依旧值得他骄傲，虽然萧冉学车时间不长，却足以将一些专业赛手给比下去。就在年前的美国锦标赛上，更是以新人的身份一举夺冠，轰动一时。

　　夏日的风撩起萧冉额前的碎发，在燥热的天气里带来一阵凉意。萧冉把手放在眼睛上方，眺望前方的赛道，日头下高高低低的路面在烈日火烧下虚晃成一道光影，刺目的白，仿佛那些蜿蜒在松树林中的弯道，也看不到尽头似的。
　　不知不觉，这个地方已经存在五年了。

　　“在想什么？怎么傻傻的”
　　在楼上的时候，苏明就看到萧冉心事重重地趴在沙发上，眼神空空。

　　萧冉伸懒腰，“想到一些好玩的事”

　　苏明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大T大裤衩，湿润的细碎短发东一撮西一撮的，丧！
　　这个人也是挺穷的，养着那么大一个俱乐部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车痴舍不得车就把房子给卖了，吃住只能窝在俱乐部里。

　　“那八成不是什么好事了”苏明伸手，准备往萧冉头上拍。
　　萧冉下意识歪向一旁，躲闪开，“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女孩子的头发很金贵，不能动！”

　　“且！稀罕，一堆草！”苏明在沙发上坐下，捧了一杯柠檬冰茶。
　　空调冷风呼呼吹着，外面的场地正是热闹的时候，不时有工作人员进出经过。萧冉拿起桌上的茶壶，只听苏明幽怨的声音传来，“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茶壶就这么举在半空，萧冉愣，“什么？”

　　“之前在沙特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只一直没机会问，更不要提刚才在山谷的时候，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能让你露出这副神情的除了他霍丞，我可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你乱讲！”

　　苏明挑了挑眉，“吵架又不丢人，吵输了才丢人。说说，你输了没有”
　　萧冉握着茶杯，“没吵”
　　“冷战？”
　　萧冉没说话。

　　看她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苏明原本盯着她看的眼，闪了一下，“他欺负你了？”

　　萧冉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趴在扶手上，百无聊赖地捏铁架上的多肉叶子玩。肥肥的叶子，一捏，爆了一手的汁液。

　　“你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打回去，人手不够的话我这多的是”话停下，气势汹汹道，“喂！好不容易养大的你别给我糟蹋了，统共就这么三片叶子呢！”

　　萧冉一下子缩回手，“小气！真是小气！”

　　“那是我的发财树！”

　　萧冉看了看蔫了吧唧的多肉，觉得苏明在危言耸听，“那你可能得再穷上一段时间了”

　　苏明单手托着头，看她挺认真地将糟蹋得零零碎碎的叶子捡起来，死马当活马医似的，塞进泥土里，懵懂可爱的。
　　“阿冉，你不跟我，难道真是因为我条件不好？”

　　“其实”萧冉沉思片刻，道，“其实，也不是所有女生都像我这样势利眼的”
　　苏明点头，似放下心来，“那就好”

　　从足迹离开已是傍晚，跟公车回去的路上，萧冉接到了霍丞的电话。她握着手机犹豫着，最后还是接了。

　　“在哪里？”他先问。

　　萧冉转过头，通过刚才车外掠过的路牌，辨别公交车现在驶过的位置。
　　下一站，是金融街。
　　未等她答，霍丞先解释道：“今天刚回来，中午的航班，本来是打算先把手头上的事情交代了去找你的，结果忙到现在。下午到山谷，为的什么？”

　　原来是看到了她的。

　　萧冉说：“找学长……拿点东西”
　　“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替你拿过去”

　　“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萧冉抠着自己的指甲，发了会愣，听到公车到站的提示音，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后门扶手的位置。

　　“是在公车上？”他猜测。

　　萧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像他就在面前似的，“是在公车上……你，你是有什么事吗？”
　　“如果没事，我是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话筒里过滤的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沉静的，仿佛是在同她说笑。萧冉的心忽的缩紧了，脱口而出，“我没这样说！”

　　霍丞轻声笑了。萧冉窘红着脸听着他的笑声，细听发觉他那头的背景声有些杂乱，应该是在外面。萧冉想起一事，说：“你的外套，落在我这里了”

　　“这样呀，左右我也不急着用，还是先放你那吧。不过那天弄的有些脏了，你能帮我洗一下吗？”
　　萧冉嗯了一声。
　　他却沉默下来，过了会，才轻轻地道：“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清的，我们见一面，好不好？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我看到你了”

　　原来是萧冉的公车到了站，她走下车，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到霍丞冲她温润一笑，然后收了手机，从斑马线那头走过来。侧影高高的，晚霞淡薄的光线落在他肩上。

　　十七岁之前，萧冉不曾离开过她从小生活的苏城小镇，头一次出远门就是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如今细数下来，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纵使大都市依旧如她初来乍到时那般，繁华得如精雕细琢的水族箱，原本陌生的本地方言渐渐耳熟能详，附近地道的美食店铺也能脱口而出，但心底最深处的生疏和茫然就像鱼儿游过水底，搅动着泥沙一点一点的往上滚，这不是她的海市。
　　可是，当霍丞清隽俊挺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时候，萧冉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竟也感受到了孤舟靠岸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