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屿17

4、第三章

　　又是几只不知名的小鸟飞上了枝头，叽叽喳喳。风迎鸟鸣，树枝挠窗，吵醒了雾蒙蒙的清晨。
　　一旁的落地玻璃窗隔音好像并不是很好。
　　躺在床上的男生，缩回被子外面的脚。像是被窗外的声响吵到，轻轻皱起眉头，翻身将被子套到了脑袋上。

　　“乐乐，乐乐，快点起床，要迟到了。”衣着比起年纪要青春亮丽得多的妇人，脚步匆匆地踩在木质楼梯上，嘴里催促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二楼房间里，“知道了，妈妈，您声音真的太大了……”骆辰乐满脸不耐烦，把刚刚掀开的被子又重新盖到了头上。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妇人推开骆辰乐的房间门走了进来。
　　“哎呦，乐乐宝贝，快点，咱们今天可不能再迟到了。”比起着急的语气，妇人手上的动作却轻巧得多。轻轻拉开骆辰乐蒙在头上的被子，看着男生嘟着嘴，满脸不开心的表情，妇人竟然笑了起来。
　　伸手帮骆辰乐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好啦，宝宝，咱们先起来，一会在车上补觉，行不行。”声音柔和了很多。
　　骆辰乐像是受不了继续听念叨，无奈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妈妈，只能也堆了个笑脸。“妈妈，您能不一大早就这么大嗓门吗？咱们邻居那天都问我，您是不是唱美声的。”
　　“真的吗？”听到这话，醉心于唱跳多年的骆妈妈，感觉惊喜好像完全盖过儿子前一句揶揄带来的不快。
　　骆辰乐无奈的摇摇头，翻身起来开始换衣服，完全没有要继续回应妈妈的意思。
　　骆妈妈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居然有了感叹——“什么时候已经长这么大了？怎么感觉不久前还是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只会傻乐的小孩子，突然就已经长成这么会顶嘴的大孩子了。”想到顶嘴，骆妈妈不自觉摸了摸自己额头。“对，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的……”
　　骆辰乐换完校服，转头看着扶额摇头的妈妈，“妈？”
　　骆妈妈马上从已经陷进去的回忆里醒了过来。“啊，哦哦，对，快快快，先洗漱，然后就下楼来吃早饭。爸爸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吃完饭好送你去学校了。”
　　骆辰乐拿起挂在椅背上瘪瘪的书包，边打着呵欠边往楼下走去。
　　“不用爸送，我自己坐公交车就好了。”

　　男人坐在饭桌前，设计很接地气的 polo 衫紧紧贴在身上，跟整个房子的欧式结构，以及他此刻正拿在手里的经济日报，都形成了一丝细微的反差。听着骆辰乐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男人放下手里的报纸，回头看向骆辰乐的方向。
　　“你老爸我都准备好了，你说不送就不送，我还就送了。你快点把早饭吃了，老爸带你感受一下老爸刚买的新车——奔驰！”男人说到最后两个字明显提高了音量，还冲着骆辰乐扬了扬头，眼神里也满是骄傲。
　　骆辰乐没有接话，径直掠过男人，拿起餐桌上的面包啃了起来。
　　骆妈妈走到骆辰乐身旁，“乐乐，坐着吃，哪有站着吃东西的。”
　　“就是……”男人在表示赞同，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骆辰乐打断了。
　　边喝着牛奶，骆辰乐看向坐着的男人，“爸，我说真的，比起奔驰，还是五菱宏光更适合你的气质。”毕竟从十几年前骆勇尚开始自己做生意，那辆银白色的五菱宏光就陪着他“四处征战，鲜有败仗”。
　　喝完一杯牛奶，嘴角还带着奶渍。如果不是刚刚这句语气诚恳，显得内容更欠揍的话，此时的骆辰乐还是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
　　因为刚睡醒，白皙皮肤透出的浅浅绯红，永远无辜又湿漉漉的大眼睛，娇小但挺拔的身形，让所有初次见到骆辰乐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块软软糯糯的糯米糍。但是，真的仅限初次见面的人，最好是一句话也没说过的那种初次见面。

　　“诶，你这小子，信不信我揍你啊。”说过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实践过的棍棒教育。
　　在骆家，好像没有打孩子这个传统。这让骆辰乐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一致认为，这就是现在的骆辰乐会如此耿直的原因。当然，遗传基因的推波助澜也是功不可没。
　　“我先走了。对了，妈妈。”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已经作势要走的骆辰乐又退了回来，“您这身是新衣服吧。”骆辰乐看了一眼妈妈身上首次出现，带着大大蝴蝶结的甜美风衣服，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对呀，怎么样，好看吧。”没有疑问，用了肯定句。
　　骆辰乐叹了口气，“不好看，特别不好看。妈妈，下次您逛街的时候，真的不能光听柜姐夸好看就买。当然，您要是只是想花钱，那当我没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直接，骆爸爸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骆妈妈的表情随着骆辰乐说的话一点点变暗，骆爸爸有预感一般，已经站到了骆妈妈身后。“好看，真的好看。慧丽，你别听他瞎说。他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好不好看，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啊。”像哄小孩子的语气，骆爸爸把委屈巴巴的骆妈妈拥进了怀里。
　　骆辰乐受不了的摇摇头，转身准备出门——虽然，今天的迟到估计又难以挽救了。
　　“等等，乐乐。”还在骆爸爸怀里的骆妈妈，叫住了已经走到大门口的骆辰乐。
　　不想再看那两位秀恩爱的骆辰乐，有些不情愿的回过头。骆妈妈已经拿着一个可爱的小袋子走了过来。
　　接过妈妈手里的袋子，骆辰乐刚想直白吐槽这个幼稚的图案，就被妈妈的话堵了回去，“这个这～么可爱的袋子呢当然不是给你的，所以你不用拒绝。这是你爸炒的虾，还有炖的鸡汤。帮妈妈拿给南南，让他好好吃饭，听到了吗。”骆妈妈边说着，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白嫩嫩的脸蛋，虽然脸蛋上的表情此刻并不美好。
　　推开门，“我走了。”忍回吐槽的话，骆辰乐的心情此刻并不怎么美好。不过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粉色的袋子，再想到延南那张脸，“真是挺合适的，都一样幼稚。”被自己想到的画面影响，骆辰乐边走边笑了起来。

　　“我的车！”
　　刚转过弯，骆辰乐就眼睁睁的看着公交车从自己面前开了过去。“不是吧，这学期都跟这班车无缘了吗？”骆辰乐懊恼的踢起路边的一块石子。石子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撞上了公交车后面的一辆黑色轿车。
　　不过此刻的骆辰乐，皱着眉，一心只想到，班主任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生动的表情——那是每次只有在教训学生的时候才能看到的生动表情。“唉，老吴又得拿着他那根黄花木戒尺，在我面前晃啊晃。”骆辰乐想到这，更加生无可恋了。

　　虽然已经立夏十几天，但地处北方的沿海城市，五月的下旬也依然没有热起来的意思。直到骆辰乐一路狂奔到学校，才第一次感觉到属于五月的温暖。
　　比起每次迟到都翻墙的延南，骆辰乐显得堂堂正正得多——正大光明从门卫面前走过。毕竟在骆辰乐心中，严肃的门卫大叔怎么都比似笑非笑的老吴来得温柔。
　　“大叔，早上好。”骆辰乐诚意满满的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可能是太过于堂堂正正，又或者是骆辰乐的长相真的很有迷惑性。大叔居然没有叫住他，只是略微有些迷茫的抠了抠脑袋，点头表示回应，就目送着骆辰乐走向了教学楼。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教室里，大家大声朗读课本的声音，盖过了从后门偷溜进来的骆辰乐的动静。
　　“老吴呢？”骆辰乐从打开后门开始，就不停扫视着整个教室，但是意外的没有看到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这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骆辰乐反倒不适应了。
　　还是以鬼鬼祟祟的姿势移动到了后排的座位上，骆辰乐没敢完全放心，推了推前排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延南。
　　延南迷迷糊糊的起身，以为是班主任来了，下意识的拿起桌上的课本，开始混进大家早读的声音里。
　　骆辰乐看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延南，抬手在了延南脑袋上又是一巴掌。“书都拿反了。我问你老吴呢。”
　　延南这才像是完全醒了过来，抬眼扫了一圈，最后才回头看向骆辰乐。“大哥，你又迟到。”
　　“你不也刚睡醒吗。老吴呢？”
　　延南又扫视了一圈，“不知道，不过我都没被叫醒，只能说明老吴今天还没来过。”
　　平时永远比学生早到的班主任，今天居然还没有到教室，这事儿虽然让骆辰乐有些奇怪，但是看着已经又准备趴下补觉的延南，骆辰乐只觉得更头疼了。
　　从书包里掏出一沓试卷，将上面几张理出来，扔到了延南桌上。刚趴下的延南，拿起拍在自己脸上的试卷，一张张翻了翻，“谢啦，马各。”
　　“别谢我，你记得自己的承诺就行。”说完，又拿起放在地上的粉色袋子，满脸嫌弃的递给了延南。“我妈让我带给你加餐。”
　　延南眼睛瞬间放大，身体也满是戒备的样子。
　　“我爸做的。”
　　话落，延南立马接过袋子，“帮我谢谢叔叔阿姨。”将袋子按轮廓仔细折好，放进了书桌里。
　　看着延南突然改变的态度，骆辰乐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对了，三三，你…”下意识往教室前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压低身子，靠延南近了一些。“你这样每天晚上也不怎么睡觉，身体能受得了吗？”
　　延南笑着回头看着骆辰乐，“我年轻，放心吧。再说，我又不用长个子了。”延南话里有话的回应到，还不忘仔细看看骆辰乐的反应。
　　不出延南所料，听到身高方面的话，骆辰乐总是理解得很快。毕竟这些年，眼看着身边原本差不多高的几个朋友，一个比一个长得高。就连白露的个子，自己都差点比不过，身高慢慢成了骆辰乐的“内伤”。
　　骆辰乐原本氤氲雾气的杏仁眼微微眯了起来，“延南同学。”
　　延南仿佛已经感觉到从骆辰乐那个方向传来的寒气。身子慢慢后倾，抵着桌子，计划先按兵不动。

　　向怀宇听到动静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延南被骆辰乐用手臂锁住脖子，脸憋得通红。
　　延南一只手抓着骆辰乐钳制住自己的手臂，一只手不停拍打着骆辰乐求饶，但是骆辰乐好像并没有要轻易放过他的打算。
　　想让自己能够呼吸，延南不停往身后骆辰乐的桌子上靠，一脚踢在了自己的书桌上。桌子晃了晃，砸在釉面地砖上，声音尖锐刺耳。
　　两人发出的声响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大家虽然习以为常，还是有人忍不住接耳讨论起来。
　　“今天早读是聊小话吗？在办公室都听到你们叽叽喳喳，这是背的哪一课的课文呐！”七寸长的戒尺，比说话的人先进入教室。
　　骆辰乐触电一样瞬间放开了延南。坐下，拿书，一气呵成，甚至还埋着头凭着余光，推了推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延南。
　　“哎呀呀，我说最近咱们班的最佳搭档，怎么都没给我表演节目了呢，这不就来了吗。”班主任吴青松把戒尺支在讲台上，撑着自己，笑眯眯的盯着两个快埋到书桌下面的脑袋。
　　依然是骆辰乐最害怕的皮笑肉不笑，骆辰乐明显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了。
　　“还等什么呢，等我来请你们吗？”
　　延南知趣的站起来，骆辰乐也跟在延南身后，在几乎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到走廊上开始罚站。
　　看着两人出了教室，吴青松觉得还是不够，“我再啰嗦一句，你们马上就要高三了。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像是气不过，对应着“负责任”三个字，吴青松用戒尺敲了三下黑板，粉尘在吴青松周围弥漫开来。
　　好像还要说什么，吴青松转着手里的戒尺，“继续看书。”顿了顿，“课文都背不下来，还指望考大学。”吴青松说着扫视了一圈。大部分人都埋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步跨出教室，延南明显刚刚才调整好站姿。看了一眼两人，吴青松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看着吴青松的背影，延南用手臂碰了碰旁边的骆辰乐，“走了，走了。”
　　骆辰乐这才松了站得笔直的身子，许久才说出一句：“我想放假！”

　　总算要熬到快早自习结束，罚站的两人百无聊赖。
　　延南站到骆辰乐身后，将脑袋放在骆辰乐头上——因为两人身高差了快二十公分，所以站着的时候，延南偶尔会故意将脑袋放在骆辰乐头上。即使有点勉强，并且骆辰乐并不满意这种“压迫”。这在延南看来就是逗乐，毕竟骆辰乐之后的反应，一般都会很有趣。
　　果然，不出延南所料，自己刚把脑袋压到骆辰乐头上，自己就感觉侧腰一阵闷痛——骆辰乐用胳膊肘直接怼到了延南身上。

　　在骆辰乐身上，除了软糯的长相和直接的个性这一反差之外，应该就数同样软萌的外表下，武艺精湛这一反差让初识之人最意想不到了。骆辰乐从八岁开始，就跟着白露的师傅学武术。用骆妈妈的原话，“孩子身体弱，练练武术，强身健体。”虽然骆爸爸说的是：“嘴快，脑子不转弯，容易挨打……”
　　不过，骆辰乐常常不知道自己下手会有多重。估计，此刻捂着腰好像疼到说不出话的延南，应该更了解骆辰乐有多厉害。
　　看着延南难受的样子，骆辰乐赶紧扶住了他，“你别吓唬我，真的很疼吗？”
　　延南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瞪着眼睛看着骆辰乐。

　　有脚步靠近的声音，骆辰乐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几人从办公室的方向走来，靠近自己的最右边，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
　　眉眼微微上提，略微寡淡却棱角清晰的嘴唇。柔和的晨光斜照过来，让男生脸上映出高挺鼻梁的阴影。
　　阴影消失了——男生转头看向了骆辰乐。
　　骆辰乐觉得男生的脸在自己眼前慢慢放大。他不确定有没有和男生四目相对，只觉得男生像被自己看进了眼睛里。
　　几人从骆辰乐和延南面前走过。走在中间，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微微侧目，却还不忘附和着旁边的男人点头交谈。
　　年龄相仿的男生比骆辰乐高出半个头。从骆辰乐身边走过时，骆辰乐第一次觉得世界像被开了慢动作。自己能清晰地看到男生眨眼睛，以及眨眼睛时长长的睫毛扣在一起的画面。
　　直到几人从楼梯下去，消失在视线里，骆辰乐的世界才好像恢复正常。
　　“好香啊。”
　　骆辰乐觉得自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像是某个三月，会在滨海公园闻到的味道；又或者是某个十二月，会在雪挂枝头的山间偶然出现的气息。
　　“什么？”看着一直发呆的骆辰乐小声嘀咕着什么，延南捂着自己的腰，虚弱的应到。
　　骆辰乐收回视线，“你还没好？”语气里带着些鄙视。
　　“你大爷的。”延南想发火，但奈何自己身体不允许。
　　捂着腰，转移了话题。“那人谁啊，连副校长都在旁边点头哈腰的。”延南用下巴指了指刚刚三个人离开的方向。
　　骆辰乐也重新看向楼梯的方向，“对啊，他是谁。”
　　延南奇怪的盯着骆辰乐，“马各，你…思春呢？”
　　骆辰乐微眯着眼睛，用口型冲延南说出三个字：“鸽乌恩。”顺便又掐了一把延南另一侧的腰。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走廊上回荡着延南的哀嚎：“骆辰乐，你大爷的！”

　　男生头虚靠在头枕上，虽然车开得很平稳，但是男生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睫毛轻颤，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
　　“嘭！”硬物砸在车身上的声音，男生微微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枝叶罅隙里偷落出一些碎光。街角处的男生提着一个粉色袋子，似乎有些懊恼，微撅着嘴，在细碎光点里踩来踩去。
　　“还挺可爱。”不知道形容的是那个粉色的袋子还是别的东西。
　　车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男生没再细想。重新坐直身子，却好像没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