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章 风满楼（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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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茫茫天地之间一片白色。我坐在步辇上，怀揣着炭火小炉，金镶银的指甲套轻轻地敲在小手炉的边沿，一颗心沉沉荡荡，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行了没有多久，永和宫到了。安德海躬身扶着我下了步辇，走到永和宫一处偏僻的房屋处。“懿嫔娘娘，那乌喇那拉氏和富察氏如今就拘在这里面呢，您看……”
我想了想，说道：“安公公，我想先进去和她们说两句话，你能不能给我们留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当着外人的面，安德海素来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外人也看不出我俩亲厚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只当作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一个是皇帝的宠侍，彼此之间的客气和和睦罢了。
安德海急忙躬身道：“这个是肯定的，只是，我看现在的处境，只怕这乌喇那拉氏和富察氏对娘娘心怀不轨，我看娘娘还得小心为是。回头出了纰漏，皇上那奴才可不好交差。娘娘还是让奴才也跟着进去吧！”
我点头，心中感谢安德海的一番好意，说道：“这个自然，多谢安公公成全。”拔脚想往屋中走，忽听得耳畔荣禄说：“懿嫔娘娘，安公公，且慢，让臣也跟着你们吧。皇上有旨让臣保护娘娘的安全，臣怎么可以让娘娘身涉险境而不随行呢！”
我转头，看见荣禄目光炯炯，眼中有着温暖的关怀，心中不由一热，缓缓道：“那就劳烦荣侍卫了。”
迈步走进房内，这是一间破旧的宫室，看样子是平时闲置下来摆放杂物的。如今房里东倒西歪地堆着一些损坏的桌子椅子，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张床，床旁边有两把破损不堪的椅子。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椅子上，正是蕊珠，而怡真却躺在床上。
听见推门声，怡真飞快地从床上跃起，一双眼睛射出热切的光芒，叫道：“可是皇上要放我们出去了？”待看清楚我后，奔到我面前，跪了下去：“姐姐，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您帮我求求皇上放了我吧！”
我看一眼怡真，嘴角挂上一丝笑容，径直走向蕊珠：“你可知道我带来了怎样的消息吗？”
蕊珠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只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原来珠圆玉润的面庞就深深凹陷了下去，眸中透出一股颓败的色彩来。她看着我，平静地说：“成王败寇，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的那个局？”
我看一眼安德海，安德海恭着身退到窗下，面上露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蕊珠的视线紧紧跟着安德海的一举一动，看他的举止，身子猛然间一颤：“原来如此，这安公公只怕也是你的心腹了。”
我微微点头：“你想借小安子的口跟皇上诉说你的冤屈只怕是不能了。”
蕊珠目光转动，再看向紧紧跟在我身侧的荣禄，眼底一片绝望：“就连他皇上都不追究了，我又有什么好再说的呢？”她摇摇头，泪水不自禁地流下来，“我这样傻，一直以为我可以争赢你，原来……只不过是错觉。”
我上前一步，看着蕊珠灰白的面色，绝望的眼神，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我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我轻轻道：“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运气是不错，可是一个女人在这后宫中光凭运气又能生存到几时？我给过你机会，如果你不害死□□，或许今日我也会留你一条生路。”我凝视着蕊珠，眼中闪着坚定的执着的光芒，“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还是要说。你有你在乎的，我也有我在乎的。我和□□的姐妹友谊就是我在乎的。”
蕊珠看着我，面上神色变幻，最后变得平静，长叹一声道：“我错得多么离谱！如果一开始，我不是把你当作敌人，而是姐妹，或许今日也不会……”她从椅子上站起，敛敛衣裳，“我可以再叫你一声姐姐吗？”
我点头，蕊珠嘴角浮上一丝笑容：“那妹妹还请姐姐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家人。”
我看着蕊珠，慢慢道：“宫里的事我不会带到宫外去，妹妹可以放心。”
蕊珠嘴角的笑容扩大，眼中一抹迷惑的神色：“如果刚开始，我不是太相信自己的运气，如果我不是太自信……”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别过头去，退后一步，目示安德海上前，安德海捧着明黄圣旨走上前来，我听见他尖利的嗓音在暗夜里响起：“宫人乌喇那拉氏蕊珠，富察氏怡真行为不端，妒忌犯上，屡教不改。为一肃后宫，特赐乌喇那拉氏与富察氏三尺白绫。钦此！”
安德海的声音刚完，怡真就尖叫着扑上前来，死死抱住安德海的脚：“不会的，不会的。皇上不会这样狠心的，皇上还夸我的性子活泼可爱的，不会的。”旋即指着我又哭又叫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哄得皇上非杀了我不可！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她看向我的眼中尽是恶毒凶狠的光芒。
我无视她的咒骂，这是一个愚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不值得我去怜悯的，甚至连对手都不值得我算上。我看向蕊珠，发现她神色平静，眼中就如古井死水一般，波澜不兴，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这件破旧的宫室。
身后是一众内侍奔进房内的靴声，渐渐的，那室内的声音从歇斯底里变得寂静无声。
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缓缓坠落。那样洁白，那样优美。整个世界在这些雪花的点缀下，好像玉宇琼楼一般。那些阴谋、手段、厮杀、血腥……都被这圣洁无暇的雪花掩埋起来。就好像这个世间从亘古以来就是这样安谧，纯洁。
有时候，生命就像花儿开过。就好像那些声音、速度、距离一样，它们如同鸟儿平空掠起，从来就无迹可寻。
荣禄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外面雪大，天冷娘娘还是坐上步辇吧！”
我伸出手去，接住那洁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我手中缓缓融化，化为水，从指尖渗漏。或许，只有这来自天际的雪才可以化去我这沾满鲜血的双手吧。
我掸落双肩的雪花，抬脚走入茫茫大雪中。
白茫茫一片雪地中，荣禄紧紧跟在不言不语的我身后。
我看着静寂无声的苍茫大地，低声说道：“荣禄，是不是这两年来我变了很多？”我怔怔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很可怕？”
等了片刻，不见荣禄回答，我转过头去，正对上荣禄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夹杂着关切、忧虑、爱怜等种种神情，我心弦不禁微微一颤，转过头去，不敢再与他目光相接，轻轻道：“自从进了这紫禁城中，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起来。”
“我不知道懿嫔变得怎样了，我知道的只是，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兰儿妹妹，永远都是那个勇敢坚定，却又能屈能伸的兰儿。”荣禄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身子微微一颤，转过头去，看见荣禄嘴角含笑望着我，“兰儿，这紫禁城中纵有千般不好，总还有一样是值得你惦念的吧。”他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恍惚起来，“我一直以为帝王家的感情是不会真挚永久的，没有想到皇上……”他看着我，眼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容，“兰儿，皇上对你真是情深意重，我荣禄自诩对你一片……，却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就是为了他，你也要在这紫禁城中勇敢生活下去。”
荣禄对我的一份心思我不是不清楚，可是，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一番话来。听得荣禄这样说，我心中跌跌宕宕，一时之间百转千回，不知是喜是忧。只觉一口气沉沉叠叠，就那样憋在半空。两人一路之上不再言语，只是沉默着，倾刻，走到了钟粹宫前。
我顿住脚步，荣禄压低了声音：“玉兰，这宫里是步步为营，步步惊心。你一定多加保重。”
我心中感念他一片情意，微微颔首，荣禄轻轻一笑，退到了一边，让我和安德海进钟粹宫去复命。
见了帝后，避重就轻把使命交付了，我推说身子不舒服，请求告退。皇后允许我告退，皇上没有说话，注视我的目光中却充满了疼爱和关切。我想起荣禄说的话，只觉心中缓缓划过一股暖流，似乎心中那块逐渐硬得起痂的地方也在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回到储秀宫中，挥退了一般的下人，月珍和王宝来上前来服侍我更衣就寝。
王宝来轻声说道：“恭喜主子，除去心头大患！有春常在和鑫答应的前车之鉴，今后这宫里没有人敢再对娘娘不敬，动那些心眼了。主子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真的是心头大患吗？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吗？我不言语，右手镶满金银珠花的指甲轻轻叩着桌面，那些我知道的敌人倒下了，那暗处呢，还有哪些人在含恨看着我，等着我步蕊珠和怡真的后尘。走进这宫里，只怕只有到闭目，才会省去那些勾心斗角，阴谋不断的算计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王宝来，闲闲道：“你们切不可因为一时的胜利而冲昏了头脑，切记切记。宝来，你跟小安子商量一下，想个办法安排小连子出宫去，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喳！”王宝来浑身一抖，躬身道：“奴才记住了！”
月珍在一旁插嘴道：“如果娘娘担心小连子，为何不把他……”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这手上的血腥味已经够重的了，能饶人处且饶人。他也是个可怜人，还是让他远走高飞吧。小连子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
月珍沉默了片刻，这才笑道：“主子果然心善，皇天在上看到了主子的这一片善心，必定会保佑主子的。”
拆了发髻，换了日常的衣服，月珍和王宝来换好薰香，躬身告退。
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谁不着。丝面被衾是冰凉的，即使室中摆着上好的熏炉，烧着上好的木炭，也不见温暖。晟宇，你可知道，我现在是一副娇容玉貌下一颗颓败的心。在这深宫里，只要有一丝差错，就必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无处可逃，也无力可逃。只是，如果他是你的前世，再大的苦，再大的难，我也甘之如饴。
翻个身，猛然间觉得不对，睁开眼，看见皇上一脸温和的笑意凝视着我。
我一惊，就要坐起，皇上摇了摇手，阻止我起身。轻言道：“天还早，你多睡会！”顺手拖过一个枕头来，靠着我躺下：“咱俩就这样安安静静说会话。”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静静地躺着，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只觉得好似在梦中，一切都那样不真实，但一切又好像就在咫尺之间。
“四郎……”
“玉兰……”
我们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两人相视一笑。我把身子靠近他，“你要说什么？”
“玉兰，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心中一动：“四郎你是说？”
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轻地一声叹息：“我也不知道让你在这深宫里陪我我到底是错还是对。”又像是过了很久，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可能我是太自私了！我只想留住你，留你在身边陪着我，却将你推进这后宫重重的危险中去。玉兰……”他一字一句，“原谅我！”
我浑身一颤，一种麻痹又甜蜜，夹杂着无边无际的快乐的感觉一波接一波袭来，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光芒，只有皇上的一双温柔似水的瞳仁变得越来越大，清晰无比。我深情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四郎，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怨过你。反倒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有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信心！”
他的脸靠近我的脸庞，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划到我的脸上，他的声音很轻微：“谢谢你！”他将我抱入怀中，我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臂弯里。
似乎是温暖的春天，微风吹拂过嘴唇，一缕柔柔的、暖暖的和风透进了我的身体和骨髓里。
我只觉得满心满身都热了起来。我和他就好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一样，彼此用体温温暖着彼此。这样子的温暖，是这样的平常，又是这样的难得。这个时候的我和他，不过是这个世间最最普通的一对夫妻，不过是最最普通相爱着的两个人。
不知道安安静静呆了多长时间，我猛然想到一事：“四郎，有一事我不是很清楚。”
“嗯——”四郎凝望着我。
我慢慢低了头去，不敢抬眼看他，嗫嚅道：“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可是——”抬起头正对着四郎含笑的眼，我胸中一热，“何时荣侍卫进了宫？”
“你是说这个啊！”他说了一句，没有下文。
我心中一惊，不由抬起头来，却看见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笑得我莫明其妙，满怀不解。
终于等他笑停了，他望着我，眼中风光霁朗一片，“玉兰，只怕吓你一跳了。我不仅知道荣禄和你早就相识，还知道他对你有爱慕之心！”
仿若晴空一个霹雳，我吓得几乎跌倒，双眼大睁：“皇上，我与他绝对没有非礼之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伸手将我揽回怀中，“玉兰，不要怕。这些我都知道。那日的事情之后，我私下和荣禄会面了一次。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荣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我心下揣揣，不知道荣禄对皇上说了一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相识于危难之际，知道荣禄对你一片爱慕之心，还知道他担心你进了御林军。兰儿，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是一往情深，可认识荣禄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人比我更甚。”
“皇上！”我又惊又怕，不知道如何澄清。
“没事！没事！”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荣禄为人耿直，一派君子之风。兰儿你天真活泼，惹人怜爱。我相信他对你的爱慕出自拳拳之心，而你，既然拒绝了他进入宫内，与我相知相爱，那就是老天送你到我身边，我是不会放你离开了。”他晶亮的眸子恬淡如水，有着一分从容和淡定，“兰儿，我相信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也相信不会有什么破坏我们的爱！”
我无言，泪水忍不住滑下脸庞，嘴角却泛开一抹笑容。我慢慢，慢慢转过身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拥抱住四郎。
四郎的手缓缓举起，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着，渐渐地和我的融为一个声音。
高烧中，挣扎着上来更新了一点。本来想趁这几天闲一点，多更新一些的。结果又感冒了，郁闷。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第五章 风满楼（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