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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四章夏风急(十) ...

  •   半夜里下起雨来,淅淅呖呖了一夜,至天明时犹自漱漱有声,只听得那檐头铁马,叮叮当当乱响了一夜,和着雨声滴答,格外愁人似的。
      一夜睡得不好,皇上上朝去了,我就醒了过来。穿着杭缎绣百合粉蝶睡袍,赤着脚走下床。雨下了一夜,将院中的花草树木淋了个透,一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风,一丝凉意竟然袭进殿来,虽然是夏季却让人想到深秋,我站在窗前,心内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寒意。
      不知道在窗前待了多久,听见月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主子,您也不唤我进来加件衣服,站在窗户口那多大的风啊,可千万别冻着了。”
      我回过头,自己也觉得手上好凉,望着月珍笑道:“光顾着贪看这窗外的风景了,一时半会也没注意。”
      月珍急忙轻步走上前来,手中托着我的一件紫罗兰色的闪银缎夹袄,我从她手中接过,穿在身上。
      猛然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我蹙起了眉,月珍急忙道:“这帮奴才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呢,我出去看看。”
      还没待月珍走到门口,一行人已经急冲冲地闯了进来。为首的人穿着大红的披风,远远看去直刺得人眼睛发疼。
      怡真看到我,走快两步,眼中闪着一抹不恭敬的笑意,突然扬起手中的一幅明黄色绢帛,大声说道:“兰贵人听旨。”
      我略一怔仲,怡真又大声说了一遍:“兰贵人还不接旨!”看着她脸上泛开来的笑容,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但是她手中确实拿着明黄色绢帛,这绢帛不会出自四郎之手,那就肯定是来自——钟粹宫皇后手中了。
      我跪下身去,看见怡真展开了手中的懿旨:“经查兰贵人叶赫那拉氏祸乱后宫,特赐——”怡真停顿片刻,挑高了眉毛,看看我,嘴边浮上一抹笑容,“三尺白绫。立刻执行!”
      一句话如石击心,我抬起头看着怡真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啊!我步步忍让,她们——还是要置我于死地啊!仇恨从心底涌起,但却夹杂着一丝冰冷的感觉,我仰高了头:“什么是祸乱后宫?皇后随随便便安我一个罪名就想我乖乖受罪,我不领旨!”
      “大胆!”怡真举起手指着我道,“叶赫那拉你抗旨不说,还敢对皇后不敬!”她看看身后,厉声叫道,“你们还不快去给我执行懿旨。”眼珠一转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吩咐身后的内侍道,“这满屋子的人都给我看好了,谁都不许出这屋子!”这番话刚说完,从她身后就绕过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手中捧着白绫,一人就过来扳我的肩。
      “主子,快走!”陪在一边的月珍尖叫着去推那两个太监的手,怡真气得浑身乱颤,大叫:“反了,反了!你们还不上前拖开这死奴才!”
      又上来更多的内侍,有人抓住月珍,月珍使劲挣扎,却敌不过多人的拖扯,终于被拉到一边,另有人上来拖我的手。
      在那个太监的手刚碰到我时,我从地上站起,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厉声说道:“谁敢碰我,我灭他满门!”
      满屋子只听到我高亢的声音,也许是我的神情太过狰狞,满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怡真微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指着我冷哼一声:“叶赫那拉,死到临头还来耍威风,我看你神气到什么时候。来人,立刻执行皇后的懿旨!”
      我看着她志满意得的面庞,和屋中混乱的内侍,眼里没有泪水,抬高了我的头。太监们捧着白绫靠近我,却不敢再去碰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太监低声说道:“兰主子,请您别和奴才计较,奴才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并不言语,昂然站在屋中,挑高了头看着怡真。怡真好自不暇地轻抚鬓旁的头发,说道:“姐姐,你也别怨我,皇后有旨意,我也没有办法。”
      我并没有注意她说什么,环视屋中,看见月珍被三个内侍拖到一边,兀自呜呜地挣扎着,我屋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被挡在了外屋。
      我缓缓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怡真拍了拍手“姐姐早点接旨不就好了,大家都可以省点心思。”她吩咐我身边的太监,“你们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快点!”
      那个年长的太监走过来,将白绫环绕我颈间,轻躬着身说道:“主子恕罪!”话才说完,我就感觉颈间传来巨大的拉力,我瞬间不能呼吸,眼角漫出一滴泪水。
      惝恍间我看见怡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是得意的笑容:“原来,你也有知道怕的时候!”
      真的害怕了吗?颈勃间传来的窒息感竟然阻挡不住我的思索,渐渐地我开始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包括怡真那张脸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寒意慢慢从心底涌出,象是毒药一样进入我的鲜血骨髓,我心中涌上一个念头:如果我刚才那一瞥看错了呢!
      就在意识渐渐要陷入模糊的时候,突然间发现不知何时,一屋子的人跪了下去,那抹明黄色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我心中一松,知道这场赌博我又赢了。果然,身后窒息的感觉渐渐放松。
      有手伸来,明黄缂金九龙纹,袖口繁丽的金线堆刺,手指微微发颤,凉得几乎没有什么温度。我缓缓抬头,想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的视线和他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一起,他的眸中燃烧着两簇幽暗火苗。他伸出手,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我听见自己脉搏的跳动,突突如同泉涌,将更多的热血涌入胸际,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尽了全部力气深深咬了下去。他身形微顿,却仍然张开手将我揽入怀中,隔着数层衣裳,我仍然可以感觉他全身的颤抖,我不管不顾,胡乱撕扯着他胸口的衣襟,终于,泪水忍不住地流下来,极大的一颗,从眼角慢慢的沁出来,“嗒”一声砸落,泪混着汗水点一滴的往下淌着。她终于崩溃,精疲力竭的放送挣扎,心中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委屈,大声地哭泣着。
      他长长吁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散乱的发髻,语气温存得如同耳语:“兰儿别怕,我在这里!”
      我从大声的哭泣变为小声的啜泣,只觉一股凉意从心脏处弥漫到全身,说不害怕不委屈是假的,如果,如果……他迟来一会,只怕我的灵魂就如那袅袅白烟,早就飘飞得不知所踪。
      皇上挽着我站起,目光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你们这帮奴才,反了天是不是?”
      “奴才不敢!”哗啦啦一下,众太监侍卫捣头如蒜,个个目中透着张惶与恐惧。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跪在一边的怡真身上:“鑫常在,你不错吗?”他扯高唇角,轻轻笑道,“朕一不在,你就带着人来杀朕的爱妃,胆子不小吗!”
      怡真跪倒在地,语气中已经带了哭音:“皇上恕罪,望皇上明察。臣妾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闹事。臣妾虽然无知,也做不出这样的事。皇上,不过遵照皇后懿旨行事。”
      皇帝长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忽然微蕴笑意:“皇后的懿旨?“笑容顿敛,已经骤然发作,语气森冷严厉:“朕倒要去钟粹宫问问皇后,兰贵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他从牙缝中蹦出一个一个字,“竟然要置她于死地?”
      转过身来,皇上温言安慰我:“玉兰,你好生安歇可好,我去去钟粹宫就来。”
      我拽紧他的衣袖,只觉胸中弥漫着一把火焰,灼得我全身火热火热,隐隐作痛。我跪下身去,却抬高了脖子,厉声说道:“皇上,我要与你同去!我也想问问皇后,我叶赫那拉究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皇上看着我,凝视我片刻,我与他默默对视,却不退让半分,他如果真的爱我疼我,应该知道此番我受的惊恐与委屈,那也应该明了我现在的心情。慢慢地他眼中浮上一抹怜惜,轻轻牵住我的手,将我扶起,说道:“也好,你与我同去吧!”

      皇上的辇驾,声势自是不同凡响,明黄明黄九龙辂伞迎风吹扬,金壁辉煌的銮驾仪仗拱卫连绵数百米。
      我依偎在皇上身边,皇上左手握着我的右手,右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望着我的目光中充满安慰与怜惜。
      远远的可以看到钟粹宫的金砖碧瓦了,我心情澎湃,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汩汩上涌,身体里好像燃烧着一把火似的。皇上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安与激动,“兰儿”他握紧了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兰儿,我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我眼睛顷刻便湿润了,转身紧紧抱住他,一颗心在瞬间沉静下来。
      刚行到钟粹宫前,就看见皇后带着宫人按照大礼穿朝服跪在宫门前。皇上从步辇上走下,皱着眉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被安德海从步辇上扶下,躬着身子退到皇上身后,此时宫女太监侍卫们众多,我即使再心有不悦,再有不服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失了仪态。皇后毕竟是皇后,此时的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罢了。皇上护我,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有恩宠,如果有一天失宠于皇上,又获罪于皇后……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在我还没有强大起来之前,我不会冒冒然去和皇后翻脸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只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好苦,好痛。
      皇后抬起头来看看皇上,神色如常的说道:“臣妾知道皇上前来是向臣妾问罪的,请皇上饶恕臣妾的胆大妄为,借一步说话,听听臣妾这样做的苦衷。”
      皇上看看皇后,又看看我,皇后如此谦卑,当着许多人的面一时之间反倒不好发作,只能闷闷的“哼”了一声,说道:“那好,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理由!”
      皇上在前,皇后在后,一行人走进了钟粹宫。走进钟粹宫有人上来请安,却是春贵人蕊珠和她的那个贴身宫女定兰。皇上没承想在这儿看到蕊珠,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就径直向钟粹宫大殿的御座走去。
      我看见蕊珠,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看来今天这场戏又是有人明显而为之了。我倒要看看,明白了生事的源头在哪里,心里那份忐忑不安倒减少了几分。
      皇上皇后刚走到御座坐下,我就上前一步,卸去头上的头花、步摇、妆饰、旗头,褪去手上的镯子和戒指以及身上的所有饰物,冲皇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看着皇后凄凄楚楚地说道:“皇后,叶赫那拉•玉兰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致使您凤颜大怒,还望皇后明示。玉兰一定加以改正,不敢再惹皇后生气。”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从我眼中直直滴落,我看着皇后,脸上是悲痛欲绝的神情。
      皇后看着我,长叹一口气,急道:“兰贵人何必如此!”
      皇上看着皇后,冷哼了一声:“皇后,兰贵人已经脱簪待罪,不知道皇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皇后转过头看着皇帝,张了张嘴,惊惶地说道:“不是,我……唉……”皇后站起身来,摒退了左右宫女内侍,只留下了皇上、蕊珠、怡真和蕊珠的那个宫女定兰。
      看到周围的人都退下去了,皇后走到我面前,轻轻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问道:“兰贵人,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我抬起头来,泪眼中看见皇后手中拿着一方小小的丝帕,丝帕最右下角绣着一朵绽开的兰花。这不是皇上赏赐我的丝帕吗,怎么会到了皇后手中。
      我心下狐疑,说道:“这是皇上赏赐臣妾的丝帕,却不知道怎么在皇后您手中?”
      皇后看看我,又回头去看一眼皇上,脸上表情阴晴变幻不定,似乎有什么事决定不下。皇上看着皇后,不耐烦地说道:“皇后,有什么你竟可明说,不必吞吞吐吐故弄玄虚!”
      皇上这句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只见皇后眼眶一红,很是委屈,却仍是犹豫了半晌,这才说:“兰贵人,你把这块丝帕赠与何人了?”
      我心中猛然间一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回道:“回禀皇后娘娘,这块丝帕我不小心遗落了,自己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仰头看着皇后,磕了一个头后诚恳地说道,“至于娘娘所说赠与何人——我还没有这个胆子,敢把万岁爷赏赐给我的东西私下送人,还望娘娘明察。”
      皇后见我其言诚恳,不由迟疑起来,看看我,又回头看看皇上,转头望向左边蕊珠站立处说道:“定兰,你出来。”
      那个叫“定兰”的女子缓缓走出,俯跪在地上。
      皇后看着她说道:“如今兰贵人和万岁爷都在这儿,你把当着我和你家主子的面说的话再说一遍。”
      定兰吓得浑身瑟瑟,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御座上的皇上等得不耐烦,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定兰面无人色,连连磕头。
      蕊珠上前一步,厉声道:“定兰,皇后娘娘叫你回话,你还不说!”
      定兰这才抬起头来,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回万岁爷和诸位主子的话,那日兰贵人到景阳宫探望我们主子。后来兰贵人告辞而去,我家主子想起兰贵人喜欢吃的桂花糕没有带走就命奴婢给兰贵人送去。奴婢奉命去追兰贵人,结果……结果……”定兰抬头看我一眼,我唇角冷笑,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的视线和我猛一接触赶紧移开,低下头去,“结果看见兰贵人和一个高大的宫女姐姐在假山石后说话。”
      “说话?”蕊珠打断了定兰的话,冷冷一笑,问道,“兰贵人身边的那些奴才呢?”
      定兰低着头:“奴婢不知道,当时四周只有兰贵人和那位宫女在。”
      皇上听得不耐烦起来,眉头皱紧到一起,说道:“尽说些拖拖拉拉的事情干什么!”
      皇后这时才轻轻出声,说道:“皇上稍安毋躁,且等她说完。”又对蕊珠微微点头示意。
      我在一边冷眼瞅着这一切,心中百味陈杂,世人只道这位孝贞显皇后赋性柔嘉,秉性淑慎,为人宽宏大度,憨厚老实。却不知道,在这宫廷之中,任她本性再贤淑再善良的女子,也会有存着私心暗害她人的时候。今天这一场戏,虽然是我当日行事不慎,被人抓下了把柄,又兼蕊珠蓄意报复。可是如果没有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在一边推波助澜,又怎么会掀起如此悍然大波。
      定兰在皇后的鼓励下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那位姐姐奴婢瞅着眼生,又见兰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不在心中也很是很奇怪。不过想着在那儿遇见兰主子也正好省下点功夫,于是就准备过去。谁料这时……”定兰抬头看看我,我冷冷一笑,她眼神中出现一丝慌乱,避过我的眼神,“这时兰主子和那位‘姐姐’说起了话,听到那位‘姐姐’开口说话,奴婢吓了一大跳……原来……原来……”
      皇上从御座上站起,怒道:“吞吞吐吐,原来什么?”
      定兰咬了咬牙:“原来……那位‘姐姐’是个男人!奴婢当时又急又怕,想走也不敢走,听兰贵人和那个入宫的男人之话,原来,兰贵人没入宫前他们就是一对情侣,兰贵人入宫后他们两人还经常往来,在宫中约会……”
      “大胆!”皇上一声怒吼打断了定兰的话,几步冲到御阶下,铁青着一张脸,浑身都紧绷着,细看之下双手紧握还在微微发颤。
      定兰吓得捣头如蒜,脸上涕泪横流:“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中夹杂着不忿与惊怒,还有一丝探询。
      我迎上皇上的视线,挺直了腰背,大声说道:“臣妾与他人绝无私情!”
      “到这个时候还要狡辩!”蕊珠一步走上前来,手指着我怒斥道,“如果没有私情,为何前几日兰贵人会躺在储秀宫闭门养身?”蕊珠面朝皇上和皇后屈膝行礼,“禀皇上和皇后,前几日叶赫那拉氏说身体不好闭宫休息,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是收到了情人的书信,匆匆出宫与情人相见,还望皇上皇后明察!”
      我心中一凛,想我私自出宫之事极为隐秘,为何蕊珠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想到此处,我抬头望向皇上,却见他正好也望向我,眼中跳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神情。
      只听得耳边皇后大惊:“还有此事?为何我毫不知情?”
      怡真这时上前一步,看我一眼,脸上满是得意:“后宫嫔妃若无皇上和皇后的旨意私自出宫本就是满门抄家的大罪。更何况叶赫那拉氏行为不检,更是罪上加罪……”
      “闭嘴!”皇上突然出声喝断怡真,望向怡真的眼中满是狰狞,“你一个小小常在多什么嘴!”
      怡真闻言身子一抖,委屈与震怒交加,几乎要哭出来,却强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皇上这才回过头去,看着皇后,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不知道那个假扮宫女的侍卫皇后可有擒来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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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四章夏风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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