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垂绣帘》冬晚晚

34、第四章 夏风急（六）

　　夏日天亮得早，人还在迷迷糊糊中，就闻到一股透彻心肺的香味。闻着那熟悉的香味，我脸上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就好像以前每次在家，周末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可早上总抵挡不住妈妈的饭菜攻势，只有乖乖地从床上爬起去吃健康早餐。
　　我翻一个身，才发现身边早就是空空的了。阳光透过窗帘照到我眼睛上，微睁开眼，看见梅儿掀着门帘子走了进来。走近床边，笑吟吟地望着我，轻声道：“姐姐，起来吧，额娘早饭都端上桌了！”
　　我笑着起身，简单梳洗完毕走到外间，看见一桌子的菜，额娘和小三早就穿戴整齐地等我到来，就连宝来也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伺候，看样子全家只有我起得最晚。
　　小三看见我，高兴地扑到我怀中，一个劲地嚷着：“刚才我想去叫姐姐起床，额娘死活不让呢！”
　　我摸摸他的额头，看向额娘，额娘看着我，解释道：“娘娘是贵人，小三再小可不管怎么说都是男眷，自然是不能轻易进出娘娘的居所的。”
　　我笑了，牵着小三的手走到桌边坐下，说道：“他才多大呢，还避讳这个！”看看额娘和梅儿还垂手站立在一边，我心中涌上几分苦涩，这就是这个讲究尊卑身份社会的规矩。我是叶赫那拉家出来的女儿，却因为是皇上的妃子，因此在身份上远远高于这个家中的所有人。可是又有几人想得到，就算是所谓的“宠妃”也不过是皇上诸多小老婆中间的一个罢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痛，面上却还是平静地笑着，说道：“额娘，你和梅儿也坐吧。”
　　额娘口中应着“好”，却斜眼看宝来，犹豫着没有马上坐下。
　　我心中了然，额娘还守着规矩也是因为宝来跟在我身边，到底是个外人，额娘不敢失了规矩回头让皇上怪罪。
　　我看着宝来，缓缓说道：“他是我宫中的总管，别看年纪小却很懂事，一向就很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宝来听我这样说，躬身站到我身后，回答道：“这是主子调教得好。”
　　我看着他笑，说道：“得了，在宫外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也坐下吃饭吧！”
　　王宝来笑着应声“喳”，走开来先为额娘去抽凳子。
　　额娘这才坐下，脸上却带着疑惑看着我。
　　我冲额娘轻轻点头解释道：“他们几个跟惯我的人，知道我最不爱摆这主子的架子了。没人的时候，在我面前也不拘束。”
　　一餐饭吃得其乐无穷，好久没有品尝额娘的手艺了，我是胃口大开。王宝来又是素日活泼的性子，没有多长时间跟梅儿和小三打成一片，真个是“口若悬河”，说起宫里的事情来把牛吹上了天，我倒是真佩服他这脸不红气不喘的本事。
　　吃晚饭没有多久，刚刚帮着额娘收拾完毕还没坐下多久，就见梅儿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走到我身边，也不说话看着我只是笑。
　　额娘看她一眼，又看我一眼，脸上浮起笑容：“也是，也是，你们姐妹俩就去好好拜拜吧，那白云观的香火是极灵的。愿神仙保佑梅儿像你姐姐一样找到好夫婿，更要保佑玉兰……”额娘说到这，深深看我一眼不语，我心中早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看看梅儿，微微笑着不言语，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
　　我起身，握住梅儿的手，心知额娘和梅儿妹妹是为我好，说道：“那这样我就和妹妹往白云观走走吧！”
　　因为是去祈愿多子多福，额娘说最好是请宝来在家中休息。宝来很机灵，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原由，自动说留在家里照顾小三和额娘。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倒有了几分愧疚。其实太监又怎样了，要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走这条路呢！但是又不好当着额娘的面违逆她的意思，所以并没有带上宝来，只是我和梅儿两个人去白云观。
　　临走出家门，宝来还不放心，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要我照顾好自己，又请梅儿一定看顾好我。拖拖拉拉好一会儿，天都大亮了，这才出了门。
　　因为是微服出宫，没有那么多讲究，又要掩饰身份，我索性撇去了已婚妇人的装束，和梅儿一样，一副未出嫁的大姑娘的打扮。梅儿穿了一件浅青色旗袍，头上除了一支翠玉簪之外再无其它饰物，清丽淡雅。我却穿了一件桃红旗袍，鬓旁插了一支累丝金凤，只不过耳上戴了一副平时颇为喜欢的红宝石耳坠，随着走动摇曳生光，想来今天这身妆扮，倒也配得上明艳动人四个字。
　　虽然是夏天，但白云观内树木浓荫，暑气被挡在了门外，好像从炎炎夏日一下子进到了一个别的天地。
　　因为不是道教的法日，又是盛夏，偌大一个白云观内游人并不多，倒是静悄悄的。我心下更是喜悦，以前生活在现代社会，最怕的就是去哪都人多。好不容易修个长假后来却发现其实哪都去不了，因为不管去哪人都乌鸦鸦一片，看什么风景啊，还不如说看人头来得贴切。
　　一间一间大殿拜过去，每个神仙前都虔诚而拜，不为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心安。天地朗朗，乾坤之大，谁又说得清是不是真有神仙菩萨呢。我只是相信，不管你做了什么，瞒不住的是自己的心。
　　走到娘娘殿，款款拜下身去。心中暗暗祈愿，老天怜我，但愿历史不会像我知道的那样。我的夫君日后不会厌我弃我，而我，也不会像史书上写的那样——
　　祸国殃民！
　　梅儿不知道我的心思，见我在娘娘殿耽搁的时间比别处更久，脸上泛起了红晕一个劲看着我笑，显然想到了别处。
　　出得门来，刚走了没有几步，梅儿拽了拽我的衣角，嘴巴微微一驽，顺着她的动作看去，我眼角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小身影从我们刚进白云观起就一直跟随着我们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偶然，后来一间间殿拜下来，才发现不是。不管在哪儿，待不上三五分钟那个身影必然出现。
　　我和梅儿只装作不知，缓步向前说说笑笑地走着。看到不远处一丛茂密的花树后，两个人脸上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来，两个人手牵着手突然快走几步闪身躲进那丛花树后。
　　躲进花树没有多久，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奔了过来。
　　我和梅儿躲在花丛中，看清楚了这个跟踪我们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透过花丛不管怎么看我们面前的都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唯一与普通孩子不同的就是他穿着一身道袍，显然是这观中的小道士。
　　陡然失去了跟踪的目标，那小道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望着望着，突然小嘴一瘪，看样子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我心下暗暗好笑，轻轻咳嗽一声，牵着梅儿的手从花树中钻了出来。
　　那小道士看见我们突然出现的身影，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站在当地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梅儿，哭倒是哭不出来了，可是看那样子似乎受了好大的委屈。
　　我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敢问道长法号？”
　　那孩子看着我，道一声“喏”，作一个揖说道：“贫道清心。”我看他一边作揖，一双眼睛却只顾盯着梅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知道他看的原来是挂在梅儿手中那个篮子上一只用青草和竹篾编织的大蝈蝈。
　　那是早上过来白云观时，路过集市时买下的。那蝈蝈编织得栩栩如生，看上去威风凛凛，我见了心喜，不由买下想回家时送给小三。
　　看那位清心道长瞪着蝈蝈一副目不转睛的样子，我在心底暗暗叹息，所谓财不露白，小三啊小三，看样子这只蝈蝈是与你无缘了！
　　再看看眼前这位清心小道长，虽然穿了道士袍，却是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现在正闪闪发亮地死命盯着那可爱的大蝈蝈呢！我心下好笑，又咳嗽几声，才把那位小道长的目光给硬生生拽了过来。
　　我故意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问道：“不知道清心道长跟着我们姐妹二人有何贵干？”
　　清心看看我，又忍不住看看那个大蝈蝈，歪着脸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过了许久，抬起头，一双眼睛眨啊眨地，闪闪发亮带着无限企盼地看着我。
　　我叹一口气，和梅儿对视一眼，说道：“小道长是喜欢这只蝈蝈吗？”
　　清心快速地点点头，眼睛中的光亮更耀眼了。从小到大，我最抵抗不了的就是孩子这种纯洁无害的眼神了，我向梅儿走过去，示意她解开挂在篮子上的蝈蝈送给清心。
　　清心看着我们的举动，小小的一个人儿站在原地不停地拽着衣角，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梅儿望着他一边笑着，一边递过去蝈蝈，清心高兴地伸出手来准备接，梅儿却突然缩回了手，说道：“小道长，这可是我们特别喜欢的东西，就这样送给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拿个喜欢的东西来跟我们交换啊？”
　　清心站在原地沮丧地挠挠头，看看梅儿又看看我，然后竟然抬头看起了蓝天，那一副懊恼的样子直看得我和梅儿差点笑破了肚子。
　　梅儿还不放过他，忍着笑催促道：“小道长，你想好了没有，要是没有我和姐姐就走了！”
　　“不要！”小清心急急伸出手来拦住我们的去路，一双眼睛里又隐隐含有泪光，正当我要忍受不住大叫投降的时候，清心眼珠一转，突然说道：“我有师傅给的冰湃的果子，我跟你们换！”
　　看着清心那副认真的样子，我忍住笑，从梅儿手上接过蝈蝈递给清心：“清心道长，这只大蝈蝈你就拿去玩吧，这位姐姐是跟你闹着玩呢，不用你拿什么冰湃的果子跟我们换！”
　　清心喜出望外接过蝈蝈，深深地冲我们作了一个揖，突然撒脚跑开了。
　　看着他活泼的身影越跑越远，我和梅儿一起笑了起来。
　　白云观的诸位神仙差不多也拜了一个遍了，我和梅儿开始准备回家。顺着石子小道走到正殿前，远远地已经看见大门了。
　　大门敞开着，眼角余光看见门口的击铜铃处站着几个人，站在外面的是几个仆役打扮的下人，围着正中间的两位年轻贵公子。说他们年轻是因为一位现下一位公子正在用铜钱掷铜铃，远远看他的身手那份矫捷绝对只有年轻人才具备的。
　　一声声的铜铃响不绝于耳，在清幽的白云观中回响，想不到这位公子的准头这么好。
　　我和梅儿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这位公子的身手倒是引起了我们俩的玩心，也忍不住想去试试自己的运气。
　　我们两人刚下台阶，往那击铜铃处走去，看见一道身影自我们身边斜穿过来拦在我们面前，原来是那清心道长，此刻他手上正紧紧握着两只大大的橘子，冲我们讨好的笑着。
　　我心中一乐，正欲伸出手去接那个橘子，突然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围上了几个黑衣人。待到看清楚那些黑衣人的装扮，我不由浑身一凛。因为他们皆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脸面，只余一双散发着凛冽寒光的眼睛露在黑布外。
　　漫天刀光剑影，
　　一切的发生——
　　电光火石般！
　　我飞身过去护住清心，只觉眼前一阵白烟，眼睛几乎目不视物了。我想着来时的路，躬着身子慢慢地后退着。
　　清心那小小的身子被我护在胸前，我摸索着寻到道路将他抱到大殿后，塞在玉皇大帝的雕像后面，对他说：“你乖，不要出去，就躲在这，一会姐姐来叫你。”清心懂事地点点头，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我安慰地摸摸他的头，转身又往外奔去。
　　梅儿，你在哪里？
　　白云观大殿前面一片乌烟瘴气，到处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人影，只听到一片刀剑相撞的声音，我心下大急，不知道梅儿是否安好，在这白雾中看不清楚却又不敢大声呼唤。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洒了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难受得很，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涌，就连呼吸也不顺畅，几乎要闭过气去。我咬紧牙关，死命掐住自己的手保持自己的清醒，心里却越来越急，梅儿呀梅儿，你到底在哪里？
　　渐渐走到场中间，我隐约看见场中的情景，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场中一名长身玉立的蓝衣公子，他们手法老道，下手刀刀狠毒，不留余地。那蓝衣公子身法迅捷，与黑衣人周旋着，漫天的白雾中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只觉得他身形挺拔，虽身处绝境却毫不慌乱，周身透着一股俊朗英气。
　　我眼睛一瞥，看见蓝衣公子的左边那位刚才掷铜铃的黄衣公子在和他并肩作战，而他身后隐隐有一丝黄色衣角，正是梅儿身上衣服的颜色。我看那青色衣服一动不动，心中大急，不知道梅儿出了什么事情，迈步向那走去。
　　身边人影飞舞，我小心躲避着，心中乱成一团，老天啊，怎么会让我遇见这样的事情，穿越一回当个妃嫔也就罢了，竟然还遇上这样血腥的场面。想当年在现代有一次夜晚和晟宇出去吃大排挡，也遇见过街头混混的厮杀。当时我也吓得脚软手软，可那和今天的场面相比显然是小巫见大巫。
　　近了近了，可以看见梅儿的身影了，“梅儿——”我轻叫一声，就想疾走过去。
　　混乱间见到左面冲过来一个黑衣人，手中举着一把刀向那蓝衣公子刺去，而那位公子正背对着他与另两个人交手。
　　鬼使神差中，我大叫一声“小心”，那蓝衣公子转过头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的，只知道自己正对着那黑衣人，看他手一扬，一阵白色烟雾从他手中弥漫起，我眼睛大痛……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觉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制的倾倒，神智竟然尚有一丝清醒，脑子里还来得及自嘲一句：“又乱发神经充英雄，这该死的个人英雄主义怎么就丢不掉呢……”
　　然而，迎接我的不是青砖地面，而是温暖宽厚的胸膛，一只有力的臂腕接住了我。
　　眼前金星旋转，金星过后是一片黑暗，你相信吗，当人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原来听觉真的可以更加灵敏，我听见一个那样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好吧？”这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的声音，顾不上思量别的，我竟然在绝境中感到莫名的心慌意乱，我勉力想要挣脱扶持，可手足酸软，一时竟难以施力。
　　我勉力睁大眼睛，张了又张，遗憾地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心下一沉，像是沉到了极沉的水里，怎么也浮不上来，喘不过气。
　　身边一阵呼喝声，有好几次我分明感到刀剑在离我头顶不到三寸的地方，不知道何时衣服竟然湿透了，黏黏地贴在身上，我试图说话，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死命地抓住斜里伸过来的那只手，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把那只手死死的抓住，好像溺水的人抓住那根浮木一样。
　　“别怕！”身畔的男子简短的说了一句，竟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一切动作发生在瞬间，我来不及反对。事实上，我也无法反对，在这样的场合下，我的眼睛又看不见东西，等于将自己送入最危险的境地。
　　意识到我的慌张，一个越发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那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坚定、稳重、有力，奇异地消除了我的那份紧张。我能感觉到他两手抱着我，身子还在不断的腾挪跌跃，耳边还是一阵呼喝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我却觉得非常安心。他的声音、手臂、乃至身上淡淡的香囊的味道，都让我觉得神经放送。在这样温暖有力的怀抱中，听着心脏规则韵律的跳动声，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与舒适。我放心的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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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我回来了，保持更新，加快步伐，暑假结束前一定完成这篇小说，再开新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