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四章 夏风急（七） ...
-
春天，漫山遍野的李花桃花盛开，白的红的，如一团团锦绣的云朵从天降下，向外送出甜甜的香气。风吹着花瓣，飘飘洒洒地落在身上手上。我仰着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风筝，随风在空中忽高忽低，飘飘荡荡。太阳穿过云朵，瞬间洒下满天的光芒。逆着光，他从那头向我走过来，看不清楚面容，只知道他的肩膀宽阔，步履稳定，长长的风衣在风中猎猎翻飞。
我笑着向他奔去，无数的花瓣在我们身边飘飞，空气中都是鲜花的香味。
近了，近了，更近了。阳光淡淡的打在他脸颊的周围，给他帅气的五官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我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变幻，一时之间是晟宇，一时之间是皇上，不管容颜怎样，那眸中的笑意和爱怜都没有变过。
我靠近他，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拽着风筝的线，仰起头来看着空中的风筝，却见风筝一个踉跄从云霄直直跌落下来。
我惊呼出声，急急地看向他，却发现站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一个我不熟识的陌生男人。他的脸庞像晟宇，像皇上，却分明又不是二人。望向我的眼神中有眷恋、执拗、愤恨、伤心，还有一片深深的无奈。
我心头大惊，猛然醒来。
耳边是低低的声音，我轻轻转动眼眸，却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想到昏迷前的情景，心中不由一紧。
“姐姐，你醒啦！”耳边是梅儿大喜的声音，没过多久，她的手握住我的手。
我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惊慌，问道：“我们在哪？妹妹你没事吧？……我的……我的眼睛怎么啦？”
梅儿还没有回答，一个温柔淡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姑娘不用担心，你和令妹都没有什么大事。现在我们在白云观后殿左侧的厢房内。”我听出来了，这是那位蓝衣贵公子的声音，他站在我床边从容地说，语气中的镇定奇异地安抚住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大夫已经给姑娘你上过药了，说没有什么大碍，休息得一两天，换换眼药就没事了。说起来，今日姑娘姐妹二人受我兄弟二人连累，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摸索着扶住梅儿的手，挣扎着半起身，说道：“公子不必多礼，遭遇此等意外之祸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我姐妹二人既然都没事也就不用再多礼致歉了。我看那帮人来者不善，公子还要多加小心才好。”
过了一会才听见那位公子欣喜的声音：“姑娘姐妹二人通情达理，宽容大度，能够遇见二位实在是我伊……伊……是我伊清之幸啊！”
我微微笑笑，说道：“伊公子客气了。”
“姑娘不必多礼，你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待会我会派人送二位回家。”听蓝衣公子这么说，我心中猛地一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向那蓝衣公子致谢道：“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就在这时听见门“吱——”一声，一个轻快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咦，姑娘你醒啦。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啦，要不然你那妹子可是要把白云观都给哭没了以前我从来不相信孟姜女能哭倒长城，今天看你这妹子这么一哭，我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也！”我听他一长串话连气都不带喘一下，急急说出来，心中不由好笑，想来说话这人就是那掷铜铃的黄衣少年了。听他语中所述，梅儿因为我昏倒过去肯定是大为心焦，哭泣不已，她这份姐妹情深我心中大是感动，不由暗暗握紧了梅儿的手，以示感谢。
耳畔又响起了那蓝衣公子的声音：“老七，你瞎说什么呢？叫你送大夫出去，送走了吗？”
“早送走了，还多给了他二两银子，笑得他嘴都合不拢来。对了，六哥，刚才何禀生过来回话说他审问了那几个……”黄衣公子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只听那蓝衣公子说：“姑娘，您好好歇息，回头我再过来探望。”
我听他们兄弟二人的话语，心里清楚他急着去弄清楚那帮黑衣人的来历，我心里正好也有自己的打算，不由说道：“公子请便。”
耳边听着那兄弟二人走出去的声音，梅儿关上了房门。我这才说道：“梅儿，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耳听梅儿走回床边，说道：“不知道，刚才他们问我姐妹二人的来历，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说我们姐妹二人住在城郊，今儿是过来还愿的。他们问我姓名，我回答说不方便吐露。姐姐，你放心吧，我知道你身份特殊，不会在外人面前乱说的。”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这才放下一颗心，又想到梅儿如此慧颉，心中大为高兴。
我扶着梅儿的手急急起身，梅儿问道：“姐姐，你要干什么去？”
“趁着他们兄弟不在，我们赶紧离去吧！”我起身掀掉身上盖着的薄被，“出来快一整天了，要是还不回去宝来一定会急着找过来的。我出宫之事极为隐秘，万万不能泄露。”想想出现在储秀宫的那神秘的字条和今天遇见的黑衣杀手，我一颗心又提在了半空中。本来我自己的事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可不想再牵系到什么复杂的事件中去。
梅儿看我脸上神色焦急，又说得郑重，不由“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帮我穿上谢。
穿好鞋，扶我坐在一把椅子上，梅儿在我耳边轻声说：“外面有一个人守着呢，好像是那二位公子的家仆！”
我叹口气，咬着牙说：“得想办法引开他！”我的身份特别，自是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尤其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住在何地，到了我家一打探，不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吗。
我正在心下盘算，突然听见门外轻轻的敲门声，我急急冲梅儿示意，梅儿扶着我躺上床，胡乱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这才说道：“请进。”
门开了，我没有听见别的动静，只听见梅儿又惊又喜地说道：“原来是你啊！”听那语气倒好像遇见了熟人，我心中不由一动。
然后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贫道清心，见过二位施主。”果然是那小道士清心！
我露出了笑容，顺着声音的方向招手，“清心道长啊，你来啦！过来！”
没过多久听见清心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施主姐姐，你怎么样啦？你没事吧？”
我柔声说：“我没事，你呢？没有受伤吧？”
清心靠在我床边，细细说道：“我没事，就是……就是……”他的声音细如蚊蝇，“那天我躲在玉皇大帝后面，不小心……不小心……撒了一泡尿，尿到了他身上，姐姐，你说玉皇大帝会怪罪我吗？”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担心和害怕。
我强自忍住不笑出声来，这个清心还真是天真可爱得要命。我一边憋笑，一边安慰清心：“不要紧，我想玉皇大帝是大人大量，一定不会跟你计较的！”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看不见清心的表情，但听他的语气，想来他此时一定是双手抚胸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还没有什么，一边的梅儿已经笑出声来，我怕清心不乐意，一边假装训斥梅儿，一边还要安慰清心。就这样忙乱成一团间，突然一个念头跳入我脑海中。
等梅儿笑停了，我低声问清心：“清心小道长，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两个姐姐一个忙？”
清心脆亮的声音响起：“当然可以啦，两位姐姐送我大蝈蝈我还没感谢呢！”
梅儿在一边插嘴，“姐姐，你是想？”
清心问我：“施主姐姐，你是想让清心做什么？”
我摸索着牵住清心的手，让自己面对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说：“两位姐姐先谢谢你了。”然后才缓缓说道，“姐姐家一向管教严格，今天我们两姐妹是偷偷跑出来玩的。现在如果还不回去的话，被额娘和阿玛知道了，一定会受罚的。可是刚才那个大哥哥说，一会要派人送我们回去。”我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清心你想，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却找人送我们回去，那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家里人我们出来玩了吗！”
梅儿此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在一边可怜兮兮地帮腔，“我阿玛打人最疼了，完了完了，要是被他知道我们偷跑出来玩，我的屁股就要遭殃了！”
我接过梅儿的话，“清心，你不会看着两位姐姐受苦对吧？”
清心乖乖地回答：“不会的！”他显然对我们的‘境遇’深表同情，“我每次偷偷跑出观去玩，师傅发现了也要罚打手心，真的好疼。梅儿姐姐，你阿玛还要打你屁股吗，真是可怜！”
“是啊！”梅儿的声音听上去已经隐隐带着哭声。
“所以，清心你一定会帮姐姐是吧？”我赶紧接上梅儿的话。
清心连连说是，然后才问我：“那我要怎么帮你们呢？”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清心说：“我们门外面站着一个侍卫，清心你帮我们引开他就好了。还有，我想知道从白云观哪儿出去不会容易被人发现。”
清心似乎想了一下然后说：“观右娘娘殿那有个小门，那个门就一把生锈了的锁，轻轻一拧就可以出去了。那里比较僻静，平常也没有人走动，姐姐你们可以从那走。”
“谢谢你。”我从床上走下地，握着清心的手，“你出去对外面那个侍卫说，姐姐突然感觉眼睛疼，让他去给我请大夫，帮我把他引开好吗？”
清心说道“好”，迟疑了一下又问我，“那姐姐你们走了以后还会再来看我吗？”
我心中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宫禁深深又岂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可我不忍心伤害清心，只好强笑道，“你放心，姐姐以后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清心这才放下心来，迈步走开，我听见他推门的声音，冲梅儿晃了晃手，手抚着眼睛大声叫唤了起来，“哎哟！哎哟！”
梅儿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又急又慌：“不好啦，不好啦，快来人啊！”
接着我听见清心的声音：“大叔，大叔，屋里的姐姐眼睛疼得受不了了！”
然后门被打开了，听见侍卫跌跌撞撞冲进来。我叫得更大声了，梅儿在一边扯高了嗓子急急道：“姐姐，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
侍卫被我们吓得惊惶失措，连声说道：“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主子来。”转身急急跑开去。
我冲着他奔走的方向，又哀哀叫了几声。这才一跃而起，梅儿和清心上前来一人扶住我一只手，梅儿说道：“姐姐，我们走吧！”
我心下觉得就这样欺骗那位公子，于情于礼都颇为不是，可是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行此下策了。虽然没有见到那蓝衣公子的颜面，但是听那蓝衣公子温柔如水的声音，想必也是一个谦谦君子。对谦谦君子用这小人之道，实在是我的过失。但事已如此，我又别无他法。想来当那位公子来到屋中，却发现我们欺骗了他时，心情一定是不解加失望。想到这儿，不知道为何，我心中竟然心情郁郁，我叹了一口气，这才回答梅儿的话：“我们走吧！”
有清心带路，一路都很顺利，很快我们就走到了娘娘殿旁边的小门那里。
我摸摸清心的头，再次跟他告别，“清心你要好好跟师傅学艺，不要淘气。”
清心“嗯”了一声，我听他语气中带着哭音，安慰他道：“你放心好了，姐姐以后一定会来探望你的。还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好！”清心这才精神了一点，“那你们一定要来看我啊！”
“好啦！我们记着啦！”梅儿爽爽利利地答应着。
牵着我的手，我们俩相携离去。
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清心小小的身影是否站在那偏僻的侧门前向我们远去的方向遥遥张望。想到今天在白云观发生的一切，就彷如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雇了一辆马车，吩咐车夫送到家。又给了他多出五倍的银子，吩咐他不得把见到我们的事说出去，车夫捧着银子千恩万谢的离去。不是我多心，实在是如果那个蓝衣公子要查，吩咐人到集市上去问，一问既可以知道我们的去向。唉，想想以前在现代我是被呵护在手心深处的宝贝，出嫁以前是父母打点一切，谈恋爱后是晟宇照顾一切，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有心计了呢？古人云时势造英雄，在我看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马车上下来时，听声音王宝来正急得在我家大门内兜圈子呢，看见我和梅儿就如同看见天上掉下来的凤凰，喜不自胜地迎上来，一迭声地说：“主子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瞅眼看见我扶着梅儿的手，面上还蒙着纱布，一下子扑上来掺住我的手，带着哭声说道：“主子啊，你怎么……怎么……成这样啦？”我看不见王宝来的举动，只知道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的老天啊，这回去万……还不要了奴才的命吗！”
额娘听见王宝来的呼号也奔了出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估摸也是吓得半死，上前来掺住我，手不停地发抖，连声问道：“这是怎么啦？梅儿你怎么照顾姐姐的？”
一时耳边乱糟糟的一片，谁都在说话，谁说的也听不清楚。我猛地咳嗽一声，提高了八度说道：“好了，都进屋去再说！”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掺着我前一脚后一脚都进了屋。
待到坐下，我才放缓声音，笑着对额娘说：“额娘，没有什么大事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歇上一两天就不碍事了。您也别怪梅儿了，这事也怨不得她。”我这才细细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额娘听得直抽气，王宝来听一段就念一句“菩萨保佑”，听完这段经历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菩萨保佑”了，只怕菩萨也会被他烦死。
好不容易讲完，额娘急急起身，说去给我们姐妹俩准备一点好吃的压压惊，要我好好休息，带着梅儿告辞而去。
王宝来见她们走了，搀扶我到床上躺下，一边兀自不停唠叨：“主子，您看，出趟宫就遇上这样的事情，这回宫去我可怎么跟万岁爷交待啊？”
我笑骂：“没出息的东西，谁说要你交待了，这不还有我吗！”
王宝来嘟嘟囔囔的：“到时候万岁爷说，王宝来啊，这兰贵人在宫里的时候朕可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啊，这一出宫去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差怎么当的啊？来人，把王宝来给拖下去，杖责五十，呵呵，主子啊，奴才的屁股可就开了花了！”
我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大笑了起来。
王宝来哀怨地说：“您还笑，这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我看啊，还是赶紧回宫找个御医给您好好看看吧！”
“不用了，我想过了今晚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了。”说着说着，我突然有些怔仲，不知为何从内心深处我就是很相信那位蓝衣公子的话，他说我的眼睛没有大事，我就相信没有事情。想想记忆中那位公子的声音，不管是在危难中还是在厢房内，他的声音都是那样镇定、温柔，就好像无风的夜晚那初升的皎皎明月，让人奇异的安心宁静。不知道有这样嗓音的男人长着怎样的面貌？
猛然间我想到今天被他抱在怀中的一瞬间，我在那温暖而宽厚的胸膛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强劲有力。我的脸一下子感到火烧火燎，心头漫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特殊情绪。
这如梦如幻的一天啊！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第四章 夏风急（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