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三章春风笑（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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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一时寂静无声，我只觉得脑中嗡嗡嗡嗡响成一片，隐隐作痛。
皇后眼睛斜斜扫过立在阶下的我，不紧不慢地说：“本来皇上宠幸谁，臣妾作为一国之后自是应该大度，尽量不多做干涉的。不过这次皇上一连几天不上朝，长江一带这会儿正被洪秀全的太平军闹得天翻地覆，曾国藩、向荣、彭玉麟、左宗棠一班将帅拼命抵挡着，还是天天吃败仗，失城池。臣妾作为一国之后不得不为国事担心。这才斗胆出面动用老祖宗留下来的一点权力，管一下这后宫的事情。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上站起身来，满面通红，尴尬地笑了几声，说道：“皇后说得极是，极是！这个……”皇帝转身叫道：“小安子，赶快准备，朕这就上朝去。”说着不再看殿中这些人一眼就急急离去。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我却只觉得从头到脚凉成一片，就连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冻结了起来，心中只是一片茫然的惶惑。抬起眼来，殿中之人的面貌一个也看不清，就好像小时候梦魇一样，明明知道是一场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听见皇后威严的声音：“叶赫那拉•玉兰，你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我手心发寒，蓦地握紧了，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走出来在大理石地面正中央跪了下去，头深深地低下去只到感觉自己的双眼湿润了，才抬起头来。望着皇后，诚恳地说：“叶赫那拉•玉兰出身寒门，年幼失祜没有人好好管教，进宫的日子浅，也不熟知宫廷礼节，所以犯下大错。”我望着皇后的双眼，眸中波光粼粼，“我知道皇后素来雅量又是一副慈悲心肠，但是叶赫那拉•玉兰自己知道这次犯的错实在是罪无可恕，不敢抱侥幸之心。”我挺直了背，“就请皇后责罚！千万不能因为奴才坏了宫里的规矩，让皇后难做！”
皇后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来，憋了周围人一眼，缓缓说道：“看样子，你也不是个骄横无礼的样子啊！只不过……”皇后微一沉吟，“虽说你入宫时间不久，对于宫里的规矩不大清楚。但是这一次，你犯的错又不能不罚，这……”
怡真上前一步，“皇后英明，所谓不讲规矩不成方圆，要是这后宫今儿这个事出有因，明儿那个又情有可原，岂不是天下大乱，皇后的威信又从何讲起呢？”
皇后点头：“怡常在说得也是，那依你只见该怎么处罚呢？”
怡真轻轻一笑，说道：“我看……就依祖宗家法，杖责二十得了。”
我听得心下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怡真一脸幸灾乐祸地望着我，满眼都是笑意。我咬紧了牙，深知逃不过这一劫。不甘示弱地迅速冲怡真瞪了一眼。
“这个……”皇后沉吟着，还没有说话。
旁边出来一人，清晰地说道：“我看不妥！”
这时竟然有人为我说话，我心下诧异，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女子含笑出列。只见她身穿一件月白绣蝴蝶兰花的夹衣，外面却套着香色琵琶襟坎肩。身姿楚楚，体态婀娜娇怯，唇畔一抹浅笑直如美蕊初露，芳宜香远。
皇后嘴角也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和颜悦色地对那位丽人：“丽妹妹怎么看？”
只听那位丽人说：“皇后，我只是想这二十大杖就是一个粗莽男子也经受不起，更何况玉兰姐姐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弱女子呢！更何况，玉兰姐姐也已经知道自己犯的错了，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就小惩以示警戒好了。再说……”那位贵人掩面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我想玉兰姐姐的份位也只是早晚的事，说起来都是皇上的眷属，惩罚太重了，有朝一日传出去也不好听。皇后您说是不是？”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还是丽妹妹考虑得周到。那就这样吧，改为藤条十下吧。”皇后转过身去传内伺执行。
我听得改为藤条惩罚，心下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上那位丽人的目光，她冲我微微一笑。我微点头以示谢意，眼睛一转，看见一旁的怡真绞着手绢满脸的愤愤不已。
很快有内侍捧着藤条上来，又有内侍搬来丝垫和板凳。我起身准备上前，只看见月珍蓦然出列，跪在大殿中央，不断地磕头说：“皇后请您饶了玉兰小主吧！是奴才的不是，奴才没有尽到职责，好好教小主宫中规矩，是奴才的疏忽！要罚，就罚奴才吧！”
我心中一热，跪在月珍身边：“皇后娘娘，跟月珍没有关系。玉兰甘心受罚！”
怡真厉斥一声：“真不懂规矩！这满屋子的主子哪儿轮到你说话的份啦！娘娘，我看啊，这两个都该教教规矩，是吧？”
皇后沉吟：“这个……”
旁边的丽人插话说：“娘娘，这个奴才虽然有不对，但是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上，我看算了吧。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感激地抬头看向那位丽人。
皇后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始吧！”
月珍想要说话，我严厉地横她一眼，示意她退下。月珍不敢再多说，磕了一个头，退到一边。
我轻轻一咬牙，站起身来，把心一横走到放在大殿上的板凳前。
热辣辣的痛在背部蔓延开来，内侍一声一声轻数数目的声音尖锐地响在的耳边，数下之后，很奇怪，似乎藤条不是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样的疼痛。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刚开始心头是空空的一片，然后整个心脏。我抬起头来，巨大的雕龙在头顶扭绕盘旋，呼啸着向我直扑而来，一团灿灿耀眼中怎么也看不到它的尽头。
耳边听到内侍向皇后禀告惩罚完成的尖锐声音，我抬起头看向皇后的方向，一团珠光宝气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月珍急忙上前来扶我起来，我轻轻退开她，面向皇后，强撑着跪下去：“玉兰谢谢皇后娘娘教诲！今后玉兰一定谨记宫中规矩，不再犯错！”
皇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说：“罚也罚了，相信你也记住了！快下去休息吧！”转过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你们扶着玉兰小主回去休息吧！”
我又向皇后请了一个安，这才由她们扶着退下。
一路上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体和殿的。
待看到自己熟悉的那张床，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突然大叫一声又跳了起来，月珍手忙脚乱的：“主子，怎么啦？怎么啦？”
我用尽全身力量冲她轻轻一笑：“我没事，不小心触到背后的伤口了。”话还没说完，只觉两眼一黑，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好像是下雪了，我在茫茫的雪地中走着，费力地走着，身边没有一个人，举目望去全是雪白，好冷好冷。我抖擞着用双手环住自己，想留住身体的温暖，却无助的发现自己留不住什么。我抬起头，一片雪花从天上飘落，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看着四周飞舞着的雪花，心中颇费思量，这不是快到夏天了吗，怎么还会下雪？
刚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如同在火炉中一般，全身热得要命，就好像是置身于烤炉之中，浑身大汗，不停地往下掉，一会儿功夫全身透湿透湿。
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我心中惊恐万分，晟宇，晟宇，你在哪里？快来帮帮我啊！你不是说要呵护我一辈子的吗？
我捂住脸。
绝望地，痛哭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闻到一股淡淡的陌生的龙涎香香气，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深深浅浅地将我包围。
“兰儿……对不起你啊！”压低的声音响在我耳边，夹杂着痛楚和歉疚。
突然之间我就醒了过来，感觉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又轻轻的拿起，送到唇边，吻了又吻，我在心中叹息了一下，不知为何，一时我并没有睁开眼睛。
“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你……可是……可是……却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喃喃地，牢牢地牵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中，我可以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一时之间，我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是不甘、是气愤，还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百味陈杂。
我宁愿自己就这样睡去，不用面对清醒后的尴尬。我闭着眼睛，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装作仍在沉沉熟睡中。
时间缓缓流逝，他不再言语就那样坐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恍如一尊雕像。
有清凉的东西落在我的手上，先是一滴、两滴、三滴，渐渐扩大开去，我听见他嗓子里压抑的啜泣声。
我心底又是一叹，睁开了眼睛。
他见我醒了过来，眼中满是喜悦，急急地问我：“兰儿，你醒啦？还痛吗？你都睡了一整夜了！”
听他这么一说，刚才昏厥过去之后被忽略掉的疼痛又弥漫上来，我忍不住轻轻唤出声来。
他听我轻唤，一时大急，一边唤着“小安子”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扶起我，突然之间想到自己脸上还有泪，情急之下顺手拿起衣袖就抹。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又只有硬生生忍住，说道：“皇上，您不用叫他们了，扶我坐起来就好了。”
他手忙脚乱地扶我坐起，看我坐定，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兰儿……看你笑真好！我真害怕你醒来后不再理睬朕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温柔的期盼的目光，心中百转千回，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异。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香气。
我觉得身上有点冷，低下头，才发现刚才昏睡过去时，月珍解开了我身上衣服最上面的的盘扣。我伸出手想去扣好盘扣，却发现一抬手就折动了身后的伤口。
他看出我的举动，伸过手来。他低着头摸索着为我系扣子，不知为何总也扣不上去。我低下头，看到他的手上薄薄的一层汗，小小的扣子，在他手中一下子就滑开了。
我轻轻地叹息一声。
他的手一抖擞，停住了，抬起头来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来将我搂在怀中。他紧紧地搂着我，我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我感觉他的身体在瑟瑟地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兰儿，原谅我！原谅我！”
我在他怀中抬起眼，看见只是短短的一夜，他下巴下面的胡须已经是青青的一圈了，眼睛也是黑黑的一圈。看着眼前这张穿越了几百年的历史之后仍然在我身边一模一样的脸，突然之间，我心底的那层坚硬就不攻自破了。
我轻轻抚摸着他下巴上那层短短的胡扎，脸上缓缓绽开笑容：“皇上……四……郎，都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看到如同小宇宙爆炸的喜悦在他眼中浮现，他深深地吻住我，声音有抑制不住的轻颤：“兰儿……兰儿……”他停住，深深地看着我，“这样吧，朕这就下旨，封你为兰嫔……不兰妃，不还是贵妃比较好！”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说道：“四郎，你还是先给一个贵人的名位吧。”
他诧异地看着我：“为什么？我说过我要给你最大的宠爱的！”他眼睛一转，突然之间，浮上一股悲哀，“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皇后的份位，如果……你愿意，有一天我也可以……”
我连忙伸出手去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皇上……兰儿只要有你的真心对待就够了，别的，兰儿不放在心上。”我深深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的眼睛深处，“况且，这兰儿刚刚入宫，在这个宫里势单力薄，不能犯众怒啊！到时候，只怕皇上有心维护，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看着我，深深一叹，整个人无比的沮丧，“兰儿……你是对的，朕……是个无能的皇帝啊！”
“皇上！”我将头靠进他怀中，“皇上别这么说，皇上对兰儿的心意兰儿都明白。”
他挽住我，将头靠在我头上，右手拉起我的手，放到唇边，深深地吻了一下，放在他胸前，“这颗心……今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我心底却是微微一叹，似是憾，似是酸，似是痛，似是喜，又似是说不出的失望和惊慌。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第三章春风笑（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