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垂绣帘》冬晚晚

13、第二章风不定（四）

　　正在说笑间，车帘一掀，一个身穿大红羽缎斗篷的女孩子登上车来，斜眯着眼扫过我们几人，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时，稍顿了一下，瞟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径直往里面最避风的位置走去。待得坐下了，手轻轻抚过头上的一只碧玉金簪，扭过头去，只捂着自己的铜手炉取暖。
　　蕊珠看着她的做派，不说话，悄悄对我吐了一下舌头。
　　我心中暗笑，这个蕊珠还真是天真灿漫！
　　车队缓缓前行着，穿过一个狭窄的门洞，停下了。有内廷的太监前来，要我们下车。我们相互掺扶着下了车，随着那内侍穿过一道门洞，来到一个广场上。我这才知道所谓皇帝的“三十六院，七十二妃”真是名不虚传，单看这广场上站着的女孩子就知道皇帝的日子过得有多奢侈了！
　　黑压压的入选的秀女们站在广场上，个个屏息静气，这几百号人连大一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太监，看身上穿的服装品色就知道与带我们进宫来的太监不同，级别要更高一些。
　　他走到我们面前，站定，说了一番话，无非是什么天恩浩荡，告诉我们如果被选上秀女一定要好好伺候皇上，为国效力。没有选上的也不要心灰意冷，一样要叩谢天恩之类的话。这一番道理听下来，只听得我汗毛直立。实在是受不了古人的思想，说什么选秀女，不过是进宫给咸丰皇帝当小老婆罢了。一个小妾也值得这么感恩淋涕吗！
　　训话完毕，这个太监走到一边，又走上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手里拿着一个花名册，打开来，开始点名。每五人一组，出列，由另一名小太监领着，走到那个大太监面前，一字排开站定。听一边的小太监点名，出列，然后回列。过一会儿五人都点完名，这一组再退下，换另一组。我记得看过的清宫选秀档案，到清末，选秀的权力已经是掌握在太监手中了。第一关是由太监首领把关，先选定初步入选的人，再住在大内加以挑选，最后选出每届的秀女。看样子，刚才那个训话的就是太监首领了。
　　没等多久，听见了叫我的名字。原来我和刚才同车的那几个女孩子一组，那个坐在车中眉头微皱的叫富察□□，而那个浑身一派富贵气的叫瓜尔佳怡真。
　　我们五人出列，向那个太监首领走去。我知道这个时候要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才能给那个太监首领留下深刻的印象，心下暗暗盘算了一番。等我们站定，听得旁边的小太监一个一个叫着我们的名字。叫到我的名字时，我故意没有出列，还把头低下了。那个小太监大概以为我没有听见，又叫了一遍，我仍然没有出列。待到第三遍连那个大太监也忍不住了，也扯高了嗓子叫道：“叶赫纳拉•玉兰!”
　　我这才不慌不忙走出去，头仍然低着。那太监首领忍不住了，说道：“叶赫纳拉•玉兰抬起头来！”我这才抬起头，冲那太监首领嫣然一笑。
　　我清清楚楚在这个太监的眼里看到了“惊艳”两字，我也不多说，低下头去，福了一福退下。
　　过了片刻，才听到那个小太监叫别人的名字。我心中知道——这一关，是顺利通过了。
　　这一晚初步入选的秀女歇在体顺堂东围房，我和蕊珠、□□一间房。蕊珠唧唧喳喳地极为兴奋，拖着我的手说：“姐姐，没有想到我们一起入选了，这真是太好了！当初我家送我来，也没指望我被选上。”
　　我还没有说话，没想到□□在一边不闲不淡地说：“选不选上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进宫当个妃子罢了！”

　　蕊珠诧异地瞪大眼：“难道姐姐不想成为皇帝的妃子吗？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呢！”
　　□□冷笑一声，转过脸去，我却看得分明，她眼睛里有泪光一闪而过。我心下好奇，连忙岔开话去：“明儿还不知道有些什么花样呢？我看我们今晚还是早点歇息好，免得明天没了精神。”
　　蕊珠点头称是，不再言语，自己跑到一边卸妆。
　　我也不和□□多说，也自走到一边去清洗睡觉。梳洗完毕上床，很快就听到蕊珠那个小丫头细细的呼噜声。我看着□□在窗边一个人坐了好久，才吹熄了烛火上床。这个丫头，心里有什么心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小太监们叫醒了。出得门来，才发现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赤墙金瓦之上，一片耀眼的反光闪烁。
　　我们用过早饭，随着太监来到一个大殿里。每个初选上的秀女都要一字排开，从殿东头走到殿西头，沿路站着许多太监手中拿着尺子，量女孩子们的手、臂、腰、腿、脚，还不时命令我们“活动活动”。待回到体顺堂，我发现人又少了一大半，那些风度、仪态不佳的女孩子，或是身材比例不协调的女孩子想必都被淘汰了。
　　这一晚，蕊珠更兴奋了，围着屋子乱转，只是说着笑着走着不停歇。想来，这个孩子和家人也没指望她真会被选上，所以一旦通过两关，心中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高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一个人独坐，丝毫看不出一丝喜悦。我心中更为惊奇，但是已经猜到再往下的一关会是什么，虽然有了计策，但是总是担着风险，成与不成在乎天意了，心中也不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面上倒是强自镇定，一句一句答着蕊珠的话，但说了些什么，自己都全无印象。
　　慢慢地，蕊珠累了，和我打过招呼睡下。□□竟然也睡了，我坐了一会，看灯芯燃着，满满一屋子暗黄的光晕。猛然定下心来，从包袱间拿出一支细长的金簪放在床边，又找出一枚戒指，看着戒面上的那颗祖母绿在烛光下幽幽地闪着光芒，嘴角这才浮上一个笑容，吹灭了烛火。恍惚间，听见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清晨，出得门来，发现昨晚不是错觉，真是刮了一夜大风，气温骤变。
　　太监领着我们又来到另一座大殿门前，这回，初选二选过关的待选秀女们是一个一个走进那个大殿。进去一个殿门就关上，好长时间才从殿中出来。
　　蕊珠靠近我，悄声问我：“姐姐，这回又是什么花样？”
　　我看着那紧紧关闭的铜漆大门，咬着唇：“这个，我也不知道。”
　　蕊珠说：“唉，不知道弄什么玄虚，弄得人心里怪发毛的！”说着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惊道，“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我抽开手，轻轻一笑：“不打紧的，变天了。我忘了加衣服！”
　　正说话间，听见有太监报我的名字。
　　我仰望天空，心里说道：“兰儿妹妹，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咬了咬牙，踏进大殿。
　　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
　　殿中间围着一个巨大的纱障，我昂着头走过去。一位老妇人在那纱障内，旁边放着一张小榻，见我进来，福了一福，然后对我说：“请姑娘更衣！”
　　我看一眼那张小榻，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依那妇人所言，脱去了身上的衣服。脱衣服时，特意闲适地把手上那枚戒指从身上抚过，只见一道绿光反射到对面的砖墙上。
　　那妇人躬身走上前来，斜瞟了一眼我的戒指，恭敬地说：“请小姐容我检查！”
　　然后细细地看我的身子，闻我身上的味道，最后说：“请小姐躺到榻上！”
　　我冷冷地看着老妇人，走到那张榻旁，慢慢解开头发躺下。老妇人亦躬身靠近，慢慢用手一寸一寸抚过我的肌肤，直向我的隐秘地带探去。
　　我突然坐起，一支极细极利的金簪握在我右边手里，抵在那老妇人的喉间。老妇人惊诧地看着我，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
　　我说：“你不要叫，但凡叫一下。我这支簪子就往里进一寸！”
　　老妇人哆嗦着：“姑……姑……娘，你要……要……干……干……什么？”
　　我眼睛死死盯着她，唇角却露出一丝笑：“也没什么，不过要嬷嬷行个方便好让我选上秀女罢了！”
　　那妇人呼吸急促，颤抖着，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可姑……姑……娘金丝已断，这要……要是被……被发现了……可……可是欺君……君之罪，要杀……头的！”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妇人，一字一句道：“可要是嬷嬷不答应，现在就没了性命！”我的目光灼灼，“反正我是早有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了，不过嬷嬷未必想陪着我上黄泉一走！”我的声音慢慢转低，变得极为深沉，隐约带着魅惑，一字一顿说：“可要嬷嬷帮了我，我保证往后少不了您的荣华富贵！就现在，”我看了看右手上的那枚祖母绿戒指，笑道，“那也是孝敬嬷嬷的一点小玩意！”
　　那妇人看看我手上的戒指，咽了一口唾沫。

　　午后的顺贞门外，肃静地立着百个旗人女子。那太监首领又取出名册，点了一些人的名字出列，最后只剩下三十人不到。
　　只听他说：“恭喜诸位小主入选！不过，诸位还要接受宫廷礼仪，以待圣选！”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顺贞门外的阳光那样刺眼，明晃晃地扎得我眼睛生疼，泪水悄悄滑落，我没有用手去擦，只是紧紧撰住那块兰花玉佩，撰得紧紧的，任凭那兰花的纹理嵌入肌肤。
　　兰儿，总有一天我要代你谋得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