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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结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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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八月节一早。秋分将至,汴梁城中暑热见褪,秋意渐起。晨风徐来,天高云淡,颇有清爽之感。而开封府厅内端坐数人,却好生不自在,如踞火盆,如坐针毡一般。
这数人正是卢方一行人。三宝之事毕后,四鼠拜了校尉,亦在京中当差。这时节卢方携夫人闵氏,同其余三鼠本是为八月节来拜访恩相包拯,兼唤义弟白玉堂过节同乐。因循例京畿各命臣大员一早入宫朝贺佳节,包拯并不在府中,故此刻便只得这数人在厅内枯坐,面面相觑,白玉堂亦是冷着一张脸,气氛甚是僵持。
卢方向来忠厚,此刻不免又是叹气连连,唠叨不休,“好容易得了官职定了心,才不过这么会子时日,五弟你怎地又生事起来?你素来恣意妄为,我且不计较这许多,可如今这等事体,还牵扯着皇家恩典,可是你随意弄性得的么?真是不知轻重,太是无法无天。”
白玉堂一听这老生常谈,便头疼起来,甫要开口,卢方口中不停,哪里给他间隙,“你自荒唐罢了,如何又牵扯上展昭兄弟?南侠名头响亮,为人也颇有君子之称,你这般与他纠缠不清,到头来,众口悠悠,耻笑的只怕是你一人。陷空五鼠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人物,江湖上倒也有几分名头,如今你这般你这般。。。”
卢方夫人闵氏,本只憋着闷气,闻听此言,再耐不得。她性子本火爆,从前行走江湖时也是英姿飒爽的女侠。嫁与卢方之后,也未曾修身敛性,倒是卢方,本就性子随和,得此娇妻,呵护有加,更日渐惧内起来。二人成亲数年内不曾生育,百般求医,俱不见效。白玉堂幼年即被哥哥送来陷空岛托卢方照管,闵氏见他生得雪团儿一般,精灵可爱,又膝下无子,便百般疼爱,哪里是作义弟,竟是如儿子般看待。不久后闵氏有孕,一举得子,倒也并不稍减疼爱白玉堂之情,却是变本加厉,宠溺愈甚。
如今瞧着卢方斥责幼弟,心中早就不快。当日三宝一事,闵氏心中自然是偏着白玉堂的,实在因为干系太大,不得已隐忍不发,容了几人计谋。后来见得白玉堂水淹模样,登时揪心揪肝,泪如滚珠,后悔不迭,直与卢方恼了数月之久。此刻闵氏见卢方喋喋不休,声色愈厉,与平日大是不同,心头火越发旺了起来,直如天下千千万万护短的母亲一般无异,发作起来,“你只管你的名头?结义之情故人之情还要是不要?五弟再不听劝,便连同老四,再淹上一回,是也不是?众人之口又如何?说上几句,能说掉几块肉不成?我闵秀秀管他南侠北侠,河虾海虾,只要老五喜欢,爱娶谁就娶谁。恁谁的恩典,若是老五不喜欢,哪怕是公主娘娘,也不稀罕。”
卢方听得这话不像样起来,一急之下,脱口喝道,“秀秀,你怎地也这般任性信口混说?真是妇人之见!五弟今日这般恣意妄为的性儿,就是给你惯出来的!”可怜卢方虽是一岛之主,武艺过人,于这妇人性情,却如天下千千万万的男子一般无异,全然摸不着头脑。这话一出,更如火上浇油,闵秀秀刹时柳眉倒竖,凤眼一立,冷笑道,“原是妇人之见?感情卢岛主来了天子脚下,见了世面,瞧不上我们这等村妇野女了?好好好,我们娘儿俩这便动身回老家去,省得丢了卢大人的官颜,阻了卢大人的前程!”见娇妻动了真火,卢方顿时软了五分,长叹一气嚅嚅道,“夫人莫恼,卢某这也是。。。唉,想来,想来他们二人前世的冤孽今世的缘分也未可知。。。如此,如此便也罢,,就随五弟去吧。。。”
这边徐庆便双眼瞪得浑圆,嚷嚷起来,“大哥,你怎地恁快就改了主意?这可是怎地说?二哥,四弟,你们且说说呀。”,蒋平给他一捅,也不好再装傻充愣,待要出头,只觉闵氏那凌厉眼刀似已抵在后背,颇不自在,嘿嘿干笑两声,道,“大哥大嫂乃一家之主,我但凭吩咐就是,无需多言。”
卢方似捞到救命稻草,苦笑道,“四弟有话便说,无需顾虑。”蒋平瞄了一眼,虽觉局势不妙,可是大哥有难,二哥向来明里暗里都是向着老五的,三哥这莽汉指望不上,这时节也非得自己出马不可,于是硬着头皮,开口道,“依我看,五弟此举,却是有些不妥。我兄弟五人虽非同姓同胞,既歃血为盟,自然是亲如骨肉兄弟。。。”
白玉堂当下便冷笑一声道,“原来四哥也知道亲如骨肉兄弟。”蒋平知道白玉堂因之前独龙桥一事颇有心结,当下也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只自顾自道,“既以兄弟相称,这孝悌之礼,自当遵从。五弟也知道,这南边的俗例,兄长未娶亲,做弟弟的不可僭越先娶,结拜时你三哥已有家室,自然算不得,这会子你二哥和你四哥我都还是独身。。。你要,要”,蒋平“要”了这半日,后边这“娶了展兄弟”几个字,却如同好大一个橄榄核塞在嘴里一般,如何也出不了口来。
白玉堂不待他说完,便冷笑道,“白某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倒似不曾听说此俗。照这么说,若是二位哥哥终身不婚,我也得陪着了?”
徐庆便也嚷嚷起来,“是啊,这劳什子规矩好没道理,亏得我老徐先娶了亲,不然要等着二哥这闷葫芦瞧上眼的姑娘,老徐憋也给憋死了。”
卢方皱皱眉,待要说什么,蒋平却暗中使个眼色给他,只一本正经往下说,“倒也不必。做哥哥若是,若是先送妹子出嫁,便用不着这规矩了。。。”
白玉堂脸上登时变色,冷哼一声,“四哥莫不是暗地里跟展小猫也拜了把子?或是受了他天大的好处?从前三宝一事,就百般帮衬着他,如今又这般,竟是来做说客的不成?”
徐庆便大张了嘴,道,“妹子?这规矩倒奇怪。”闵秀秀也皱眉道,“老四,你说的是什么!这规矩江南有是有,可五弟好好的男儿,哪里就成了妹子了?”,又转头向着白玉堂道,“不过五弟啊,不是嫂子说,这主意当真要不得,别的且不说,那展昭虽样貌性格都好,毕竟是个男子。女子的容工言德,半分没有,娶来有什么好?”
卢方见夫人话锋陡转,虽不知从何而起,惊喜之下,大是快慰,诚惶诚恐,先极是附和,马屁拍足,再趁热打铁,又絮絮叨叨起来,自白玉堂幼年被送到岛上至今,衣食寒暖,文课武艺,面面俱到,说到动情之处,不免又是涕泪纵横一番,不消片刻,已是衣袖尽湿。除开韩彰一直闷声不响,这几人俱是能言之人,徐庆虽条理不清,反应稍慢,却胜在嗓门宏亮,声如洪钟大吕,直可以一挡十。这般厅堂上便如十余人开腔论战,嗡嗡不休,白玉堂心中本就烦恼,此刻更是气闷不已,心知多说无益,徒费口舌,索性拔脚便走,自来寻展昭。
刚进护卫院落,便嗅到隐约脂粉香气,白玉堂不禁大皱眉头,暗道哪里来的香气,敢是浣衣婆子放错了衣衫不成。未加深思,只快步推门进屋,才道,“猫,你。。。”话音甫出,便觉不对,只见屋中一红衣女子,背向窗边而立。
白玉堂一惊,生生收住脚步,心道以自己功力,虽事先无防,却全然感知不到此人存在气息,必是顶尖高手,方有此功力。只此人悄无声息而来,不知是敌是友,不禁凝神屏气,自然就摆出防备架势。待要喝问来者何人,那女子却已转过身来。云鬓珠钗,罗裙绣鞋,打扮得甚是艳丽。一张脸孔却颇不敢恭维,粉似过厚,唇又太赤,白玉堂心中正待嗤笑,哪里来的无盐,却来开封府里有何事?敢是要寻包大人做亲么?再定睛一看,差点惊叫出声。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展昭。
白玉堂脑中轰的一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直呆看了他半晌,张口几次,只觉匪夷所思,仍是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道,“你,你。。。”
展昭见他呆立,只抿唇一笑,腰身轻摆,袅娜行来。白玉堂只觉香风逼人,那人身法甚是灵活,只一分神,已到了身边。只觉肩头略微一沉,白玉堂转头一瞧,只见那人唇上腻腻一层朱色,面上脂粉虽厚实,倒也不僵硬,神情温婉之极,竟轻轻将头斜倚在他肩上。白玉堂顿时像是被蜂蜇了一般,直跳起来,全身寒毛根根竖起,“你,你做什么!”
展昭微一屈身,垂眸柔声道,“。。。既已许嫁五爷,自当点选嫁妆,以备佳期。官人既来,便要请问,画眉深浅,可入时无?”
白玉堂闻听此言,不由得仔细瞧他一瞧。展昭与白玉堂二人本俱是难得的美男子,虽清隽修雅,气度不凡,毕竟是须眉男儿,这轮廓鲜明,骨架宽阔,身量高拔,与寻常女子天生的阴柔气息自是迥异。须知虽然武林中向来有易容之术,只是这易容术虽可改变外貌,却难以重塑骨骼,向来只用在瘦小男子身上,所得效果也并非神鬼不知,向来只是偏门左道之技。展昭于此道原本就不在行,于这描眉涂粉梳髻簪花之技更是门外的门外,是以此刻装扮起来便颇勉强,分明依然是一个男子,套在这大号女装之内,更显扭曲。与绝代佳人风姿自是差之千里,若是与东施无盐,倒还可以一较高低。
白玉堂这方缓过来,是这人弄鬼,终究忍无可忍,大笑出声,往床上一倒,捶褥不停。良久,气息难继,直喘息道,“猫。。。真真难为,难为你如此贤惠,哈哈哈。。。只是你用心虽虔,这扮相,这扮相实在。。。寒碜了些。。。娘子盛情,恕五爷无福消受了。。。哈哈哈。。。”
展昭揽镜自顾,虽在意料之中,也忍不住笑起来,自嘲道“往年间乔装擒淫贼的物事,玉堂心中不快,博君一笑耳。”随手便拔了钗环等物,松了发髻,整顿衣衫,顿时洒脱磊落,与方才忸怩娇态迥异。白玉堂本是烦恼,这会子早抛到脑后,闻听此言,更是笑得直不起身来,从不曾听这人提过此事,倒有七分不信,“乔装擒贼?展大人好雅兴,只是白某不知,天下倒有瞎了眼还能去做贼的,哈哈哈”,听他话里奚落,展昭笑而不理,只缓步近前来,执起白玉堂尚在捶床之手,与自己手掌相贴。白玉堂只觉手心温热气息,心中一动,听得那人轻声道,“锦毛鼠白五爷堂男儿,展某不敢视作女子求娶。”白玉堂微微一震,勾起心事,顿时也敛了嬉笑之态,清亮眸光直视过来。展昭微笑着瞧着他,顿了顿,又道,“。。。惟愿生生世世,亲如兄弟。”白玉堂闻言静默良久,亦是一笑,朗声道,“愿生生世世,亲如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便同时化掌为握,十指勾缠,紧紧握在了一起。
二人默默无语,正在情思缱绻之时,白玉堂再三细看展昭,扑哧笑出声来,咕哝道“笨猫,这茉莉香粉哪是你这般混抹的!里外三层,当是腌肉么?这坠马髻也不是这样的梳法,绕线团么?五爷若要娶这样的娘子,洞房花烛,怕也只是有心无力了。还不快去了这身妆容,肉酸得很!”展昭闷声笑道,“猫肉自然是酸的,玉堂不知道么?前日夜里还咬了那么些口,倒似受用得很?。。。洞房么自然不须玉堂操心出力,展某甘愿效劳。。。”白玉堂正待与他说哥哥们之事,不想他忽地又转到这上头来,拧眉道,“呸,五爷何时咬过你这臭猫了?没得倒足胃口。”展昭却已自顾自的脱了外衫,此时细白布中衣也已脱了一半,直露出光滑后颈上几点绛红齿痕来。一见此状,白玉堂登时有些尴尬,斥道,“大白天的,你脱衣服做什么?”展昭一脸无辜道,“唔,玉堂方才不是叫我去了妆容么,展某自当从命。。。”说着,手中却不停,竟已向亵衣带子伸去。白玉堂直跳起来,却被展昭一把搂紧,哑声道,“玉堂不喜欢猫肉,耗子肉展某倒喜欢得紧,不如。。。”白玉堂咬牙道,“好个奸猾猫,五爷还待要和你算账来。。。”展昭已等不得,摸索不停,“。。。玉堂要算何帐?且到榻上慢慢计较。。。”白玉堂挣扎不得,便也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