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甜夏日》暗暗欢喜

4、闹掰

　　“我只收微信。”

　　罗鸣简直跟他杠上了。

　　防盗门哐地自动掩上，房门大敞着，罗鸣靠在门后的墙上，玄关昏黄的灯光罩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暖阳金光，软化了他此时稍显冷硬的面部轮廓。

　　他抖抖手机，催促，“快点。”看起来像在收保护费。

　　4年前的事一直梗在苏磊心里。

　　具体是哪天，苏磊记不得了。

　　他和老苏因为什么事情大吵一架，气愤地从家里跑出来，苏磊也不记得了。

　　印象很深的是，那天晚上天很黑，下了很大的雨，他跑出来得太急，没带伞，被雨点打得生疼。可是立马掉头回去又很丢脸，他只能躲进了24小时便利店里。

　　罗湘在出来找他的过程中，被雨中一辆车撞到，进了医院，情况危急。

　　罗鸣赶来医院后，二话不说，一拳狠狠地打在他脸上，一旁的老苏没预想到这种发展，气得脸都白了，他将苏磊护在身后，对着罗鸣高声质问，“小鸣，你干什么！”

　　那时候，罗鸣体型身高都比不上苏磊，但是消瘦少年盛怒之下的一拳用尽了全力，苏磊的嘴角没流血，但是他牙疼，心寒，精神恍惚。

　　过了会儿，胖嘟嘟像座山一样的老苏被护士叫走了，临走前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他和罗鸣分靠在医院过道的两面墙上，界限分明。

　　苏磊永远忘不了罗鸣当时看向他的眼神，怒火、失望、痛恨、厌恶、到最后的平静，他用眼神宣布了他们友谊的结束。

　　当时的那个场景中，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到苏磊估算不出他们两无言地“对峙”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

　　打破那份怪异氛围的人是罗鸣，他去医生办公室询问罗湘的手术情况，路过苏磊身边时，没有咬牙切齿，没有高声相向，而是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坏。”

　　一句话，似乎将他过往对罗湘所有的挑剔刁难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因为他本性就坏！

　　给一个人定性真的很简单，只需要一张会说话的嘴。

　　罗鸣走了。那条长长的充满悲欢离合和福尔马林味道的医院过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成了虚影泡沫，苏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双手交叉抱在脑后，讽刺地笑了，他对自己说，“苏石头，回家咯。”

　　他不屑向所有人解释，罗湘确实是追着他出来的，但是真正让她连伞都不要，在雨中失魂落魄，罔顾交通规则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英俊笔挺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是罗湘的前夫，苏磊见过他的照片，不会认错。

　　当他从便利店跑出来，扯着嗓子喊罗湘注意车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出了医院大门，苏磊摸了摸被罗鸣揍过的右脸，他对着医院里的罗鸣竖了一个中指。路人侧目。

　　苏磊是一个合格的天蝎座，他就此讨厌上了罗鸣。

　　罗湘手术醒来后得知他们之间的误会，着急忙慌地说出了事实，苏磊的“罪名”得以洗清。

　　罗鸣也许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高傲的少年，接连三天，别扭地来敲501的门，似乎是想找他道歉。

　　连续被苏磊不硬不软刺回去后，小小少年傲气如他，直接放话，“行，那以后我们就做陌生人，你别说你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谁反悔，谁就是狗。”

　　他气很了，期间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苏磊原话奉还。

　　两人正式进入“冷战期”，一冷就是4年。

　　4年里，苏磊没有主动和罗鸣说过一句话，就算走了狗屎运和他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就算文理分班后分到了他的班级，就算他坐在他后桌，除了无法避免的班级活动，只要他有心，两个人的交集就可以为零。

　　今天发生的“书包抢劫案”意外得有些可笑，但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砍开了他们之间高高竖立的冷冰城墙。

　　罗鸣主动架起了台阶，向他递出了友好的橄榄枝。虽然不明白他突然转变是什么原因，但最终低头的人是他，要当小狗的人也是他。

　　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打赢了一场持久战，苏磊心情不错。

　　他不会和罗鸣恢复“邦交”。他可是很记仇的。加微信转了钱后，晚上再拉黑删除一条龙。

　　苏磊用两只包扎严实的手拿出手机，扫了罗鸣的微信，申请添加好友，罗鸣很快通过。

　　“多少钱？我马上转。”

　　“88。”罗鸣去了厨房。

　　够吉利的。苏磊转完钱，走到沙发上靠着，从桌几上拿起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换，其实并没有任何想看电视的欲望，纯粹缓解无聊。

　　他们4年没有处在同一片屋檐下。

　　一旦没有外事外人干扰，没有一股气撑着，思绪静下来后，和罗鸣待在一个空间里，苏磊始终不自在。

　　“西红柿青菜鸡蛋面，你吃吗？”

　　罗鸣在厨房里，打开冰箱，从上至下看了食材，选了一个最简单也是他最拿手的面食，扬声问苏磊。

　　“不吃。”

　　苏磊真想采访他，要多大一张脸才能像他一样转变如此自然，好像他们沉默冷战的时间不是五年而是五天，甚至是五个小时。

　　还是得赶快回家。苏磊忍着手疼，微信老妈——

　　【一颗石头】：妈，我饿了，什么时候到家？

　　【漂亮的云】：快了，我快到家了。

　　【漂亮的云】：饿了你自己动手啊，手长的干嘛用的。

　　苏磊真想拍张照片吓吓他老妈，想了想，还是觉得当面博取林云女士的同情得到的实惠比较大。

　　【一颗石头】：手是用来接我亲爱的老妈做的吃的。

　　【漂亮的云】：你就懒吧。

　　【一颗石头】：妈，我在对面，咱家的钥匙被我给弄丢了。

　　【漂亮的云】：你钥匙不是都放在一起的吗，怎么对面的钥匙没丢啊。老实交代！

　　【一颗石头】：妈咪，你猜。

　　两分钟不到，独属于林云女士的撒气般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从楼梯上传来。

　　“苏磊，你还不快回来，待哪干啥。”

　　苏磊：“来了，来了。”他站起身，路过厨房时，停了停，还是没和罗鸣告别。

　　他拿过玄关柜台上属于他的药，回家去了。

　　罗鸣在厨房煮面，苏磊他妈愤怒的呐喊声清晰地穿过他的耳膜，“你怎么又和他混到一块了？”

　　他面无表情，用锅铲压碎了一片西红柿。

　　苏磊嘻嘻哈哈的，“纯属意外，什么叫混啊，妈，你别乱用词汇。”

　　“你别给我没脸没皮没骨气，当初他打你，还那样说你，你躲在房间里哭的比狗还惨，现在才几年，你就忘了？”

　　砰……轰……

　　苏磊家的关门声好像把整栋单元楼都震动了。

　　罗鸣沉着脸，把半锅面倒进了下水槽里。

　　*

　　苏磊快被他妈气死了，门没关就和他吵起来，以她的大嗓门，对面的罗鸣肯定听到了她那句“你哭的比狗还惨。”

　　苏磊气得用脚踹关了门，转过身，和他妈闹，“你非得翻我那些老黄历是吧，那你干过的糗事也不比我少，要我一件件扯嗓子喊出来吗？”

　　林云顿时气焰瘪了，双手不自然地摸摸头发，又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投降了，“行了，啥也不说了，你不是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林云女士主动撤下战旗，苏磊自然也就借坡下驴了，“肉，我今天这么惨，得补补。”

　　他这么一说，林云才注意到自己儿子的“猪蹄手”，她焦急地拉着苏磊走到客厅明亮的吊灯下，急声问，“你手怎么弄的？”

　　苏磊只好把自己的倒霉遭遇再说一边给他妈听。

　　“快到沙发上坐着去，别乱动。”林云咬牙切齿，“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苏富春，高考边上，发生这么大事，他一个当爸的还能坐得住啊。”

　　“别，别，”苏磊拦住他妈找手机，“等爸回来了再说也是一样的。我们还是先吃饭吧，妈，我是真饿了。”

　　为了补偿儿子受的罪，林云在所有菜里都放了肉丝，还炖了一锅排骨汤。苏磊吃到尽兴处，把遇到那个大嗓门阿姨的事给他妈说了，林云咽下一口饭菜，“嗯，我明天上班和她说声谢谢就行了。”

　　吃到一半，有人敲门，在门外喊他，“石头，石头……”

　　林云低头干饭，头都没抬，用筷子指了指门，“你爸，快去。”

　　苏磊开了门，他爸苏富春把他拉到对面502，在玄关等待的罗湘女士一脸心疼地抚摸他手上的纱布，“疼不疼？”

　　在家人面前，苏磊毫不掩饰，“一开始是真巨疼，现在好点了，还是有点疼。”

　　他爸叉着胖腰，全身的肉都充满了对宝贝儿子的心疼，“石头，明天去学校之前咱们先去找你张叔叔，去警局补个记录。小鸣说那辆摩托车的车牌号码遮住了，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我不放心，最近几天爸接送你上下学，行吧。”

　　免费车接车送，苏磊当然不会拒绝。只可惜他爸的车最近两天送去保养了，只能体验他爸“惨绝人寰”的小毛驴车技了。

　　老苏同志个子不高，人又很胖，站在苗条若柳、面如桃花的罗湘女士边上，被衬托着像一个发胀的土豆。

　　罗湘拉着他的手，还想说什么，他亲妈林云狮子吼传音，“苏磊，菜要凉了。”

　　“你妈喊你了，快回去吧。”罗湘轻轻推了推苏磊。

　　一直没露面的罗鸣系着苹果图案的围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从厨房出来，和苏磊的眼神碰个正着。

　　因为他妈的口无遮拦，苏磊现在对着罗鸣又多了一层尴尬，他赶紧向老苏和罗湘女士说，“那我回去了。”

　　急急忙忙得像是晚了一秒回家就要挨打。

　　*

　　502的饭桌上。

　　“小鸣，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背石头看医生还背他回家，辛苦你了。”老苏坐在上桌，拍拍罗鸣肩膀，感慨又感激。

　　“小鸣是哥哥，这是他应该做的。对了，”罗湘有些担心，“石头伤成那样，不去医院行吗，小鸣说他头还磕在地上了。快高考了，别影响孩子考试。”

　　“他从小就不喜欢去医院，我和他妈……我和林云拿他也没办法，你放心，这点分寸石头还是有的，如果真的不舒服，他自己会说的。”老苏喝了一口酒。

　　罗湘往罗鸣碗里夹了一筷子茄子炒肉，“那也行。小鸣，你和石头一个班，你是哥哥，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要多帮帮他，啊。”

　　老苏放下酒杯，期冀地望着他。

　　罗鸣点头，“放心，我会的。”他垂下眼，举着碗筷，停顿了一会，“就怕石头不让。”

　　罗湘和老苏相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担忧。

　　尤其是罗湘，她心中更不好受，这两个孩子就是因为她闹翻的。这么多年了，还没和好。

　　老苏知道她的心思，拍拍她后背。

　　老苏：“我家石头我知道，嘴硬心软又爱面子，你主动帮他，他嘴上说不要不让，心里保不定在偷笑。他这个别扭的性子，像我，凡事要别人主动的。当初你姑妈追我……唔。”

　　罗湘顶着红苹果一样的脸，塞了老苏一大口青菜，“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不害臊。”

　　她是幼儿园老师，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害羞起来也只会红着脸骂人一句“不害臊”。

　　罗鸣低头咽下一口热腾腾的饭菜，热量通过食管传到全身，让他有一种置身于冬日暖阳下的温暖。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这个“春日花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