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甜夏日》暗暗欢喜

2、破冰

　　一听到罗鸣漫不经心的声调，苏磊就来气，比听到有男生喜欢他更气。

　　他果断没让，定定地站在那个位置不动，倒是周彦听话地往楼梯扶手边避让。

　　罗鸣脚步从容，从他们中间走过，带起一阵夹杂着洗衣粉和阳光味道的空气。

　　他背着黑色书包的背影笔直高瘦，像一株顶天立地的小白杨。

　　苏磊收回目光，再次低低地短暂地“切”了一声。

　　这人也奇怪，明明楼梯两侧有足够多的空间，非得从他两中间过，请问这是什么心态。

　　“罗鸣不会听到了吧？”周彦走到他边上，有些担忧。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也没事，不用管他。”苏磊被周彦所说的秘密恶心得不行，脸黑得彻底，“百分百造谣的，你看到是谁了没？”

　　“没。”周彦没撒谎，当时他吓得等到那两个说浑话的男生离开了才从厕所出来，没看见他们的样貌，但是记得声音。

　　“谢谢你告诉我，你放心，有机会让我逮到他们，我让他们好看。”苏磊恶狠狠地说。他的长相偏猫系，做出发狠表情时，脸上也自带少年感。

　　两人在高三教学楼下分手，周彦回教师宿舍楼，苏磊是走读生，得赶公交回家。

　　公交站离学校大门口差不多200米，一路上他和不幸被他看见的一块圆润的小石块杠上了，边走边踢。

　　到了站台，透过候车亭广告牌的下方空隙，苏磊意外注意到一截校服裤和一双白色球鞋，他心里一跳，说不出任何原因，他感觉那人是罗鸣。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故意从广告牌后面绕过座凳走到公交站点指示牌处。

　　那人随着他的步伐和角度渐渐显出身形轮廓，能把土得掉渣、毫无设计可言的蓝白校服穿得那样干净张扬的男生，除了他还有谁呢。

　　就是罗鸣。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要回“春日花园”了。

　　这一刻，苏磊惊奇地发现，因那个荒谬的谣言所滋生的无名火渐渐平息了。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真是怪事。

　　*

　　苏磊站在离罗鸣位置最远的垃圾桶边上，这个点，在这个公交站台等车的大多是高三学生，唯一的一条座凳上坐了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夫妻，老爷爷拉着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老奶奶笑得温暖从容。

　　苏磊觉得这幅画面很温馨浪漫，暗戳戳偷瞄了好几次，他突发奇想，我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吗？到时候我会拉着谁的手呢？

　　老奶奶似乎察觉了他在偷看，对他微笑着点头。

　　苏磊露出被抓包后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再看了。转移目光时，眼尾不小心扫到站在老人附近的罗鸣。

　　他带着白色耳机，顺着长长的耳机线，干净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

　　几个同校的女学生频频看他，偶尔看向苏磊，她们相互推搡着窃笑不已。罗鸣仿若未觉，一心只看手机。

　　平心而论，如果以此时的他为构图焦点，一幅青春洋溢、赏心悦目的入耳式耳机宣传海报就出街了，保证售罄。

　　在颜值这方面，苏磊不能昧着良心嘴硬，他承认罗鸣确实长得精致帅气。但是拜罗鸣所赐，他讨厌所有又帅又高冷的所谓男神，扫射范围包括现实生活中的和电视荧幕上的。

　　苏磊百无聊赖，拿出手机查看公交路线，最近一班302路公交还有6分钟到站，下一班要等30多分钟，于是也就歇了等下一班车的心思，时间成本太高，早回家早吃饭早睡觉，和讨厌的人同车，反正也不掉一块肉。忍了。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艳阳高照，傍晚天就阴了。到这时候，温度突然降得很低，夹着细雨的凉风像是有人拿着刀尖在腿上轻轻划过，为了缓解腿部的瑟瑟寒冷，苏磊小幅度地踮脚。

　　他把卫衣的帽子带上系在下颌，将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把手缩进袖子里，上半身顿时暖和很多，然而上下冷暖对比太过强烈，他觉得自己的大腿快被寒风吹麻了。

　　一辆接着一辆公交车载着等车的路人驶向他们的目的地，当整个公交站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苏磊感到一阵莫名的难以抑制的尴尬。

　　平时班级人多，就算倒霉地成为前后桌，他不用单独面对罗鸣，多少还能做到向周彦吹嘘的那样，把罗鸣当空气。

　　现在，他们站在同一片公交亭顶棚下，相距不足2米，和一个闹翻了，并且约定好做陌生人的童年旧友相隔如此之近，让他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不舒服。

　　苏磊讨厌这种感觉，同时不免又生出一些对自己的鄙视，为啥他就做不到像罗鸣那样平静呢。

　　他一会刷刷手机，一会看看青色地面坑洼里的积水落叶，一会抬头仰望暗沉的天空。

　　他看得最多的还是302路驶来的方向，在他焦急的视线中，高高低低、白的黑的红的绿的各式车辆像是一个个流窜而过的玩具小汽车，两边人行道上的路人像是动漫里的卡通mini角色。快眼花了都。

　　这一班302路已经晚点两分钟了。苏磊耐心耗尽，他决定，车再不来他就打的了。

　　像是对他的无声安慰，打的的想法刚一冒头，橙黄色302路公交就缓缓而来，完美地停在他站的位置。

　　苏磊跺了跺脚，拖着微麻的双腿上了车，车厢里热浪袭来，他的大腿开始微微发痒，他挠了几下，还有点微微的刺疼。

　　正值下班高峰，车厢内人挤人，苏磊从人墙中挤到车厢后门，找了一个空位，抓住扶手站稳。

　　罗鸣应该就站在他后面，因为他看到自己边上的两个上班族姑娘频频回头，一脸幸福得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小声讨论，“长得真帅，简直是撕漫男本男。”

　　“绝对校草级，可惜咱生早了，真羡慕他们学校的女生。”

　　托同款校服的福，苏磊竟然还收获了几枚他们羡慕的小眼神外加一句赞扬。

　　“这个弟弟长得也挺好看，好像韩国的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哎呀，我忘了。”

　　和罗鸣对比，还能捞到“挺好看”的评价，苏磊觉得她们评价还算中肯。

　　他随意扫了几眼，毫不意外，后车厢上也有几个年轻姑娘正对着罗鸣的方向看着，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拍照。

　　所以罗鸣有自行车，干嘛不骑呢，他不缺钱，干嘛不打的，在密闭人群里像个吉祥物一样被参观打量，图啥。

　　如果是他，苏磊想，他宁愿走路回家。

　　苏磊靠在扶手上，一边漫无目的乱想，一边被车子带动着晃来晃去，车厢内比教室里还要嘈杂，有高声聊天、打电话的；有小孩歇斯底里地哭闹，家长怒骂的；还有共放刷短视频的。

　　越闹越吵的地方他越好睡，这是他从小被奶奶带着出入各大热闹场地后养成的习惯。

　　苏磊的两只眼皮开始打架了。

　　睡得正酣，中途司机突然刹车，他被惯性带着往前倒，万幸被后背一股大力拉住。

　　苏磊歪倒下去时看到了熟悉的蓝白色校服，出手相救的人正是罗鸣。

　　堪堪站稳后，苏磊尴尬地拍了拍后背被揪乱的校服。微微转过身，对救他的罗鸣点了点头，然后又靠住扶手，闭上眼睛假寐。

　　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乱着，谁让他好心来着。耳畔也并不清净，他好像听到有人说，“哇塞，好帅。我宣布我磕上了。”

　　“我脑海里已经写完一本晋江校园小说了。”

　　……叽叽喳喳，像是催眠曲。

　　公交车走走停停驶过7站后，“……春日花园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苏磊下了车，骤然被冷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哆嗦。罗鸣比他先下车，正走在前方。

　　不想和罗鸣离得太近，苏磊低着头蜗牛爬行般往前走，还没走几步，他肩上的书包就被带着头盔骑着摩托，看不清脸的家伙给拽走了。

　　苏磊被书包带着往前踉跄几步，书包离身后，他被拽着侧翻了身，落地时，右脚脚踝咔嚓一声。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头砸到了地面，双手擦伤，全身像是被划了几个口子，泡在辣椒汤里，钻心挠肺，火辣辣地疼。

　　“哎！抢劫啊。”

　　苏磊被这位大嗓门阿姨的喊叫声给叫回了意识，他从书包被抢的懵圈中回过神来，在一阵盖过一阵的剧痛中，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妈蛋，好疼啊，好想哭。

　　当那双干净的白色球鞋奔跑着在他身边停下的时候，独属于罗鸣身上的干净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喘着气，说出的话似乎也带着喘，“苏磊，你怎么样，磕到哪里没有？”

　　罗鸣一边说一边用那双足以媲美钢琴大师的好看的手，摸他的头，抬起他的脸左右看，检查他的手。

　　苏磊傻了，有一瞬间忘记了疼，对着动作一气呵成的罗鸣发愣。

　　罗鸣低垂的蓬松短发上落了雨点，像是白天发亮的星星。

　　当罗鸣小心翼翼托着他两只破皮出血的手时，手掌处传来的阵阵跳疼居然抵不上手与手之间的轻触，苏磊触电般将手从罗鸣手里抽回来。

　　两个大男生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奇怪了。

　　苏磊暗暗呼气，平复失衡的心跳。同时，一种丢脸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

　　罗鸣一个月来“春日花园”一次，偏偏在他来的这一天，自己倒霉出丑，还被他看个正着，这运气简直了。

　　等到头部的闷痛减缓，苏磊晃悠悠站起来，罗鸣伸手要扶，他举着惨兮兮的手说不用。

　　苏磊小心地动了动脚踝，虽然很疼，但咬咬牙也能忍受，真正疼得想让他喊妈的还属两只手。他重点看了右手，手掌下沿处擦伤了一大块，露出带有点点血迹的红肉。

　　后面几天写作业或者考试，他可要受大罪了。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那个大喊抢劫的大嗓门阿姨在替新来的围观者解惑，“嗯，那小偷骑摩托车把这男孩书包抢了，我亲眼看见的。”

　　“少有啊，这年头抢学生书包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看看那手，哎呦，好好的孩子遭罪了。”

　　群众疾呼，“报警，必须报警。”

　　现世报来的如此迅速，在公交车上苏磊还同情罗鸣是一只被肆意打量的吉祥物，现在他连吉祥物都算不上，整个一倒霉蛋了。

　　苏磊实在受不了这么多眼神盯在自己身上，罗鸣好像知道他内心想法似的，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扶住他胳膊，“走。”

　　苏磊正准备挣开他的手，那个大嗓门阿姨突然对着他说，“这位同学，你妈是林云吧？”

　　苏磊一愣，点头，“是。”他仔细看了看这位阿姨，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哎，我是你妈同事，你前几天去我们卖场找过你妈，我看着像你。”她接着说，“你书包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要有赶紧报警去。你最好也去医院看看，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没有，谢谢阿姨。”

　　手机和公交卡都在校服口袋里，书包里只有几张订正过的卷子和一本物理《5年高考三年模拟》，唯一值钱的可能只有那张余额60多块钱的饭卡。

　　“那行，下次路上小心点，最好让你妈来接你。”阿姨颇为惊艳地瞥了好几眼罗鸣。

　　“好的，阿姨，再见。”

　　留下一群还在吐槽“大白天强抢学生书包的奇葩抢劫犯”围观群众后，前进的路上又只剩下他和罗鸣，那种熟悉的尴尬之感再次笼罩住苏磊。

　　他挣不开罗鸣的手，罗鸣就是不放，苏磊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被一根绳子系住，悬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时间还没到6点，蒙蒙细雨像飞絮一般落在人身上，比起等公交车的时候，风小了也柔了。

　　天阴云暗，公路上车辆穿梭，路边绿化带中的黄杨和楸树在风中飒飒作响，饭菜的香味顺着风飘进他的鼻腔和胃部。

　　受饥饿和疼痛双重折磨，苏磊所有能活动起来的脑细胞都在思考——

　　他和罗鸣冷战了4年，不是仇人，也是熟悉的陌生人。在他出事的时候，罗鸣为什么会那么惊慌失措，表现得那么担心自己？虽然他们曾经勉强算得上是朋友，但已经是4年前的事了。

　　而且他们闹掰时，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决绝的话，难听的话，各自都输出了很多。苏磊没忘，他不认为小心眼的罗鸣能忘记。

　　从4年前开始，苏磊就决定把罗鸣提升为他平生最讨厌的人物排行榜第一名，第二名是他恨不得化身容嬷嬷拿小针扎他个百八十针的大舅林伟。

　　明明他们都约定好，做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谁先低头谁是狗，现在他是要闹哪样。

　　最关键的是，面对罗鸣的关心和触碰，被亲爸认定为“苏家没脸没皮第一人”的他为什么会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不好意思。

　　苏磊不理解，也想不通，反正他们的年少友谊早就被罗鸣亲手掐断了，离他远点总没错。

　　做好了心理建设，苏磊准备强硬地把胳膊从罗鸣手心抽出来，并向他表达真诚的感谢，罗鸣磁性的声线中似乎有一种磅礴待发的情绪，“苏磊，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