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讨厌 ...
-
头重重摔在地面的那一瞬间，苏磊恍惚感觉，那辆风驰电掣驶离的摩托车是从他脑后碾过去的。
两只手掌上跳跃着泛起疼，像是有人往伤口上撒了一把微辣。右边脚踝一抽一抽地显示存在感。
就在刚才，几乎只在几个眨眼间，一辆黑色摩托车轰隆嘶鸣，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摩托车后座上的一只手，像箭一般从他肩上拽走了书包。
苏磊被大力拖带着摔到地上，擦伤了手、扭伤了脚踝、头和地面来了个强有力的碰撞。
“哎！抢劫啊。”
不远处的一个好心阿姨替他扯着嗓子喊叫起来，苏磊既疼且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他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竟然被当街抢走书包了？！
他最怕疼，小时候偷拿妈妈的缝线针玩，不小心在手指上扎了一个小血洞，他嚎了两个小时，哭到喉咙沙哑。
这次可比针扎疼多了，如果不是怕丢人，他真想哭一哭。
苏磊忍着疼，挣扎着坐了起来。
突然，一阵强有力的脚步声蹬蹬蹬由远及近，在他身边停下。
一瞥到那双干净得令人发指的白色球鞋，苏磊觉得他开始牙疼了。
*
两个半小时以前。
“苏磊，醒醒，快上课了。”
苏磊迷迷糊糊被推醒，大脑还昏沉沉的，他甩了甩头，用力揉了揉脸，睡意还未退尽。
又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大懒腰，一套动作下来才感觉人清醒不少。
同桌周彦看他这副好睡难醒的模样，有些好奇，“你晚上学习到几点啊，怎么每天白天这么困。”
和苏磊同桌快一个月了，甭管是课间10分钟，还是大课间30分钟的休息时间，无事他必睡，争分夺秒地睡。
“和学习没关系，我从小就这样，没事就喜欢睡觉。”苏磊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乍醒后的沙哑。
“兄弟，你觉没觉得你这种属性和某种动物很像？”
贼兮兮的戏谑声从座位后方左侧传来，苏磊一边打哈欠一边慢悠悠转身对声音的主人说，“大头，我平时说话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啊，干嘛？”马林进一脸莫名其妙。
“同类，你好。”
周围几个同学都哄笑起来，马林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骂了，正准备回嘴反击，一道懒洋洋透着一股冷淡的声音在笑声中突兀地响起，“要上课了。”
他的话比暂停键都好用，几个同学面面相觑，相互对了一个眼神都不说话了，连一贯爱开玩笑爱闹的马林进都只敢用面部表情表达对他的控诉，可见这人之“威”。
苏磊眼角的余光瞥到那张怎么看怎么装模作样的死人脸，人顿时来精神了，他挺直了后背，短暂有力地“切”了一声，不屑地转过身去。
往周彦贴在书桌左上方的课表扫了一眼，后面两节课都是英语课，苏磊把桌面上的数学书和试卷收到桌斗里。
周彦像个不倒翁似的歪过来，声音放得很低，“罗鸣板着脸的时候好严肃，都快毕业了，我还是有点怕他，你呢？”
周彦上学很早，比班上大多数同班同学都要小上一两岁，他个子不高，长得一张小圆脸，看起来像个初中生，是班上名副其实的团宠，男生女生都喜欢逗他。
苏磊自然不例外，他假咳两声，装作胆小的样子，小声回，“怕，当然怕了，我怕死他了。”
同班三年，周彦和苏磊的位子隔得远，交集不多，直到最近才做了同桌，没有足够的时间透过表面看透本质，对他的话坚信不疑。
苏磊见周彦一副“同道中人”的欣慰表情，他心中偷笑，撞了撞周彦肩膀，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语气突变，“才怪！我把他当空气，空气有个屁的人性，怕他还浪费我精力，明白不。”
苏磊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因为周彦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变成了三分错愕、七分震惊的“双料拼盘”。
“你牛，他可是罗鸣啊。”言下之意，你怎么敢这样说学神。
苏磊毫不在乎地耸耸肩，没再回话，英语老师孙老师提前走进了教室。
站在走廊上闲聊的、在教室里嬉笑玩闹的学生一窝蜂回到原位，拖拉椅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些人，把那些还在睡的同学叫醒。”
孙老师今年43岁，声音如少女般清脆，然而常年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和严厉高效的教学手段让学生对她又敬又怕。
她一发话，课桌上的几个人头在外力作用下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教室里顿时安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刷刷声。
“书都收下去，今天咱们来考试。这是我从往年高考真题中摘出来的比较典型的考题，大家认真对待。”
孙老师一边把早就按组分好的试卷发给每一组的第一排同学，示意从前往后传，一边说，“没有听力，没有作文，选择、改错、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四个模块总分100分，老规矩，这堂课考，下堂课讲解，考试纪律不用我多说了吧。”
离高考还有19天，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比吃饭喝水更平常的是考试。他们已经习惯了，个个木着脸传递卷子。
苏磊从前桌递过来的试卷里拿了自己的那一份，把剩下的从肩上递给后面。
好一会没人拿，他撇了撇嘴，加大力度抖了抖试卷，还是没人拿。
苏磊性子并不急躁，但是一对上后面那位，他心里像是窝了一团的火，一点就着。
他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回头，罗鸣正好从桌下抬起身，两个人的目光避无可避地碰撞在了一条轨道上，苏磊一怔，移开视线。
他看到罗鸣刚放回桌面的手上拿了一只黑色外壳的中性笔，从他的姿势来看，刚刚应该是捡笔去了。
苏磊把试卷扔在他桌上，转回身去。
叮铃铃~
上课铃响起。孙老师站在讲台上，看到试卷传递的流程已全部完工，她宣布，“考试开始。”
苏磊的成绩在尖子班里不算特别拔尖，但是前十是妥妥的。语文和英语偏文科类的学科更是他所有学科中的强项。
他拿到试卷粗略扫了一遍，对整体难度已有了七八分把握，剩下的两三分只需要细心，不掉进诱惑性的选项陷进里去就行。
待试卷做完后，苏磊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下课还有7分钟。
不需要计算的学科，不论考试还是平常做题，苏磊向来没有回头检查修改的习惯。
大型考试可以提前交卷，班级里的小考，不打下课铃不准走。因此试卷一完成，他就有些无聊。
人一旦无聊，就会胡思乱想，想东想西。
苏磊一手撑着头，眼睛虽然盯着卷子，眼神早已涣散找不到焦点。
在横冲直撞、纷杂模糊的万千念头中，一张无比干净的脸穿破层层束缚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头发和眉毛一样，很黑很密；
他天然一双笑眼，笑起来很张扬，不笑的时候有些无辜的严肃感；
他的皮肤很白，比大多女生都白，最关键的是，居然没有青春痘；
他鼻梁高挺，鼻翼圆润，右边嘴角处有一颗小黑痣，笑起来的时候，这颗小黑痣会陷进他的单个酒窝里。
这样得天独厚的长相，偏偏属于罗鸣。
苏磊想到递卷子时和他的短暂对视，罗鸣似乎也有些意外，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他，那是继4年前医院两人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近距离的眼对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滔天的火焰、无声的谴责，显得那么清澈透亮，干净得让人心颤。
但是，当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里盛满了对你的讨厌时，那份讨厌会直白得无所遁形，让人无地自容。苏磊已经领会过了这双眼睛的厉害。
晦气，晦气，想谁不好怎么想起他来。苏磊暗自对自己摇头示警，坐直了，把罗鸣那张脸从脑海中踢了出去。
下课铃应时响起，孙老师发话，“时间到，停笔，收卷。对了，以前我们都是同桌互改卷子，这一次我们换一种方式，前后座交换卷子互相改。休息五分钟上课，下节课咱们的任务还是很重的。”
说完，她端起泡着枸杞菊花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坐在讲台椅上看起了报纸。
老师在场，班里学生哪敢抱怨，稀稀簌簌互换试卷的声响在教室里飘荡，苏磊听到马林进夸张的低音演技，“亲爱的周彦同学，请千万手下留情，留我一条活路啊。”
周彦拿走高阳洋手里的试卷，把自己的试卷放在他桌面上，他一脸无奈，“我不敢。”
苏磊暗叫倒霉，越想远离偏偏越有交集，他郁闷地抠了抠试卷一角，鼻腔里冲出两团热气，一鼓作气把试卷卷了递到身后，这一次，罗鸣很快拿走了。
他维持手势不变，伸手要那人的卷子，手指抖动了几下，顺利拿到卷子就缩回手。
第二节英语课上，孙老师在上面讲解，他们在下面听讲、做笔记加改卷算分。
讲完最后一题，孙老师说，“好了，大家把分数算一下，稍微拖点时间再放学啊，课代表，麻烦你把分数誊记一下给我。”
最前排的一个马尾辫女生脆声回答，“好的，老师。”
苏磊叠加分数，在罗鸣卷面得分那一栏写上93分，不高不低的分数，和他年级第一的名头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所有学科中，罗鸣偏文科类的成绩算不上扯后腿，但确实不突出。
班主任曾多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直说，如果罗鸣把语文英语两门课抓起来，清北热门专业随他挑。
改完之后，苏磊把卷子原路返回，同样拿回了自己的卷子，一看得分99，只错了一道改错题。他还算满意。
英语课代表马尾辫从第一组开始挨个记录誊分，到了苏磊时，她微微抵着头，轻声说，“我和你分数一样。”
苏磊大剌剌，顺着她的话笑嘻嘻地附和，“缘分，缘分呐。”
马尾辫的脸颊很快对称地红起来，她抿嘴笑，去了后面。
苏磊并非故意偷听，而是罗鸣的声音本来就不低，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94，加错了。”
被省略的主语，改卷人苏磊气又不顺了，他侧转身，一把拽过罗鸣桌上的试卷，把红笔分数重新相加。
结果确实是算漏了一分。这是他的疏忽，苏磊绷着脸把卷子放到罗鸣桌面，对马尾辫说，“不好意思，确实是94分。”
“抱歉。”苏磊对着空气道了歉，全程看也没看罗鸣，转过身去。
全班54人，马尾辫几分钟就誊记好了分数。她把表格交给孙老师，孙老师扫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了教室。
老师一走，教室里就像一锅沸水般热闹起来。
终于放学了，男生高声相约打球玩游戏，女生叽叽喳喳谈论明星、电视剧和小吃。
苏磊正在收拾书包，听到后排马林进问，“兄弟，你真不去打几球？”
罗鸣声音很淡，“不去，快高考了，要回家看书。”
“你还看书！大神，也给我们这些凡人留条活路吧。”马林进苦兮兮地说。
苏磊照惯例，在心里骂了几句罗鸣装模作样，书包一甩，走出教室。
马林进在后面喊，“苏三石，你打不打？”
苏磊在走廊的窗户边回他，“不去，我要回家看电视。”
这似乎是对罗鸣“看书”的讽刺性反击，马林进有些好奇，问罗鸣，“你得罪苏磊了？我怎么觉得他看你不顺眼呢。”
换了座位后，苏磊几乎就差把“我讨厌罗鸣”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罗鸣拉书包拉链的动作一停：“嗯，得罪了。”
马林进嘴快地想问一句“你咋得罪的？”，但是在看到罗鸣嘴角勾起的浅笑时，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自觉闭嘴了。
*
周彦边下楼梯边感叹，“还有19天就要高考了，好快。”
苏磊一脸轻松：“赶紧考完，奔向新生活，多好。”远离那个讨人厌的。
他们正说着话，一对追逐打闹的男女学生飞一般从他们身边掠过，周彦被撞得歪倒在苏磊身上，苏磊靠墙，手肘撞到墙壁，疼得他头皮一麻。
“你没事吧？”周彦问。
苏磊的痛感天生比别人敏锐，别人感受到一分的疼，放在他身上，就有三四分。
他嘶着气捋起校服袖子，看了一眼手肘，红了一片，没破皮。其实疼痛的感觉还很强烈，可当着同学的面，男生该有的气概不能少。
苏磊放下袖子，装作一点也不疼，“没事，没事。”
周彦点头。想起考试，他向苏磊表达谢意：“苏磊，谢啦，如果不是你帮我，这次小考我肯定考不到91分。”
同等难度的卷子，以前他只能考八十出头，这次他考了91，可见苏磊的方法比他妈的更适用于他。
没错。周彦的妈就是孙老师。一个出色英语老师的儿子偏偏所有科目中英语最拉跨，苏磊严重怀疑这就是孙老师笑不出来的原因。
“这没什么。其实像语文英语这两门课，多背、多记、多做、多听是少不了的，方法虽然老套，但是最有用。你把我笔记本上记的常用句型、词组搭配、语法、作文背会了理解透了，不理解的再问问你妈，你肯定还能进步。”
周彦像个男子汉一般拍拍苏磊的肩膀以示谢意，下到最后一层楼梯时，他看周边没人，拉住苏磊。
他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关好同桌苏磊的名誉，他必须说出来，“苏磊，那天我上厕所，听来一个秘密，是有关你的。”
秘密？还是关于他的秘密，苏磊好奇的小尾巴翘了起来，他连忙问，“是什么？”
周彦踌躇了一会儿，“有人说，隔壁班副班长陈远喜欢你。”
“什么？”
陈远可是男的啊！
还没等苏磊惊讶完，那个他最讨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借过，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讨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