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东原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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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一家入长京以来，又恰逢年末，梧桐山庄内的事务繁杂，三位大家长这几日里竟忙到了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程度。
熹月楼也忙，尤其陈吾不在，秦城时时忙得头昏脑涨，若是要他接待接待客人还行，但一走进柜台里，他就拉长了张脸。
至于容妤，则是在秦城亲自上门来“请”之前，拉着秦甯云出了门，美名其曰带人逛逛长京。
秦甯云倒不是第一次来长京，她曾经作为教坊弟子进京献舞，一曲云间舞惊艳四座，也自此与萧景衣结下缘分。
后来她离开教坊随着师父周游大丰，以舞入剑，名声虽不及正衣公子，但也有了个江湖第一舞姬的称号。
后来她终于停住了脚步，嫁入了梧桐山庄。
二人携手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教坊门口，还被掌事发现了，被邀请进去参观参观。
容妤倒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看着众舞姬翩然而过留下花香悠然，看着乐师们调试着乐器，更隐隐约约听得到如同夜莺的歌声，仿佛自己置身仙境，有些恍惚。
秦甯云笑着同她介绍着，满眼的怀念。
一个毛毛躁躁的琴师抱琴而来，撞了容妤的肩膀，他连忙躬身道歉，再一抬头，看见容妤的脸后瞬间黯淡了神色，他抱琴后退一步，疏远地开了口，“主……容姑娘何故在此处？”
容妤仍旧端着七分笑意。
她自然认得此人，他以琴游四方，为求得古琴谱而入容阁雨部，虽然做事毛毛躁躁的，但在祝先生的汇报中，他已经在暗中试探起了雨部的结构经络，想来也是元帝那边的人。
“是我要回来看看，妤姐姐陪我来的。”秦甯云似是没看出二人间微妙的气氛，落落大方地上前说着，然后同那琴师说道，“龙玑，你可还记得我？”
琴师这才看向容妤身侧的人，见竟是她，立马换上一副笑颜，“秦姐姐，你回来了！对了，阿音也回来了，教坊新年会进宫献舞，坊主排了一支歌舞，你可要来看看？”
这话听上去虽是询问，但周围的人已经纷纷围了上来，簇拥着二人往坊中舞台而去。
正在安排众人的坊主见到秦甯云来了，上前问候了几句，便拉着二人落座在观众席，让秦甯云看看这些舞姬的功夫到不到位，随后敲起了手鼓，不一会儿，众人准备就绪。
鼓声作引，笙箫随之而起，忽然一道如流风一般慵懒而婉转的歌声响起，粉裳舞姬们翩跹上台，水袖舞动间，似见春风拂过百花绽放，玉足小踏又似猝然春雨，摇曳身姿宛如杨柳。
容妤自认是一介俗人，每每看他们起舞，只想得到好看二字，见他们完成高难度的动作，便觉得厉害，其他感受并不多。
直到舞姬们簇拥在秦甯云身边，请求她为众人一舞，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惊若翩鸿婉若游龙。
她是天生的舞者，舞姿为墨描摹出轮廓，神色眉目为色点染出完整的一幅画，让人确信她就是九天之上、云雾之间的神女，拨云弄雨间将阳光洒落人间，慈悲而动人。
她的舞姿与那女子的歌声竟是天作之合，挑不出一丝缝隙，让人叹为观止。
一曲舞罢，舞姬们更是激动，将秦甯云围的水泄不通。
容妤无奈笑笑，见立在人群之外朝自己看来的龙玑，抬步上前。
龙玑将她带到了隔壁院子，行礼，“主子。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我只是路过。”容妤含着半分笑意。
龙玑却摇摇头，缓缓说道，“主子知晓秦姐姐身份，看似无意间带着她走进了教坊，但您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后，朝我打探看过来。我自认为做事并非万无一失，想来您是知道了我所为之事。”
容妤不再看他，而是折下枯木一枝，抚去枝上残雪，神色平静如常，“既然是陛下吩咐的事，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她话音落，持枝为剑，步法腾挪间，使出剑招朝着龙玑袭来。
而对方却并不意外，只仍旧抱琴而退，转身拂袖抚琴间，琴音化作内力直接击碎了容妤手中枯木，随即收琴伫立于屋檐下，镇定自若地说道，“陛下知您善良，不愿行残酷之事。”
原来，元帝竟是使得怀柔计策，让这些人在忠诚行事之时，仍保留对她的尊敬，让那些事反而变得正确，让这些动手的人心无疑问。
薄薄笑意浮现在容妤面上，重新拿起身侧木杖，侧身，目光落在墙上枯草，“你这琴音可真是铿锵有力，夺人心魄。既然你已到了如此地步，应是能在往后的风雨中保全自身。祝先生会感到安慰的。”
这一番试探是在龙玑预料之内的，但她的这一番话却出乎了他的预料，一时竟猜不透她想说些什么。
“如今的容阁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容妤侧过脸看着她，一双无悲无喜的眸。
对于他？
龙玑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琴，一时沉默。他知陛下是为了什么安排自己进入容阁雨部，但没有那前锋令行事还是不方便，如今容妤找上门，莫不是要清理门户？
“罢了。”容妤轻叹一口气，将目光收回。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如今，陈吾在东原行事多有纰漏，私自回京，我念在与他相识已久的份上，饶他一命，可雨部前锋令他不应再掌。我与祝先生商议，一路试探过来，唯独你有一份资质，且深受陛下信任，你只需要完成一个任务，就可掌前锋令。”
龙玑闻言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他欲言又止后，这才问她道，“什么任务？”
“旧九人中，张衍殊与武磊手中情报网已完全落入我雨部，且二人如今都已身死。施雍、郑峰、殷小游三人独剩一人永守北疆，陛下与我情分深厚，如今只剩下羌明与安少宇，你若在其中二人间获得了陛下想要的，那前锋令自然归你。”
容妤将话说完便离开，也不待他选择。
是替陛下给式微的羌氏补上一刀，以绝后患，还是将自元帝登基以来便游离在外的安少宇带回长京，哪一个都不好做。
他完成其一，也要到来年开春之后，其中争取的时间也足够祝先生在不知不觉中将雨部划分好了。
顺水推舟而已，倒是简单。
年末了，有些事也该差不多结束了。
东原军内，新来的主簿发现了异常，同古州兵部核对之后，惊觉东原军内竟凭空多出了一万多将士。
这可把东原将军吓坏了，连忙自查，这才发现是自己手下的副将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依靠怡王的资助，扩充军队，本是打算以此为要挟将东原将军劝入怡王麾下，却不料此事被发现了。
怡王谋逆一事彻底坐实。
老王爷从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变成了辅佐元帝登基的贤王，再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怡亲王，最后又变成了乱臣贼子。
世事便是如此，叫旁人意想不到。
东原的消息传回长京后，元帝震怒，派人将怡王及其背后的氏族捉拿归案，老王爷被直接问斩，东原那几家盘根错节的氏族也被一一清理。
东原大雪骤然坠落，茫茫无际，遮天蔽日，竟也盖不住那血腥味。
朝野都说怡王是个不知足的，明明陛下对其如此敬重，竟还想着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真是让人不齿。
那些被连根拔掉的氏族更是可恶，霸地占田，作威作福，他们这一被清理，东原百姓反而得了清净，纷纷夸起了陛下有为，爱民如子。
此事一出，也是杀鸡儆猴，让东原其他达官贵族知道了分寸。
那位新主簿便是当初那小书生，如今领了功，倚靠着陛下的威信与容阁暗部的雷霆手段，成为了东原军实际掌权的人，那本就平庸无用的将军也顿时巴结上了这书生。
消息是随着陈吾一起回到长京的，他当时将情报送入东原军内，被怡王门客追杀，幸好梧桐山庄的几名高手及时赶到。
他们按照容妤的提示，将身负重伤的他直接带入了前朝皇陵附近的军营里，是武状元一杆长枪护住了他们。
在这次追逐之中，自长京来给武状元送信的人在混乱中被“误杀”，武状元便也没有接收到那一道让他领兵包围怡王府的命令。
而就在东原军路途遥遥赶往怡王府的这段时间里，一只白鸽早已从里边飞向了外边的苍穹，无人知晓。
救下陈吾，“推掉”命令，武状元彻底还清了容妤的人情。
陈吾被梧桐山庄的弟子们一路护送终于在年前回到了长京，他靠在马车内，看着满面愁容的容妤与晴晴，忍着身上疼痛龇牙咧嘴道，“我还没死，别摆出这副表情，快点给我找个好大夫才是最要紧的。”
一瞧见他这苍白脸色，晴晴眼睛都红了。
容妤连忙安排人去绥孟山请了柳静安，又好生安慰几句晴晴，让她好好照顾人家。
晴晴本想应下，但又意识到自己本是容妤的贴身侍女，便扯着她的袖子，“可是主子你……”
“你看看熹月楼里多少人，担心我做什么。”
这边安排好，宫内却传来旨意，让容妤进宫面圣。
方琬琬提前派了人来，让容妤心里有了个底。
怡王通过梧桐山庄变换现金一事已经被发现，元帝也不找梧桐山庄的麻烦，反而叫她进宫。
容妤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想看看如今的他，还想同自己说什么。
日暮浓，朝龙殿内唯一人负手而立，他神色冷峻，看着才踏进殿门的人，眉头皱起，“新晋皇商牵扯进了谋逆案，你说，如何处理？”
容妤停步在他十尺外，端庄而镇定，“第一，怡王所用渠道与梧桐山庄无关，只是那人借了梧桐山庄的名头而已，这件事详查便可得出。第二，梧桐山庄在江湖上仍有一席之地，陛下考虑到未来招安武林一事，也必不能现在对其下手。第三，你答应过我，不伤梧桐山庄与容阁的弟子。”
元帝冷笑一声，招安武林，这事都被她提上了日程，真是深思熟虑啊。
“你向来这么周全。”元帝似在夸奖，又似在嘲讽。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函，递给了容妤，换下了冷漠神色，仍旧是那副和善的模样，柔化了语调，同她说道，“知道阿妤同旧人情谊深厚，这不，朕派了人将怡王骨灰收敛送进长京了，你将他好生安葬，毕竟……他也是朕的皇伯父啊。”
接过密函，容妤沉下脸色，轻声说道，“赶尽杀绝，何至于此。”
“其实……”元帝似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侧过脸对着她微微笑起，“朕想了想，按照你说的，招安武林，若是少宇往前走一步，萧正衣也过来，朕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与你的事。”
他话中意思，容妤并不是不明白，只是最后那句话让她感到了恶寒，只能选择无视。
她早已料到元帝下一步想做什么，怡王倒台，旧九人只剩下施雍与安少宇还安然无恙，施雍镇守北疆暂时还动不得，那么就轮到了安少宇。
她也不能让这位陛下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施雍身上。
“安少宇的事，我已经安排了龙玑去解决。”容妤简洁地汇报。
元帝似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欣慰一笑，说道，“朕就说阿妤还是同朕一条心的，早早就想好了怎么做。只是，龙玑区区一介琴师，你觉得他可以？”
安少宇是什么人？
若说容阁前身只是为了收留天下孤苦而成立的江湖门派，那么生杀门则是一直沿袭传统，一直是一个行走在阴暗面的门派，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都会替你做，而他们的少掌门，便是安少宇。
当初八人认识是在怡王与元王的策划之下，安少宇却不同，他向来自由自在，没人能琢磨透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管得住他，他的加入只是为了元王。
他说同元王一见如故，心中欢喜，元王想做什么，他都愿意奉陪。
就是一个疯子而已。
容妤与其他几人关系甚是亲近，唯独他不同，他厌恶容妤，而容妤也不待见他。
所以安少宇为元王实现愿望之后，便一直游离在外，毕竟他可看不得容妤登上后位，站在元帝身侧。
而他生杀门行事，也从不让容阁抓到一丝痕迹。
可他终究低估了其他八人的势力，如今雨部情报网被祝先生一手理清，从前未曾获得到的情报如今一一浮出水面，而他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容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为什么选择那琴师，容妤弯唇一笑，反问元帝，“萧宵送到我身边是为了什么，那琴师就是为了什么。”
“原来，你也并不在乎容阁里的所有人啊。”元帝豁然开朗。
容妤不置可否，躬身告退，循着熟悉的路径往昭凤宫而去。
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可不能只是在元帝那儿说上几句话就结束，她得去看看文宜。
小丫头倒是一早就知道她会来，早早就在昭凤宫门口等，见到母亲身影出现，便立即上前抱住了她的手，甜甜唤了一句母亲。
一顿晚饭，没有外人的打扰，三人倒也吃得舒坦。随后方琬琬继续去忙了，只留下母女二人说说话。
在外面无论多糟心，但只要一看到这孩子笑得无忧无虑，容妤心间便愁云消散，只剩下欢喜。
容妤抱着文宜念了会游记，便问她要不要去洗澡，一会好早点睡觉。
这孩子却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一会说自己的功课还没做完，一会又说答应给二哥哥编的剑穗还没好，这里捣腾那里捣腾，让容妤看出了几分心虚，她一把拉过文宜，板着脸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的方琬琬侧过头看了一眼，见文宜向自己投来求救眼神也全然当没看见，只是轻然一笑随后继续忙自己的琐事。
最后屈服在母亲的威严下，文宜扁了扁嘴，“再过一炷香，母亲就知道了。”
“嗯？”容妤疑惑。
文宜拉着容妤坐到了中庭走廊上，唤来嬷嬷放好炭盆，母女二人围着炭火吃起了零嘴，直到宫人们按时退下，殿内只剩了三人。
方琬琬端来温酒，给容妤倒了满杯，含笑说道，“冬日里风冷，喝一杯暖暖身子。”
容妤接过酒杯，道了声谢，随后将文宜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不一会儿，忽然有人影悄无声息地落至庭中，转头朝母女二人看来，见容妤竟然在，又见文宜满脸心虚，无奈一笑，说道，“被阿妤发现了。”
容妤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瞧见他那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睛，故作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正衣公子每日鬼鬼祟祟的，竟是来见文宜长公主了。”
“爹！”文宜从母亲怀里窜了出来，蹦到了萧正衣怀里。
容妤看着亲昵的二人，心间头一次有些醋意，竟一时不知是对谁起的。
萧正衣抱着娃落座在她身侧，牵起她的手，低下头对她说道，“念念是我家小公主，自然要时常来看看。”
容妤抬头看着他，瞧见他满目的温暖，仍是旧时模样，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的萧正衣同从前不一样了，她微微蹙眉，“我怎么觉着你变了？”
萧正衣闻言眸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反问她道，“为何？”
为何？
容妤一时说不上来，只觉得他自从被传授百相诀以来就有些许微妙的变化，就像是朦胧的月光被拨开，面前是一面明镜一样，什么都让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但这种感觉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
萧正衣似是读懂了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与怀中的念念交换一个眼神，她便立即拉着二人说起了话，从老师教的课讲到了白贵妃院中新栽种的一棵奇花，说着说着，便安然缩在萧正衣怀中睡着了。
替女儿掖好被子后，萧正衣低头在她眉心一吻，随后扶着容妤慢慢往庭中去。
直到月色明亮地落在了他鬓角，他才停下脚步，凝视着容妤，问她道，“阿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参悟无上剑道？”
“你……”容妤有些不明白，开始回想从前的事。
萧正衣自幼不爱习武，但萧晟明确告诉过他，如今梧桐山庄处于江湖的风波中，必须要有保全自身的能力，也就意味着萧正衣必须习武，而且得有一定建树。
然而二十年过去，萧正衣虽时常遁入剑谷悟剑，但仍旧一无所获。
他真正悟剑的那刻，是在容妤离开之后。
“你自小心境通明，参悟剑道是迟早的事。”容妤坦然。
萧正衣点头，她说对了一半，他又问她，“参悟剑道是萧正衣必须做到的事，但为什么我会立于顶峰，无人能及？或者说，我就算不超越所有人，于你来说，也是一样吧？”
或许是他话中隐藏的东西太多，容妤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纠结地沉思半天，也不知道他话里是何含义。
她竟有一刹那会觉得面前的人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萧正衣，只是她一抬眼望进他那双眸中，看尽海棠，便又觉得，他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见她如此纠结，萧正衣抬手抚开她眉头，轻然笑着，“罢了，别想了，我们回家。”
不知为何，似乎他的话有魔力，一瞬间抚平了她心中疑惑，只安静依偎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飞檐走壁离开皇宫，朝着灯火通明的街市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东原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