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化风烟》容容肉手

38、第三十八章 归乡

　　张氏公子离世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元帝耳边，他拿起奏章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将它放下，垂眸拂袖屏退众人。
　　他起身，缓步走到了殿中，只觉殿外的风吹进来，竟有几分寒凉了。
　　他轻笑自己一声，早就知道这里是天下最寒冷的地方，他如今又在感伤什么？
　　因为衍殊的离开？还是因为容妤都愿意为了他而悲痛，却无法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背叛他们的人，是他，他心里一直明白。
　　他却从未后悔过。他也不能后悔。他要做的只是一意孤行，背离当初的所有人。
　　抬步往朝龙殿外而去，他独自一人缓步行走在这深宫红墙之中，看着空旷的身边，竟发觉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停步在了一处宫门前，抬头，便看见“姣雲宫”三字。
　　“阿浅。”一声呼唤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看去，是捧着一把干艾草走过来的白贵妃。他心中松一口气，上前去，问她道，“阿舟，你这是去哪儿了？”
　　白姝舟微微一笑，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同他说道，“太医署，要了些艾草，有用呢。忙完了？”
　　“嗯。”他面上终于浮出笑意，一如既往的干净而温柔。
　　白姝舟将艾草放在身后宫女的手中，上前亲昵地挽住了少帝的胳膊，娇俏笑着，说道，“阿浅，今天我准备了荷叶鸡，想不想吃？”
　　夫妇二人携手往前走着，他听着她说着话，这才觉得有一丝温暖。
　　只有在她这儿，他才有归属感，他才是周元浅，而不是那位元帝陛下。
　　他娶方琬琬只是因为需要兵部尚书的支持，他占有容妤只是因为她本该属于他，而白姝舟不一样，是他心之归属。
　　或许他还是年少，未曾想过，轻狂如他，伤害了多少人。
　　方琬琬从宫女那儿得知了陛下的行迹，她对此早已习惯，并不觉得失落。反倒对于文宜更为上心，看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反而觉得满足。
　　方尚书也曾同她讨论过，请个神医或者巫医也好，让她恢复，好为陛下诞下龙子。
　　她却拒绝了。她早就没了那般心思，而且几位皇子公主中，元帝早做好了选择，他一旦确定的事又何时轮得到自己来左右？
　　白贵妃膝下没有亲生的孩子，只有文奚公主。谁又能说元帝不是在保护她呢？
　　后宫中的莺莺燕燕争宠牵扯到前朝的尔虞我诈，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为白贵妃挡住些明枪暗箭，偶尔又警告那些做得出格的妃子，从不让这些事情烦恼到元帝陛下，说起来倒真是贤后。
　　元帝对于她，倒是很满意，也从未真的动过废后之心。
　　他需要这个识大体而端庄的皇后。
　　与平静的宫廷生活不一样的是此刻鸡飞狗跳的熹月楼，陈吾不在酒楼中掌事，一开始问题也不大，毕竟秦城还是能处理得过来，但他壮着胆接下了为礼部尚书庆生宴席的单子后，他立刻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也去隔壁戏楼找过老吴，想求他出手帮忙。但一见老吴掏出了算盘，他直接跑了。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接了个大单还得被这个老油条坑了钱。
　　明明次日就是宴席了，他这儿一统计才发现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正忙得上蹿下跳时，他瞧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立刻跳了过去拉住了容妤，哭诉道，“主子，完了呀，陈吾不在我我我运转不过来啊！！你快来帮忙啊！”
　　他又瞅见容妤身后的萧正衣，立即又讨好他，“姑爷啊！快快快，从你那儿借些人给我吧！这边忙不过来了。”
　　“瞧瞧。”容妤指着他笑着对晴晴说道，“这就是没有那个金刚钻非揽瓷器活的后果。”
　　“求您了，别说风凉话了。”秦城哭丧着脸。
　　“别急。”萧正衣开口安抚道，同他确认了要多少人来帮忙后，便安排鸣柳去支使了。
　　看着他感恩戴德地感谢着，萧正衣笑得无奈，将容妤抱下了车，走进熹月楼内，同秦城初步了解情况后，他直接安排起了人手。
　　容妤端着杯茶安稳地坐在柜台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男人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如此之贤惠能干。
　　“你也别闲着，快去谢尚书家确认下最后的细节啊！”秦城见容妤一派悠闲自在，忍不住了，上前同她说着，然后在她还未来得及拒绝之前离开了前厅遁入了后厨。
　　容妤无奈叹了口气，让晴晴带上纸笔，二人乘车往东市的谢府而去。
　　谢家入长京还未几年，此次宴席大办也就是为了彰显下自家的地位，再好好与众臣们熟络熟络，故而细节规矩倒是挺多。
　　同谢家的总管确认过细节后，时间已然到了傍晚，总管谢过容妤，留着人喝了杯茶，奉茶的那女子眉目间让容妤觉得有几分熟悉。
　　见容妤看着自家佣人好奇，谢总管连忙笑着将那女子推上前，说道，“容老板，说实话，还是这丫头给我推荐的你们酒楼，试过饭菜后，大人才决定定下你们这儿。”
　　“哦？是吗？”容妤闻言连忙陪笑，说道，“那还真是得好好谢谢姑娘你了。”
　　那女子摇摇头，壮着胆子上前同她搭话，“我家哥哥在你们那儿做工呢，说是忙，好久没回家了，容老板可否替我带些东西给他？”
　　“是吗？你家哥哥……”容妤终于从这张眼熟的脸上寻到了痕迹，她一时语塞，心中翻涌。
　　她身后的晴晴也发觉了这件事，便立即上前悄然扶住了容妤，只听她颤颤巍巍问道，“是谁。”
　　“我家哥哥叫孙泽，我叫孙妮。”那女子笑着，弯起眼睛笑着，她的面容与孙泽确有几分相似，质朴间透露着几分柔软，一看就知道是个可人的姑娘。
　　不同孙泽那样沉默，小姑娘话语眼神间活泼得多了。
　　孙妮规规矩矩地同谢总管请了一小会儿的假，把容妤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或是一心想着要给哥哥准备些什么，走在二人身前，脚步轻快，未曾发现容妤二人神色中压抑着一股悲伤。
　　而容妤实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顺着晴晴的搀扶，一步一步随孙妮走回了她住的小院。
　　她停在篱笆墙外，遥遥看着孙妮笑着进去拿东西，不敢进门去，环顾一周，见此小院虽是简陋，但却干干净净，房顶铺上了崭新的茅草，窗明几净。
　　一个不轻的包裹递到了晴晴手上，孙妮笑着同容妤说道，“这是我们老家捎来的特产，是些笋干和烟熏肉，哥哥爱吃，劳烦容老板帮我带给他，帮我带些话给哥哥，天寒地冻的，让他多穿些衣服别染上风寒。”
　　“好。”容妤换上虚伪的笑掩饰眼底的悲伤。
　　原来孙泽并非孤苦，而是有自己的一个家。
　　在这个家里，有时时挂念他的父母，有贴心温柔的小妹。
　　他若是能回来，或许会帮小妹铺房顶，会一起洒扫小院，喂喂家禽。
　　就算一如既往的沉默，但面上会带上暖和的笑意吧？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如今竟身死他乡，身不由己，就连详细的缘由都不能告诉最亲近的人。
　　“说起来当初哥哥去考羽林军，很久都没回信，家里都急坏了，这才让我也来长京。”
　　孙妮忽然拉着容妤说起了家常，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无奈，“后来才知道他没考上，进了熹月楼做工，说是无颜面对父母，才一直没有告诉我们。但家里人哪会在意这些啊？只要他身体健康，万事无忧就好了。”
　　小姑娘的眼里闪烁着光，甜甜的笑容让容妤心里酸涩，“容老板，您帮我劝劝哥哥，什么时候还是回一趟老家，家里边可是打算给他说亲，他要是不回去，爹娘就要说我不尽心了。”
　　“……好。”
　　离开小院时，容妤倚靠在马车内的坐榻上，闭眼神伤，晴晴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身子发冷，便拿起狐裘为她裹上，然后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此情此景，让晴晴想到了当初离开地狱时的自己，容妤也是这样抱着自己，耐心安抚。
　　晴晴早就知道孙大哥并非孤苦，他也惦记着家人，攒着钱给家中寄去，还买下了一支价格不菲的簪子，她还笑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他结结巴巴说是给妹妹添的嫁妆，她本还不信，如今已然明了。
　　他这样憨直的汉子，哪里会骗人啊？
　　“让赵老先生安排人把孙泽的骨灰送到这儿，为孙妮准备一份嫁妆，送她回家乡吧。”
　　容妤的声音轻柔无力。
　　“诶，好。”晴晴应着。
　　熹月楼的老刘在忙碌的宴席准备期间，抽空炒了一样菜，笋干炒腊肉，那诱人的气味却未勾出任何一人的口水，反倒让众人路过后院那张放着酒菜碗筷的桌子时黯然了眼神。
　　谁都知道身为容妤的贴身侍卫是会有性命危险的，但在他们看来，孙泽那样可靠的汉子绝不会轻易死在别人的刀下，却没有一人想到他竟是以那样的方式离开。
　　安然窝在柜台里，手中是温热的茶，容妤的目光落在忙碌的众人身上，垂眸间思考着。
　　按照日程，小书生现在应该是进入了东原军内，随后察觉“异常”并且禀报上来。
　　这几日东原传过来的消息无一不在明示着怡王已经发觉了元帝的计划，如今正利用招揽来的侠客们反复探入东原军，企图销毁“证据”。
　　怡王失去了手中的皇陵，再痛失世子，如今东原军里那支亡命徒组成的队伍也在容阁暗部的参与下，一点点折损。
　　怡王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剩下的事一旦爆发，保不准他会玉石俱焚。
　　“鸣柳。”容妤放下茶杯，朝着刚踏进熹月楼的少年唤了一句。
　　鸣柳立马跑上前，“怎么了容老板？”
　　容妤将他拉到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劳烦你安排梧桐山庄的几位弟子替我跑一趟东原，帮我将陈吾接回来，行事要小心不要被发现，若是出了意外，就带人往前朝皇陵那边的军营里跑，会有人接应你们。”
　　“好。”鸣柳听明白后，立即又出了门。
　　容阁暗部虽然有容妤的人，但他们一旦行动必定会被发现，那些人巴不得容妤的亲信一个一个消失，怡王那边的江湖客们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陈吾孤身一人在东原行事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只能通过梧桐山庄这边把人安全带回来了。
　　这件事萧正衣其实早就考虑到了，也认为如今的她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有些事不如通过梧桐山庄的途径来解决更为妥当。
　　容妤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麻烦梧桐山庄，如今张衍殊离世了，又见到了孙泽的家人，她便觉得自己之前犹豫得太多了，她一定要让陈吾活下来。
　　她决不允许有人再离开她了，从前麻木蒙昧，只能一味后退，如今她终于敢面对这些残忍，敢往前走了，那么她一定要护住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