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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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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
朔州…
陈沐如抬头看向对面高大危险的男人,只见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呼吸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冷,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再看祁瑛,握着剑的手指都在轻颤。
她忽然想起祁瑛刚才说过替她接下血海深仇的那番话,心脏突然抽痛起来。
如若这人下一刻一点头,祁大哥就会拔剑出鞘了吧……
她不聋也不傻,祁瑛最后那句话分明是抖着吼出去的。她跟着祁瑛日子不短,遇到的事情不少,却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流露出如此激动的情绪。
与朋友生死相搏,陈沐如不敢往下想。
她有些责怪自己的自私。
受了祁瑛救命之恩后,又被他带在身边照顾至今,她不是没想过报仇。
但她深知自己渺小,更不能将恩人卷进危险,是以从没动过让祁瑛帮她报仇的半点心思,就连她自己,也逼着自己慢慢淡忘那份恨意。
小小百姓而已,朔州失去亲人沦为孤儿的孩子太多,和他们相比自己不知要幸福多少倍,还奢求什么……
直到刚才,祁瑛寥寥数语,竟将她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一股脑如巨浪般掀起。
陈沐如意识到,或许自从见识过祁瑛一桩桩一件件精准到匪夷所思的批卦后,内心深处对他的期望也在不断加深。
“祁大哥!”陈沐如拼命摇头泪水决堤。
假如眼前这人真的做了什么,她难道要自己心爱的人手刃朋友愧疚一生吗?
若是如此她宁可终生不提朔州!
“别问了!我们不问了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陈沐如话还没说完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沐如?”祁瑛一下慌了神。
像是把压抑的氛围猛得打散击碎一般,祁瑛和栾惟甚至各自松了一口气。
栾惟在小姑娘的阵阵哭求中小声呢喃:“阿瑛,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话说得声音极小,好像是无意识脱口。
但祁瑛听到了。
他不动声色,轻轻拍着陈沐如后背,安慰道:“好,不问了。咱们离开这。”说完再不逗留,拉了人就走。
栾惟没有拦,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谁也没有给谁一个对视的机会。
祁瑛被仆人引到宅院正门,早有另一人等在那里,见人来了便把他的粗布挎包和竹箱递过来,动作恭敬有礼。
与之前茶楼里的人不同,这里的每个人如无必要都惜字如金,观之训练有素。
陈沐如回头望了望消失在街角的大门,见离开有段距离了,才问:“刚才那人是谁?”
祁瑛答道:“北靖王栾惟,字槐往。”
“他和你很熟悉,是吗?”
“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哦。”陈沐如听完沉默。
“我们有四年没见了。”祁瑛平静地说。
“为什么?”陈沐如的声音听起来很乖,或者说她整个状态都乖巧的反常,只是祁瑛没有留意。
“他有他的事要忙,顾不上我,两年前他爹亡故,我们就连书信也断了,等他能来看我了,我…我却也顾不上他了。”
“祁大哥…”陈沐如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直到祁瑛开始纳闷低头看她,这才吞吞吐吐道:“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同我讲的。”
祁瑛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你其实不用做得那么周全,祁大哥,你把我保护得都娇气了…”
祁瑛被她说得忍俊不禁,笑道:“看来以后还得多饿你两顿。”
“哎呀!谁跟你开玩笑了!”陈沐如跺脚,“好好说话!”
“是,是,大小姐请说。”
陈沐如很是受用,劝慰道:“你的朋友不一定和朔州的事有关的。就算有…也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其实你刚才那样子质问他,他是很生气的。”
祁瑛听着默不作声。
陈沐如又道:“我倒是觉得,他许是想杀狗官的狗崽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总是痛快的。”
见祁瑛在认真听,陈沐如又循序渐进道:“咱们毕竟没有证据,若有一日发觉你冤枉了人家,这样一盆污水,是会伤了朋友的心的。”
两人从城西步行到城南,祁瑛一路上没有反驳,陈沐如说得兴起,又把祁瑛瞒了她那么多事狠狠数落一遍。直说得肚子咕咕叫,两人这才把各自的心事放下走进街边的食肆。
陈沐如左手一张大饼右手一块熏肉,正吃得哼哼唧唧,见祁瑛掀开挎包的手僵了半天,嘟嘟囔囔地问:“农肿么了?出啊!”
祁瑛瞥她一眼:“把东西咽了再说话。”
陈沐如狠嚼几下,咕隆一声把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吞下,又哐哐凿了两下胸口,这才在祁瑛一脸嫌弃的目光里满不在乎地说:“问你怎么不吃!”
祁瑛眉毛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又做贼似的左右扫了一圈,之后摆摆手让陈沐如把头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拉开了布包一角。
陈沐如缓缓瞪大眼睛,慢动作一般,又在祁瑛递出的夸张眼色中会意,慢慢坐了回去,眼神缓缓收拢回常态。
两人默默地低头吃饭,私下里偷偷交流。
陈沐如:“多少?”
祁瑛:“我数了一下,五张,一张一百两。”
陈沐如差点噎到:“五…五百两?!”还没来得及嚼的熏肉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她忙拾起来又塞回嘴里:“是那个人?”
祁瑛边点头边偷瞄周围,两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亲娘,我陈沐如此生无憾了。”
说完她声音压得更低了,恶狠狠道:“咱们怎么花?”
祁瑛闻言深吸一口气:“老板!来一大!盘!炙!羊!肉!肥的!”
小二:“好嘞!”
两人托着腰从食肆里出来时天已擦黑,紧赶慢赶才在宵禁前赶到了城南吴家旧宅。
吴家媳妇秦氏成亲不久就成了寡妇,她本就远嫁,尚无所出,被污不祥。给丈夫守孝期间又被婆家逼着每日跪几个时辰,三年下来伤了膝骨成了跛子。
婆家便将其赶去老宅,一个下人不给,存着让她自生自灭的心思,偶尔打发人过来看看死了没有。
秦氏没了生计又兼身体不便,几度想要投井,心中又是不甘,终日郁郁。恰逢莨州城来了个十卦九灵的算命先生,便想着去算上一卦,若真是不祥之身也就不再留恋,以免污了这清白世间。
那算命先生自是数月前带着陈沐如初来贵宝地的祁瑛。
陈沐如那时身体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眼底没有一丝光彩,不会说话,极怕人。
祁瑛摆摊算卦,她就坐在旁边。
祁瑛每次小解,都把她托付给旁边的买卖人,可每次一脱离视线陈沐如就发出尖叫,直到发现吹糖人老马的糖人可以暂时安抚她,祁瑛这才可以安心的去,虽然仍是一阵风似的来回。
秦氏第一次见到陈沐如的时候,只看一眼就垂下泪来。
祁瑛当时正好在找地方租住,听了秦氏的遭遇便把自己的情况也说了一遍,秦氏本就对沐如心生怜悯,二话不说就同意下来。
祁瑛付租金另付食费,顺便送了秦氏一卦,说她尚还有一段夫妻缘。不但解了秦氏燃眉之急,更给了她生的希望。
——哐哐哐。
敲门声徐徐,似是劝她不要着急一样。秦氏刚一开院门,迎面伸过来一只香喷喷的油纸包,接着一张笑嘻嘻的脸从纸包后面探出来:“秦姐姐,给你带了炙羊肉!”
秦氏立刻喜笑颜开:“沐如!哎呀,快进来快进来!两个月不见,快让我好好看看!先生也快请进。”祁瑛含着笑,口称打扰了。
“先生哪里话。这是从北面过来吗?怎的渡船此时才靠岸?吃饭了吗?”
“可快别提吃饭了!”陈沐如抱怨道:“我撑得都快走不动了。嗝——!”
祁瑛也跟她情况差不多,感觉自己冒的汗都是羊肉味:“正午时便到了,后来遇到点事,耽搁了。”
秦氏引着二人来到之前住过的厢房,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时不时晾晒,床上叠放着一件崭新的嫩绿色夹袄,绣着白梅,看身量是做给沐如的。
“房间一直给你们留着呢,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烧热水。”秦氏说罢便急匆匆地去了。
陈沐如轻呼一声,一头栽到床上,美道:“唉,回家啦……”
“到里间去,这是我的床。”祁瑛把东西放下舒展身体。
“小器!”陈沐如滚下来,拎了夹袄就去里间试衣去了。
祁瑛笑道:“也不怕热。”
舟车劳顿加之此番遭遇,第二日两人愣是睡到日上三竿,在井边打水梳洗时秦氏早就做好饭等他们了。
秦氏把热好的炙羊肉又推到沐如面前,陈沐如见了气道:“秦姐姐,你昨天一口没吃啊?真是的,你错过了它最、好、吃的时候,再热过哪里还有那个滋味了!”
秦氏哪里考虑这些,只想着把好的都留给她。
当初她二人几乎是相互扶持着振作,情谊深厚。
吃到一半,祁瑛开口询问:“夫人,在下想打听一事。”
“先生想问什么?”秦氏边给沐如夹了一块酱瓜条边应道。
“近日莨州,可有带着个跟沐如差不多大女娃的陌生人?亦或是两个、几个,女娃也可以不止一个,或是除了女娃还有男娃。甚至是…”祁瑛想了想,“…带着女娃的人并不陌生,只是女娃陌生。有这样的人吗?”
“这……”秦氏苦思冥想,“咱们莨州渡口每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
祁瑛补充道:“他们已在莨州住了几日,甚至有些时日了。且他们不住客栈。”
秦氏道:“若真如先生所言,此人在莨州并不陌生,那他很可能有自己的住处,或是有亲戚熟人。未必会如先生这般租住。”
祁瑛点头:“的确。”
秦氏建议道:“先生何不演上一卦,推算出此人现下何处容身?”
祁瑛尴尬笑道:“哪里就有那么神,算卦必须建立在知道这人一些信息的基础上,可我对那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均一无所知,是根本无从着手的。”
陈沐如忙道:“哎呀秦姐姐,你不知道,他这人可麻烦了。有规矩的,什么三不占五不算的。咱们别理他,吃咱们的,凉了。”
饭毕,祁瑛从房里找出他原先寄放在这里的家伙什,扛着就出门了。
他其实想去吹雨楼附近打听看看,但以他对栾惟的了解,虽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自己的底细在他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可栾惟未必真的相信自己与此事无关。
果然才绕过一个街角,祁瑛就察觉后面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索性找了个人多的路口,矮桌一支幡竿一立,做起了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