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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祈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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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您不能进去!少爷再三嘱咐过了,他不想见您。”听松拼尽全力,声嘶力竭地拉扯着叶锦书。
叶锦书一张脸冷硬如铁,口气更是冷酷:“让开!你们主仆合伙骗我的帐,我一会儿再跟你们算。”他蛮横地过了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霍子戚的房前,两扇门死寂一般阖着。
他只身打破了这寂静,大破房门,推开屏风,无视屋内看守之人,径直冲向床前,双臂一展大肆撩起床帐。在见到床上之人后,他犹如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地震住了。
听松跟着赶到,见到事情还是败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退出房门等了须臾,叶锦书步伐平静地出来了。他微微低着头,听松看不清他的情绪,只听见他用着依旧平静的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听松讶异于他超乎常人的冷静,若放在平日里他定要钦佩他的处变不惊,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少爷受得如此重伤,危在旦夕,他竟还是这般无动于衷。一时间他为他家少爷感到不值。临终前最惦念不已的人反之于他不过可有可无,真是白费心思了。
只是他脑海中才转过这个念头,脸颊上就重重挨了一拳,下一秒他便被人死死攥住了衣襟,一双猩红的双眼攫住他的视线,耳边俱是那人变调的嘶吼声。
“是谁干的!谁干的!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听松曾见过山林的豹子,长着一张与猫儿相似的脸,发怒时却有着骇人的气势,足以将人吞噬。他被对方的气势震慑,说话也结巴起来:“是,是意外,少爷在校场试器时,火器炸了膛。”
“放屁!”他猛力将他向前一推,转身大步流星地跑向霍濂的屋门,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踹了大门便硬闯了进去。彼时霍濂正坐在床边,身旁站着倩宜手里端着一杯泼了的茶,她正满脸歉意地为霍濂擦拭湿衣。
叶锦书哪管眼前的情况,他痛拍桌子一掌,指着霍濂的鼻子骂道:“将军好大的本事,竟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看顾不好。他受了那样大的罪,将军还有空在这儿与人调情,真让人刮目相看啊。”说完他怒目看了眼倩宜,倩宜羞涩地低下头去。
霍濂忙推开倩宜站了起来,结眉急目地要开口解释,郭沛听到动静忙就闯了进来,打断了他的发言。
郭沛见到叶锦书十分震惊,他不曾想到那日他将他打下山峰后,竟然还会再次逢面,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一面心虚叶锦书实话实说,一面又气不过他家将军遭人冤枉,一时之间原本的汹汹气势也去了一半,只悻悻而言:“你不知道就别乱说,将军这几日一直告假在家,夜以继日地在二少爷身旁照顾,眼前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忙又起身。你现在在这气势汹汹的,也不见你前几日在哪儿,事情发生都十数天了才来兴师问罪,你也太事后诸葛了吧。”
叶锦书一向觉得郭沛不过莽夫一个,与他口舌争论只会掉价,可他这番话句句往心窝上扎。叶锦书不由得狠狠瞪了眼跟着跑来的听松,无可奈何地吃了个哑巴亏。他深吸了吸鼻子,略微沉静下来,问说:“大夫怎么说?”
众人闻言,不语。
叶锦书见他们欲言又止,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指着听松,严厉命令道:“你说。”
听松一开口就又红了眼眶,“赵大夫说了,若是明早还不醒来,便再也醒不来了。”
叶锦书听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向后倒退了两步。他捂着胸口,咬着唇瓣,强撑住镇静,低沉道:“去给我去请大夫来!把这世上最好的大夫给我请来!若是治不好他,我就割了他的脑袋去见他的祖师爷!”他愈说愈凶,话尾几乎破音。
听松吓得连忙跑去办事了。
叶锦书打量四周,怒火中烧。他一把扯下门上的灵幡,扭头恶狠狠地警告:“谁要是再做这么不吉利的事,我第一个要了他的命。”说完这话,他才彻底走了。
郭沛不满他盛气凌人,嘟囔了句:“哪儿来的臭脾气,真以为这是在他自己家吗?”
霍濂抬手:“别这么说,他也是在乎小七才这样怒不可遏。”
郭沛瘪了瘪嘴,心中仍不服气。
夜里,房里燃了两盏灯,床头一盏,床尾一盏。叶锦书端了张椅子坐在他床前,一动不动端详他缠满绷带的,遍体鳞伤的身体。若不仔细辨认,确实难以看清真身。
他想触碰他,却发现无处可下手,他的手掌,手臂,脖颈,脸颊皆被雪白的绷带包裹,连头发都因为当时起燃情急之下斩断了,真真应了面目全非那一句。
他只得以手指轻轻梳理他的短发,默默地,一声不响地。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沉着嗓子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自那天起我已经等了十天了。”
“什么?让我等到明天?明天可不行,若今晚不说,便不作数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点,烛火依旧在燃,它们有着足以彻夜通明的长度,连带着两团火舌也得意洋洋。
叶锦书今夜的诉说欲尤其的强烈,比他一辈子,不,是两辈子的兴致还要高。
“从前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整日候在门前希望能在人影憧憧间发现父亲来看望她的身影。可她等了一百天就失望一百天,等了一年便失望一年。一直等到她病重缠身,她仍要睁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望啊望,直到断了气,她也不肯闔眼。”
他扭头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已入深更。虽然听着寂静无声,实则门外站满了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这个宁静晴朗的夜晚难以入眠,仿佛只是在霍子戚的门外做一个日夜无休的稻草人也好过在锦衾软榻上辗转反侧。
默默地流泪成了一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自顾自低着头,暗暗啜泣,生怕与谁人一对眼,眼泪便会像决堤一般,泛滥成灾。
赵大夫同样守在门口,他已然拼尽一身医术,多年所学在霍子戚身上可算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故而眼下他也只能像其他人一样,垂首而立,无能为力。可他不能哭,不能让伤情侵占,他需要时刻保持冷静,这是他作为大夫的职责。
霍濂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多年前他已体验过失去至亲的滋味,失而复得,复得又失的悲痛足以让这个久经沙场的铁血男儿丢盔卸甲,掩面痛哭。
女人们哭起来倒是都一个腔调,感情深的,自然是痛彻心扉,泪流不止。感情浅的,梨花带雨反倒别有一番风情。
他们哭声含蓄,一阵风呜咽倒替他们的一把眼泪都撒了,待风停下,又是万籁俱寂。
屋里亦是,只要叶锦书停下说话,便如死寂一般。床上之人游丝的气息愈来愈微弱,两盏红烛清晰地照耀着他呼吸时胸口几乎微不可查的起伏。叶锦书凑上去,屏住呼吸听着他悄悄的心跳,生怕一次吐呐间就跟丢了那缓慢又羸弱的动静。
叶锦书勾着他的小手指,以全世界无第三人可知道的嗓音悄悄说:“约法三章被我一气之下给撕了。等你醒了我们再重新写一张。”
“我想我从前待你太苛刻了,要求你事事听我,依我,顺我。从今往后咱们反一反,我都听你的。我再不跟你唱反调了,也不会一言不合就生你的气了。往后昙花庵你想来便来,我再不强求你了。”
“喂,我都退让到这个田地了,你也该……醒了吧。”
“给你台阶,你就快下吧。”
“求你了。”
……
朝阳依旧在同一时辰升起,当第一缕光芒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时蜡烛也燃到了尽头。
被勾住的指尖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