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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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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连五日都不见一丁点儿霍子戚的消息,正巧连日来下雨,京郊泥泞,毁了叶锦书出门的心情,只是雨雾的氤氲似乎钻进他心口里了,弄得他胸闷的慌。好不容易等到第六日雨势稍缓,鸭架却塌了,他不得不费了半日辰光来加固这鸭架。
他将鸭子赶入附近河中时恰见颜幼清与宫岚岫双双归来。不知怎的,数日不见人的他难得见到熟人,忙就走上前去拦住他们进家门的步伐。
宫岚岫收了伞,三人步入檐下避雨。两人见到他脸色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小心谨慎,看得人云里雾里。
叶锦书问:“颜大人好忙,陛下的病情可有所好转了?”
颜幼清颇为讶异他的问题竟然是这个,只老实回答说:“好多了。头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据说是找了外头的道士进来驱邪,才逐渐好转。虽还未痊愈,但已无大碍,今日已恢复早朝了。”
叶锦书暗自点了点头,顺势便说:“既然这样,侍疾也应当结束了。那霍大人也当回来了吧。”
颜幼清难言地与身旁的宫岚岫来回交换目光,仿佛在传递着什么消息。这样的举动愈加让叶锦书心生疑窦,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嗓音也低了几分:“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他究竟怎么了?”
颜幼清忍不住多久的沉默,方要张口说出实情,宫岚岫在旁轻扯了下他的衣袂,这一警醒让他一下改了口风,仓促间他支支吾吾地将事情的发展引向了奇怪的方向。他说:“前日里我拜访了李尚书,李尚书说让我引荐霍将军与他认识。我想着与霍掌官有几分交情在,便替他上门送了份贺礼。没成想在霍家碰到位小娘子长得甚是美艳动人,她……”他这话,说到这儿便停了,倒并非他故弄玄虚,事儿确实是真事儿,而后面倩宜告诉他霍子戚重伤一事他实在说不出口,更何况霍家人又再三请求他三缄其口,尤其是面对叶锦书。他怎能出尔反尔,故而在此处停下了叙述。
但叶锦书是何等人物,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乞丐随口一句“谢谢大爷”他都能揣摩上半天究竟是哪位富商大贾如此善心大发,更何况眼下牵涉霍子戚的情况。
霍子戚已经七八日不露面,再加上颜幼清欲言又止,闪烁其词间还提及新入府的倩宜。如今两人朝夕相见,近水楼台不难产生些情愫。
难不成他那日不曾出现,并非因为陛下召他进宫侍疾而是和倩宜……好啊好啊,真真是猪油蒙了心,为了他这么好色之徒白白浪费自己的时光,还因为他久不出现在这雨里跟人嚼蛆,真是蠢到家了,蠢到家了。
叶锦书忽得一跺脚,气得鸭子都不管了,径直跑回家去了。
颜幼清奇怪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却又庆幸没在他面前露馅儿。他与宫岚岫相视一叹,转身回屋了。
另一头,赵大夫近日来夜以继日,实在辛苦万分,往往从霍子戚房中出来时天已大白。听松候在门外整夜,天蒙蒙亮时熬不住困意,倚着门原地打了个盹儿,一听动静立马猴子翻身似的跳了起来,抓着赵大夫询问情况。赵大夫叹了口气只是摇头:“能否醒来便看他自身造化了。”
“有几成把握?”
“不到三成,而且即使是醒了,他的眼睛恐怕也……”
听松忍不住又垂泪,口上却还在坚持鼓舞:“只要能醒来,能保住这条命,便是谢天谢地了。”
赵大夫沉重地点了下头,见听松听了这噩耗有些承受不住的动摇,他忙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又对他坦言道:“虽然这话不吉利,可我还是要同你说明白,若是五日后他还未醒来,还请小兄弟与霍将军禀报一句,准备后事吧。”
听松又痛苦地恸哭起来,直到嗓子嘶哑,他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抽噎地说:“小的这几日总想着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叶小郎君一声,倘若真成定局后才将此事告知,岂非他二人不幸,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赵大夫叹了一气:“你与你家少爷朝夕相处,最知他心性,若是说了会有怎么样的后果,若是不说又是怎样?”
听松苦笑一声:“若是叫叶小郎君知道了,恐怕要翻天覆地了。更何况我家少爷最是看重自己在他跟前的颜面,他哪里肯让自己这般破败不堪的样子呈现在他面前。”
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天色昏暗起来,霍府开始收拾起了殓葬之物。而此时的叶锦书茫然不知,春日桃花开得最盛的巷尾,粉墙黛瓦间却别出心裁的回忆起秋日大杀之景,装点起雪白的灵幡高悬头顶。
叶锦书撕下了墙上的约法三章,几乎撕得粉碎,唯独留下他与霍子戚的签名完好无损,孤零零却又成对地抱在墙上。他几次三番想狠心销毁所剩,却发现怎么都下不了手。于是暗自赌气三四日后他实在忍受不了思绪纷扰,决定偷偷前去霍府查看情况,若是颜幼清所说是真,从前的情分不要也罢。
那日早集,他出摊结束后,便悄悄前去霍府方向。霍府本在成建大街巷尾的桃花深处,是城内难得的幽静雅致之地,故而越是深入越如无人之境,到达时与他迎面擦肩之人几乎绝迹。
霍府府门半掩,开着一点小口,好似藏着什么秘密,而秘密本身却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小草急忙要从里面逃窜出来似的。一丝裹挟着桃花甜美香气的和风吹动了门上的青铜门环,门童惊觉地查看来者,不大面熟,遂上前直接道:“不知尊驾是谁,只是我家将军吩咐了,近日府内有丧事,俱不迎客。”
叶锦书诧异又怀疑:“丧事?是谁去世了?”
门童警惕地盯着他,并没有立即告诉他答案。
叶锦书即刻表明身份:“我是永嘉伯爵之子,叶庭秋是我大哥。”叶庭秋与霍濂关系甚密,只要报上叶庭秋的名号,霍家奴仆当无人不晓。
这门童显然是受过嘱咐和命令,并不对来人所说深信不疑,他依旧是狐疑地打量他上下。发觉他相貌虽不俗却与叶庭秋并不相像,更何况他朴素的穿着从头至尾也和高贵的伯爵府攀不上半分钱关系。
“小的初来乍到不曾听闻叶将军有什么胞弟,待小的去回禀一声。”说罢,他忙就跑去前厅回话。
叶锦书心生不满,如今他上个门还要被人怀疑身份,真真是外人不错了。
此刻听松正在操持准备葬礼事宜,正吩咐人去门前挂挽联。见门童匆匆而来向他禀报说是叶锦书来了,他如临大敌似的将下人又叫了回来,自己收拾了脸面心情去应对了。
不待听松说话,叶锦书见着他的面先是一句嘲讽:“你主子是金贵,连带着你也豪横起来了,连来七八日不见你一个人影。怎么我那昙花庵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就是来一趟还能夺了你们的魂去?”
他憋了数日,可算找着发泄口,可不得好一顿的说叨。听松不敢惹他,只是勉强笑着点头哈呀:“叶小郎君,今日上门不知有何贵干?”
叶锦书轻哼一声:“贵干可不敢,只是来提醒您家少爷一句,若是来日成婚,别忘了送我一张请柬。我虽不过一田野农户,没什么银钱进账,可这贺礼还是送得起的。何必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这好事呢。”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那用上一分力,恐怕那后槽牙就要咬碎了。
听松听得莫名其妙,更不懂叶锦书这话从何而来,但也暗自庆幸此事未在他面前露馅。他扯开话题说:“虽不知小郎君从哪儿听到了什么,但铁定是误会了,我家少爷对小郎君您可是一心一意,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啊。”不知怎么的,他说着这话眼眶骤然就红了,尾音也哑了起来。可为了不暴露,他仍是强忍住了。
叶锦书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那他人呢?”
“少爷他,他,他去校场了。”
“今日十五,他放假。”
“啊,是小的记错了。今儿一早陛下便召他进宫了,这会儿大约正说话呢。”
叶锦书看了眼天色,转而直勾勾盯着他说:“这时辰陛下正上早朝呢。他小小掌官也要上朝不成。”
听松慌得满头是汗,只得低着头疯狂转动脑筋该如何瞒过他的火眼金睛。正烦恼该扯什么谎时,却听叶锦书说:“既然霍大人今日事务繁忙,那我就先回去了。还请你提醒你家少爷一声,昙花庵不是鬼穴,不会要了他的命,还请他挪挪贵步。”
听松露出悲伤的神色,沉沉地点了点头,随后送他出门。谁知叶锦书方踏出门槛又回头皱着眉头问道:“对了,你家谁要办丧事?”
听松死命咬着嘴唇,强忍眼泪的爆发,强撑道:“是锦舒小姐的父母,这不是快到清明节了。少爷想着逝者已逝,也是为了弥补锦舒小姐的遗憾。”
叶锦书酸溜溜地说:“他倒想着旁人。”说完这话扭脸就走了。
听松忙躲回门内,揉起了通红的双眼
门童跑来请求他的指示:“挽联还要挂吗?”
听松点了点头,又嘱咐他说:“往后这位叶小郎君再来,你都要先来禀报我。更不能与他透露半分这葬礼之事,最重要的是……”他望了望着这四下寂静的府邸,想到不久就要挂满灵幡。
“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他知道这是霍家二少爷的丧礼。”
话音甫落,只听得门外“哐当”一声,一把崭新的锄头掉在了地上。
听松探头出去一看,见到了一张煞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