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暮的黎明（AG向科幻）》翛翛若鱼

2、像风一样

　　由于橐能非常昂贵，除了加利那、驻霜这样丰饶富庶的大区之外，星际信道的带宽十分有限，星域网几乎无时不刻不处于拥塞状态，想与外界进行即时通信并非易事。比如多暮的法律就规定，任何人不经官署，不能私自占用星际信道，否则会遭到违法处罚，甚至被判处监|禁。实际上，除了官署日常与上级联系，只有多暮的大学能与外界进行一定的学术交流。
　　这催生了一些信息贩子，她们通过买通货运飞船上的劳工，请他们把大区的新鲜玩意刻录在古老的相变存储介质上，和橐能废料一起运抵多暮，再兜售给行星的网络服务商。
　　“《星盗凤傲天》，从莫里德时代连载至今，如果某一期不幸在货运飞船上被治安官收缴，会让整个星球的女孩为之心碎一个月。”在十二岁以前，滕霄也是其中之一，“冒昧一问，你们要绑架的这个高材生，她成年了吗？”
　　“身体成年了。至于大脑——”舍雨遗憾道，“很难说。”
　　离接驳站台越来越远，人造重力场渐渐变得稳定，行走间几乎与地面上无异，她们绕到港口另一侧的集装箱后静静等待，女工们已经隐没进各自的操作室，整个港口只剩下嘈杂的机械声。
　　不远处，一批负责把橐能废料装箱的机器人，从废料池的流水线上换下，排队进入地下休息室充能。渡边随即向同伴示意。
　　竺凌伏趴在两只集装箱的卡角处，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打火机大小的金属盒，打开盒盖，从中探出两根摇摆的触须，那东西的两只细爪搭在边缘，一点点把自己蹬了出来——是一只拟态虫。
　　这是戍卫军的发明，每秒能进行上百次拟态，足以躲过大部分的肉眼和机械侦察。据说即便是在加利那的地下城区，它也是有市无价。滕霄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心想：等分道扬镳，这只虫子是个不错的报酬。
　　拟态虫接收来自AI接口的命令，落到集装箱下，瞬息化作太空港的金属灰色，不再能被肉眼察觉到其行动。在短短几秒内，它就会爬进一个倒霉的机器人的脑内，横亘在橐能管中，暂时阻断它与智核的联系，并模拟智核发出错误的指令。
　　果然，一个机器人悄无声息地出队了，混入换岗的群体里，搭乘反方向的传送梯，进入了二层的白色长廊。竺凌收到拟态虫泄露的太空港动态布局，和机器人视觉成像，手势告知三人：“成了。”
　　这时，港内传来到站提醒——又一趟行星梭即将抵达太空港。
　　一列身高参差不齐的治安官从升降梯走出来，似乎在做迎接准备。片刻，对接使整个小型太空港微颤，行星梭打开舱门，几个身着联邦制服的官署人员从中走出，为首的是个瘦柴柴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长脸，披一条圈套似的发黄绶带，威风凛凛地穿过卑躬屈膝的治安官们。
　　渡边的瞄准镜正对准他的心脏，“莫里德时代的旧制服，在大区已经成为博物馆的收藏。他们以执政官的授意为荣耀，而执政官早已将他们遗忘。”
　　“那是多暮的官署长。后面穿学袍的女人，是多暮大学的加利那语教授。”滕霄微眯着双眼，看来巡查官的飞船借道多暮，是确有其事。
　　这个地方不便使用智能眼镜，舍雨揉揉眼睛，不由感叹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视力，工程师。”
　　滕霄“唔”了一声，淡淡地说，“曾经被她挂过科。认出她不完全靠视觉，交感神经已经提醒我了。”
　　舍雨咧开嘴角，问：“如果今晚让她成为你的俘虏，会让你感到治愈吗？”
　　这句话与远处教授庄重的盘发相映成趣，让滕霄的大脑不能处理。渡边难以自抑地说：“舍雨，这样可耻的加利那语，会让人感到挂科的人是你。”
　　被拟态虫控制的机器人抱着双膝，躲藏在一丛巨型大丽花中间，官署人员和治安官走过长长的空中走廊，他们的交谈声传到四人的耳中。因为多暮语甚至不是AI收录的语言，滕霄只好为三人简洁地翻译，“他们在说……巡查官要求此次停靠尽可能低调……但官署长希望……从低调中展现出郑重……”忽略过一大段令人头晕的冗词赘句，她继续转述，“官署长打算向巡查官赠送一件私人礼物，东西两天前已随货运飞船送达太空港，没有经过多暮官署，非常的……安全。”
　　“贿赂。”渡边吐出这个词，又对三人道，“按照计划，分头行动。我和竺凌去找到这件礼物。舍雨带着我们的工程师，准备接手即将抵达的飞船。”
　　狭窄的气流控制层内，曲形壁上只有为维修机器人设计的凸棱，滕霄沉默着向上攀援，生化外衣调节至紧身模式，将她敏捷的肌群、健壮修长的双腿彰显出来。医生的攀爬渐渐开始费力，舍雨微微喘息，她的加利那语也因为体力消耗变得越来越无状了，“工程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手，用在修空调上，真是严重屈才了。不考虑做点更对口的事情吗？”
　　滕霄的动作顿了顿，她驱散一疏忽就挤满大脑的“飞船”二字，一面继续爬，一面纠正道，“那是驱雾机，不是空调。”
　　舍雨不假思索道：“驱雾机——也就是空调的一种。然而，你真的不考虑做点更对口的事情吗？”
　　出口快到了，滕霄停下来等她。她将前额贴在冰凉的金属墙面上片刻，然后发现自己开口问医生：“那飞船是中心式还是环分布式？”
　　“它的总控在前舱底下。”舍雨握住她的手爬上烟囱形的出口，长舒口气，“我想……它是中心式。”
　　滕霄略有遗憾地说：“那么，一切将会简单很多。”
　　现在，她们站在整个太空港内部的最高点，橐废料池的广阔面貌尽收眼底，治安官的瞭望台缩小到一个硬币的大小；机器人队列，化为灰色平面上一条红色的细线；她们脚下是经久不用的悬浮港，专供星际飞行器接驳，地勤正指引机器人做最后的准备，力场发生器发出低沉如来自深空的声响。
　　滕霄盘腿坐在一个刚刚被强制休眠的清扫机器人身上，咀嚼着干面包，定神思索起总控结构来。耳机不时传来三人团伙的简短交流，都被她全然排除在外。
　　第二次接驳预警响起时，所有的机器人和工人都已经进入地下暂避。滕霄直起脊背，和舍雨一同看向缓慢开启的半透明幕墙。
　　这里看不到那颗深红的恒星，深空的景色如寂寂深夜的水面，发光的浮游如尘埃在其上微微晃动。倏尔，那水波似在轻轻颤动——其实是整个太空港轻微抖动了起来，滕霄微微屏息，未及一览整体，只见银灰色的巨物在视野中无限放大，它的前舱已经像一个庞大的岛屿，受力场的牵引，进入巨大、也是唯一的泊位内。
　　如果不是提前开启了保护场，这样的力场足以将她们拍碎。
　　巡查官的飞船不像军舰，搭载的武器只意在满足防卫需要。但它侧翼的两杆束能炮，已足矣对一个小型星球造成威胁。
　　这巨怪花费半个小时，才彻底进入太空港的腹腔内，悬泊在半空。地勤发出一阵欢呼，女工们回到地面，瞻仰这联邦的英伟奇迹。只有无动于衷的机器人，低头回到它们的岗位上。
　　舍雨关闭保护场，两人穿戴上吸附爪，趁着人群的注意力在飞船身上，向穹顶的中心位置荡去。尽管在地面已做过必要的适应，这些仿生的吸盘贴在手臂上的触感，仍然让滕霄感到一阵阵恶寒。舍雨露出调侃的笑，毫不犹豫地超过了她。
　　下方，扶梯搭到飞船的前舱门，官署长殷勤地等待着，原本淡漠的脸上已经备好谄媚的笑容。这时，发生了滑稽的一幕——飞船只在侧翼开了一扇小门，一名船员探出脑袋，挥手示意地勤对准位置。官署长急忙领着众人调转方向，向侧舱小跑而去。
　　他们头顶，不被注意的两人，正艰难地在中心钢架上维持身形，滕霄分秒不怠地褪下吸附爪，“看来巡查官对那位高材生足够谨慎，不会让三个小贼轻易劫走嫌犯。”
　　“是四个小贼。”舍雨眨眨眼睛，打开背包，让她把吸附爪毫不留恋地抛进去，“并且，她们不仅仅要劫走他的嫌犯，还要抢走他的飞船。”
　　蝠翼在生化外衣背后展开，她们俯视着飞船银灰色的顶部，舍雨问道：“跳过这么高的距离吗，工程师？”
　　“马上就跳过了。”她将面罩拉上。
　　“不要恐惧，马上，”她微微屈膝，“你会像风一样，无所不至，无往不利。”
　　滕霄在面罩下轻蔑地勾起嘴角，紧随其后，镇定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