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
-
乔欢在老太太家住到来年三月。期间，老太太极力为乔欢和她儿子做媒，被乔欢婉拒了。老太太的儿子也来信说自己尚有三年兵役，不欲成亲耽误人家，老太太这才作罢。
三月，村外的那条河终于有了解冻的迹象，混着冰凌渐渐开始流动。乔欢临行之前，将母亲留给她的一只金镯子褪下来留给老太太，老太太抹着眼泪送她到村口，指着河的上游对她说：
“小乔闺女，我们这条乌苏克河就是从昆仑山流下来的。你顺着河流往上走，再走两个月，就能到昆仑山脚。”
接下来的两个月，是行程中最难捱，却也最让乔欢心怀期待的一段时间。她变卖了骡子，扮作男子，加入一个驼队，在无边黄沙中苦行。
驼队首领是个胡人，长着连鬓胡，浓密的眉毛连在一起，眼睛大而突出，鼻梁高耸，看起来凶神恶煞。但是当他知道乔欢这是第一次跟驼队走沙漠，二话不说，多递给她一个水囊，给她牵了一匹矮小些的骆驼，用生涩的汉话告诉乔欢，吃胡饼要就着水否则会噎住，遇上风沙要躲在驼腹下。乔欢听着，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但她想起自己现在是“男人”，于是抱拳行礼，认认真真向首领道谢。
最初进入大漠，乔欢被沙漠的壮丽折服。那是怎样一种辽阔与柔美，光明与阴暗的完美融合啊。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在这广袤的沙丘之间，显得无比苍茫雄伟。她觉得心灵被荡涤，原来沙子竟也能洗净身上的业障吗？
然而，几天以后，单调的景致就让她感受到了疲惫甚至恐惧。在沙漠中，所有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喉咙发干，眼睛发涩，耳孔里都灌满沙子。乔欢觉得累和痛，却连生理性的泪水都流不出——因为太干了。
二十天后，当他们走到一片绿洲，乔欢简直要喜极而泣。她牵着骆驼疾步奔向泉水，然而，就在那载了她二十天的骆驼在她身边呼哧呼哧喝水时，她却愣住了——
泉水中倒映着的那人，满头黄沙，皮肤早已不复从前的光洁细嫩，粗糙、蜡黄，比自己的阿兄还要老上十岁！
但这惆怅并没有持续多久，极度的干渴以及“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盖过了这些许的感伤，她掬起一捧水尝了尝，当真甘冽清甜，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打通，浑身无比舒畅。
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她跪在泉边，珍重地装满几个水囊，虔诚地洗涤自己。终于，最后一捧水洒在脸上时，她捂着脸哭了出来。
出了沙漠，她就与驼队分道扬镳。没了骡子和骆驼，剩下的路她全凭一双脚。
走进格尔木是五月份的事了。五月份，并州芳菲早已落尽，这里的山花却才刚刚含苞待放。群山连绵，她不知道哪一座才是昆仑，即便是知道，又如何才能见到王母和青鸟？
有当地人给她指了路，但同时告诫她“上了昆仑的人，就没有活着下来的”。可是千难万险已经走到这里，哪有退缩的道理？到了这个份上，寻找青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乔欢似乎是在为自己而拼命——
我尝尽人间辛酸，只为一睹昆仑风采；
我苦苦独行万里，只为睡在青鸟身旁。
这天清晨，乔欢继续在连绵山谷中寻找昆仑。走着走着，她身边的水雾越来越浓重，几乎成了一片白雾。迷迷蒙蒙中，她晕眩几许，鼻尖忽然传来浓重的血腥气，耳听得阵阵地动山摇的咆哮，她猛然睁开眼，只见一头凶兽正朝她扑来！
乔欢吓得仿佛被冻住一般，只觉得热血突突突地往脑袋里倒流，根本跑不动。眼见这凶兽张着血盆大口、流着腥臭的涎水，离她只有数步，她知道若不自救，必要葬身兽腹，便拼尽全身力气，爆喝一声！
“呔！”
这凶兽刹住脚步，龇着獠牙打量她。乔欢继续骂道：
“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老娘过了九九八十一难，还怕你个畜生不成？再敢上前一步，老娘要你小命！”
骂归骂，乔欢趁这功夫向腰间探去，那里有她防身的匕首。虽不知这小匕首对野兽作用几何，但总是给自己壮胆。叫骂摸匕首的同时，她死死地盯着这野兽。
这野兽好大的身躯，黄质黑章，一条钢鞭一般的尾巴来回甩着。令人惊奇的是，它竟长着一副人一般的脸孔！虽然毛发过于浓密了些，但确是人面虎身的怪物。
“陆吾？”
对面的野兽在乔欢叫出这个名字后，瞬间偃旗息鼓，甚至摆出了十分友好顺从的姿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对方开口说话了：
“乔欢，你随我来。”
乔欢强忍下心中惊惧与疑惑，看了看四周浓密的白雾，心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跟着陆吾慢慢走着，一面走一面思量着对策，手里紧握着出鞘的匕首。
“不必防我了。我是昆仑守卫陆吾。西王母算得你今日抵达昆仑，特派我在此等候。刚才那样也只是探探你的本事，并不是真的要吃你。你果然有勇有谋，怪不得能从并州一路独行而来，也怪不得青鸟对你情根深种。”
乔欢对它前面的话将信将疑，可听到“青鸟”二字，她一年多以来的坚持，全部得到了印证。瞬间，仿佛有千万种情绪齐齐朝她涌来，喜与悲、爱与恨，密密匝匝地把她包围起来。
乔欢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问：
“我……我就知道没错……青铭，啊，青鸟，他还……活着对不对？”
“活着是活着。只不过，仙凡本殊途，他犯了天条，王母问他选择绝爱欲还是断回忆，他选择了断回忆。”
“什么……”
所有剧烈的情绪又像退潮一般落下，只剩无尽的空茫将她笼罩。断回忆，也就是说，青铭，不记得自己了么……
说话间，陆吾带着乔欢来到一座大殿前。如果说，之前乔欢见过最高最阔最精美的建筑，是在长安远远望了一眼的皇宫，那么皇宫在这做大殿前，真的不值一提了。高得她仰头都看不到顶的铜质大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
“好了，到了。你进去吧。”陆吾将她送至门口，便转身离去。
乔欢战战兢兢地踏入殿门。皇宫用琉璃做瓦，而这里，水晶琉璃竟是用来铺地的，她每走一步，就会荡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宛如走在水面上。殿内金光闪闪的柱子有五人合抱那么粗，每根柱子中间站着五名天兵，应该是天兵吧，一个个面若朱丹，怒目圆睁，她不敢侧目看他们，只低头走路。也正是因为低着头，她看清了自己的容貌，风华不再，尘满面，鬓如霜。
颓然而又紧张地走了许久，乔欢终于见到端坐殿上的仙人，那大概就是王母娘娘了吧。她看不清楚仙人真容，只听得一道空灵如水的女声响起：
“你就是乔欢？”
“是……我是。”乔欢不知道该如何自称，亦不知该如何参拜这位女仙之首。她下意识觉得该跪，于是便弯下膝盖。
“不要跪。”
“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已经够辛苦，何况又不是为了求些什么才来的，何须下跪？”
乔欢有些心虚，嗫嚅道：“娘娘，我，我有所求，我想见见青鸟。”乔欢本想说“求您成全我和青鸟”，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见见他”。
“这有何难？青鸟，你来。”
仙人话音刚落，一只身姿优雅的翠色小鸟飞了进来，落在王母肩头。乔欢傻眼了，青铭不是说，青鸟身长数尺，展翼生风吗？这小鸟，跟燕子差不多大，与他所说相去甚远。
“哈哈哈，不必惊异。在我殿中，青鸟是如此灵巧可人模样；送信之时，它可是威风凛凛的青将军呢！”
“青鸟，去，见见你的结发妻子。”
在乔欢期待的眼神中，青鸟在王母身边盘旋几圈，又落在她肩头，没有一丝要飞下来看看乔欢的意思。乔欢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指尖发冷，脸色惨白。她紧紧咬着嘴唇，看向王母的眼神中带着怨愤。她很想哭，但理智告诉她，绝不能在这里落下一滴泪！
“啧啧，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青鸟明知故犯，要怪，就怪他吧。不过，他当时选的是断回忆，而不是绝爱欲，如果你诚心求我，或许我就放他随你回去，你用爱感化他，你们还能做一世恩爱夫妻。”
“诚心求？用什么求？”乔欢冷冷地问。
“用你父亲或者兄长的命。你把我的青鸟带走，总要再给我补一只，不是吗？”
“你做梦！”乔欢气得嘴唇发抖，想要破口大骂，却发现嘴巴被死死地封住，她只能气得“唔唔”乱叫，手里的匕首狠狠向翡翠琉璃椅上的人掷去。
“不同意？那就回吧。”上面的人一改刚才春风化雨的语调，声音也变得冷峻起来。
乔欢急忙唔唔几声，指着自己的嘴唇，表示自己有话说。王母娘娘一挥手，解了她的唇封。
“娘娘，我不要青鸟随我回去了。我只求能在他身边睡一晚，明天醒来我就走，可以吗？”
“唔，好啊。那我得把青鸟打晕，不然他可不会安安稳稳睡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