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山高路远独对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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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乔欢抵达兰州。兰州乃是西北重镇，城楼高耸，在碧蓝的天空下显得厚重苍凉。到了兰州，路途就已经过半了。
乔欢找了一家客栈宿下。她向店家问路。
“掌柜的，我要去鄯州，下一个驿站有多远？”
“下一个驿站在四十里外的官洲。姑娘，你一个人出门啊？”
“不是，我跟良人同行。他去街上沽酒。”
“哦，你们要去鄯州可得加紧点儿走，往后天越来越冷，路也越来越难走。”
“是，多谢掌柜的。”
一路上，乔欢每次住店都声称是与丈夫同行，包袱也总是露出一个男人衣裳的衣角。有时候这招管用，有时候也不行，有歹人跟上来企图不轨，她就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总也能震慑一二。在一个山村外，她还被土匪抢劫过，丢了大部分银钱，只好在下一个县城暂时落脚，给一户大户人家做了一个月的点心，勉强挣了些盘缠。
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如果青铭在身边就好了。
可他不在。她记起青铭曾经说的一句话，“如果上天没来帮你，那说明他觉得你自己可以。”于是她咬着牙，流着泪，一点一点地挺过来了。身为一介女子，独行数千里，从并州到兰州，她已经做到了这世间许多男子都不敢做、做不成的事。
乔欢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一路的风霜雨雪。她打开客栈的小窗，正对上明亮的月轮，像玉盘一样低低挂在不远处一座小楼飞起的檐角上，照得空空的街道像是镀了一层霜。她独自对着月亮，思绪飘远。
上一年中秋，她和青铭坐在院中赏月。她将亲手烤制的月饼掰了一块递到青铭嘴边：
“郎君，快尝尝，放了你最爱吃的山楂酱和核桃仁。”
青铭笑着一口叼住月饼，又拿出帕子细细地给她擦手。她瞧着他认真温和的眉眼，还有抓着她的那双温热有力手，心中胀满了爱意，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郎君，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
“有啊。”
“那嫦娥吃不吃月饼呢？”
“不吃。嫦娥是仙女，不食人间五谷。”
“哦，郎君，嫦娥美不美？”
青铭嘴角勾起一点坏笑，“美。”
眼见着乔欢撅起小嘴，眉头也皱住了，“哼，那郎君找嫦娥仙女过去吧。”
“美不及娘子。”青铭笑着补全话，把小妻子揽进怀里，捏了捏她嘟着的小嘴。
“在我心里，娘子美过嫦娥，美过天上月。”
如今，短短一年过去，物是人非。冷风从窗子里争先恐后地钻进来，乔欢却仍旧站在窗边，嘴里嚼着一块无甚滋味的死面饼，一动不动地望着月亮。
郎君应该真的见过嫦娥吧？若是真的能再见到郎君，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像他的画上一样，还是……像我的枕边人一样？
这么胡思乱想着，杂糅着思念与期盼，乔欢陷入了混乱的梦境。一会儿梦到父兄含着泪送她到城外，一会儿梦到一只青翠欲滴的大鸟在远处迤逦而歌，最后又梦到青铭在前头拽着她的手，走在一座桥上，她唤他，他却始终不回头，只一个劲儿走着。
“郎君，郎君？这是哪里呀？”她焦急地问。不知是桥下湍急的水声掩盖了她的声音，还是他装作听不到，抑或是他根本不是青铭——
在走下桥的瞬间，前面的人终于回头，明明身穿青铭的长衫，却长着青面獠牙，声音也枯朽刺耳：
“这是奈何桥——”
乔欢一下就惊醒了。
外面天光乍现，她也不再睡，洗了把脸匆匆上路。
又走了两个月，过鄯州，抵鄯善。再往西，就是吐蕃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西北苦寒，呵出的热气凝在眉毛上成水珠，发尾总是挂着霜。辽阔空茫的戈壁滩，让乔欢感叹于天地之广大，自己的悲苦在这苍茫天地间，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乔欢在一处小村庄落了脚。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会冻死在路上的。她借住在一个老寡妇家中，老太太儿子入了伍，在边境驻扎，军饷和补贴倒也够维持生计，于是乔欢每日给老太太做些琐碎活计，陪她说话解闷儿。
老太太得知她一个人从遥远的北都并州走来，惊讶得不像看人，而像在看一个活神仙。
“你真是从并州来的？”
“是呢，婆婆。”乔欢敲下一块茶饼，扔进煮好的羊奶里。
“为什么啊？”
“我要去昆仑山。”
“姑娘你要长生不老？昆仑山没有仙丹的，只有漫山遍野的冰雪啊。”
“我……我不是去寻仙丹，我是去寻丈夫的。”
老太太见她不欲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
“人啊，最苦是相逢。”
若是以前，乔欢一定会立刻反驳老太太的话。可是自从失去了青铭，她这一路走来，也曾想过，若是不曾相遇，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
十一月廿五，是青铭的一周年忌日。乔欢跪在冰天雪地中，往炭火盆里扔剪好的纸钱，后背是呼啸的北风，面前是汹涌的热浪。她记得从前在并州，冬天里，青铭从背后用厚袄裹住她，那时总是后背暖，胸前冷。如今换了个个儿，但总归有一处是暖的。
乔欢突然觉得，青铭也许从未离开过，他只是换个方式存在，像这跳动的火苗，又像卷啸的风声，或是漂浮的尘埃，陪伴在她身边。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会不会也是他在暗中保佑以自己？
她擦干眼泪。不能因为终有一天会离别，就否认相逢时的欢喜。想通了这一点，那晚，她一如既往地摩挲着那支雕着翠鸟的檀木簪，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什么，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山高路远独对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