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归来已是诗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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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乔欢心头酸痛无比。她曾经深爱的丈夫，如今回忆尽失，竟需要用这种手段，才能再睡在他的身边。可她压下心头酸涩，跟随王母的侍从，进入一间寝殿。
殿内的白玉拔步床上，青鸟已经化成成年人体量那么大小，用翅膀裹着身躯，两只鸟爪缩在身下，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乔欢不经意一笑，尽管这笑过于苦涩。青铭从前就爱缩着脚裹紧被子睡觉——他的习惯没有变，只是回忆里没有了她。
她面对青鸟躺下，如同五年里每个夜晚一样，他们面对面互道好眠，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入睡——如今姿势没有变，只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轻柔地对她说，“抓着我的手就睡着了。”
“郎君，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乔欢，是你的小欢儿啊。”乔欢怯怯地低语，抬起手想要摸摸青鸟的羽毛，然而入目却是粗粝红肿的手即将要落在油光翠绿的鸟毛上，她又急急停住了手。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她也并没有放弃，自顾自絮絮叨叨说着：
“你不记得了，可我都没忘。我们一起走过的大街、吃过的饭菜、念过的书、看过的星星，我全都记得。你一共给我做了23件木雕，4个泥塑，还有数不清的小玩意儿，我都保存得好好的，不信你……”乔欢想说，不信你回去看看，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时你红着脸上我家提亲，被我阿爷阿兄轮流灌酒，喝得走不动道儿，嘴里还嘟囔着我的名字。”
“你说我做的山楂糕好吃，我怕你多吃牙疼，你竟然半夜悄悄跑去厨房偷吃，其实我都知道，我只是没有揭穿你。”
“我嫌你总是穿青衫，给你做了一件黑绒长袍，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出门你还穿着，回来的时候长袍又变成青衫了。还有你那从来没脱下来过的布袜，难道你的脚是血红色的？”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早知道你是神鸟，我好歹该让你驮着我飞起来看看，你倒是天天想飞就飞，我可从没腾云驾雾过呢。”
对面的青鸟也没有一丝要醒的痕迹，乔欢仍然絮絮个不停，好像不是在说给他听，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不要生气啊，我不带你回去，是因为王母娘娘的要求太过分了！我当初一走了之，阿爷阿兄在家不知如何挂念我，我……得回去见他们啊。”
“王母娘娘真是大恶人，怎么做到女仙之首的？我从前还拜过她，以后再也不拜了！你说你，怎么就选了断回忆呢，哪怕选择绝爱欲，也好过全然不记得我吧。唉，不过这样也好，你有与天齐的寿数，很快你就能爱上一个跟你登对的仙女，啊不是，仙鸟吧。”
乔欢嘴上这么说着，心却痛得要死，她只要一想到将来会有一只雌鸟与她的青鸟交颈而眠，她的五脏六腑就痛得搅在一处。她把头埋在青鸟胸前暖暖的绒毛之中，一边还忿忿地揪着那几撮毛。
“你不许那么快找别的仙鸟啊，至少，至少也等到我死了，或者老了吧。”乔欢委屈地瘪瘪嘴，以前如果她作出这幅神情，青铭一定会心疼地搂住她，笨拙地哄她不要哭。
“要不，我也找王母娘娘把我的记忆抹去吧。”乔欢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期待地看着青鸟，希望他能给自己答复。可下一瞬，她又低下了头，否定道：
“不行，那这样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青铭来过……”
“而且，我想要的，不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不爱我的青鸟。”
“我想要的，是疼我爱我知我护我的青铭啊。”
到了后半夜，乔欢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凑在青鸟胸前睡了过去。而不知何时，青鸟的翅膀不再裹着自己的身躯，而是盖在了乔欢的身上。
第二日，乔欢撑着千钧重的眼皮醒来时，身边竟响起了久违的阿爷阿兄的声音：
“欢儿，你醒了！”
嗯？我不是在昆仑山吗？这是在做梦吗？
乔欢勉力睁开眼，直到父兄焦急的脸庞映入眼前，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竟然躺在娘家的闺房里！
“阿爷？阿兄？”出口的声音极为沙哑，像是树枝划过地面。大哥赶忙倒了一碗水端给她。
“青……青铭呢？我明明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他真的没有死！”
阿爷一脸沉痛，阿兄看着她近乎癫狂的样子，不忍心伤害她，斟酌着开口道：
“小妹，你先别忙找，先歇歇。前天夜里，爹发现昏倒在门前的你，我们差点都吓死了。还好郎中说只是劳累过度，睡一阵子就好了。结果这一睡，竟睡了一天一夜！”
“阿兄，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
“什么别的东西？你当时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有了！兜比你脸都干净！我的好妹妹，这三年你受了多大的苦啊。”阿兄的嗓音带着哽咽，阿爷也背过身去抹泪。
三年？可是她到昆仑的时候，明明离家只一年零三个月啊。怎么睡一觉，变成三年了？算了，先不想这个，她焦急地问：
“阿兄，我记得我身上有两根翠绿的长鸟羽，你没见到吗？”
“啊，见到了！我给你拿去！”
接过大哥递来的两根鸟羽，乔欢眼里盈满泪水。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的寻到了昆仑，真的睡在了青鸟身边……然而想到青鸟，她再也绷不住，捧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转而扑进父兄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一年多来受过的苦全都哭喊出来一样。
那天以后，乔欢将那两根翠绿的鸟羽，珍而重之地放进青铭亲手打造的黄花梨木盒子里。
她凭借着一年多的见识和胆识，把家里的点心铺子越做越好，用积蓄起的钱开了一家酒楼，忘尘楼。十年后，并州最大最红的酒楼非忘尘楼莫属，乔氏的商铺甚至开到了长安城。
乔欢没有再嫁，只从兄长膝下过继了一双儿女养着，又养了一只狸花猫。经年累月，她发现青铭离开带给她的伤痛已经几乎被时间治愈，而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回忆也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有了这样的发现，年逾花甲的乔欢老太太并不高兴，身体反而日渐衰退下去。她只花了一晚上就原谅青铭忘记了她，却无法原谅即将要忘记青铭的自己。
临终之时，她把儿女叫到床前，从枕头下拿出那个已经被摩挲得包浆的黄花梨木盒子。
“我的丧事，一切从简。只是，务必将这个盒子放在棺中，与我一起下葬。”
儿女在她床前泣不成声，她却笑着叹口气。
罢了，外人道她是叱咤风云的乔氏商行创始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回忆才活到今天的胆小鬼。如今记忆消散，她便勇气尽失。
终于，终于也能做断回忆的那一个了吗。
番外——————————
传闻乔欢下葬那天，百鸟齐鸣，走兽皆悲。
待到所有人都离去后，她的墓碑上，飞来一只青鸟，盘旋不去，哀鸣不止。最后那只青鸟撞向墓碑，化作碑上一只石刻鸟。
后人祭奠乔欢时，无不啧啧称奇，说这只鸟仿佛下一刻就要翩跹而舞，振翅高飞。
其实，青铭他张开双翼，只是想做她墓前的守护神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归来已是诗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