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白云舟

4、第 4 章

　　北海上有凤凰飞落，绚烂彩羽漫天，海面也呈现缤纷一片，祁昭皱眉，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

　　“十七殿下，又见面了。”

　　妙龄少女微微一笑，客气而礼貌，但祁昭深知她压根不是这副端庄模样，若是他自个是龙族小霸王，那她便是凤族顶顶傲气的小公主。

　　祁昭目不斜视，加快脚步从她身边经过。

　　乐和当即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彩色发簪垂于脸颊旁，步履晃荡间叮叮作响。

　　“你跟着我做什么？”祁昭斜倪她一眼。

　　“你找龙主，我找我母亲，有何不可。”

　　“你分明是来找我大哥的。”

　　“嘘——”

　　乐和竖起食指，悄悄环视一圈，低声道：“你别这么大声。”

　　她分明是一活泼少女，却整日端着学凤主的做派，但偏偏又忍不住本性，尤其是那双眼睛，总也不安分，骨碌碌地巡视着。

　　祁昭叩响殿门，走入内殿，父亲和大哥祁尧正同凤主商谈，见他们进来便看了过去，凤主一眼便看见乐和，神色不善，见状乐和闪身躲在祁昭后面。

　　祁昭不动声色地略移了移，将她挡住，上前见礼。

　　“何事？”

　　“为了此物。”

　　龙主元岐接过白鳞，目光微沉，说：“此物怪异。”

　　“虽隐有龙族气息，却还掺杂了些别的。”祁尧端详片刻后说道。

　　“两千年前我正是被此物所伤，气息隐蔽，专斩元神，防不胜防。”

　　凤主蹙眉，说：“如此说来，许是有人暗自收集妖族翎羽，铸成暗器，手段奇诡。”

　　“凤主适才所说凤族隐有鬼祟之事，怕是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窃取凤羽？”

　　“只怕如此。”

　　“这背后之人藏得真深。”

　　乐和揪住祁昭的衣袖，半掩住面，偷偷探出半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祁尧。

　　“咳。”

　　凤主轻咳一声，祁尧面不改色，仍是低头研究那块诡异的白鳞。

　　见他并未看过来，又瞥见凤主扫来的凌厉眼风，乐和默默缩了回去，伸出手指戳了戳祁昭，向后拉扯他的袖子。

　　祁昭略行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胆小。”

　　乐和闷闷地走到一旁，嘀咕道：“我母亲在嘛。”

　　祁昭扭头就走，不管她。

　　“我反正不懂这些。”

　　“你不过是个木头，心里怎么会有这种复杂的感情呢。”

　　乐和捧脸，就地坐了下来，等凤主出来。

　　天边云霞沾染凤族气息，璀璨瑰丽，带着北海气息的风吹拂而过，她身披五彩羽衣，满头夺目珠钗，浓艳而明媚，带着凤族的高傲却又分明是稚气未脱的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祁昭随意找了处礁石歇脚，整条龙懒洋洋地卧于海上，龙尾漫不经心地甩着，溅起阵阵水花，凤族霞光委实刺眼，他龙眸合上，眼不见为净。

　　“十七殿下。”

　　“何事？”

　　小鱼妖试探着靠近，小声说：“上清神尊还会来吗？”

　　“恩？”

　　“以前上清神尊来过的，同我们交换，一人一片鳞片，换一个心愿。”

　　“竟有此事？”

　　祁昭睁开眼眸，想起那块白鳞，心下顿时感到不好，小鱼妖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掌心捧着一块小小的鱼鳞。

　　他沉吟片刻，说：“你有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多谢殿下！”小鱼妖欣喜道：“小妖想要一粒沉砂。”

　　“行。”

　　祁昭翻下北海，火红的身影于海中划过，霎时升腾起无数气泡，龙火敛于体内，水波荡开，镀上一层浅浅的蓝色，晶莹美丽。

　　白砂细细密密地铺于海底，偶尔会有一两粒如朱砂般色泽的沉砂，自古以来这些沉砂便存在于北海，如种子般小小的一颗，北海境内的妖精们喜好搜集沉砂，以此示爱。

　　龙爪勾起一粒轻飘飘的沉砂，递给小鱼妖。

　　“多谢殿下！”

　　小鱼妖高兴地接过这粒沉砂，将鳞片递给祁昭。

　　祁昭不甚在意地接过这片鳞片，说：“以后不要再同人交换鳞片。”

　　“啊。”小鱼妖呆呆地说：“但是，之前好多妖都交换了，听说连凤族翎羽都交换了。”

　　他心下一沉，连凤族都交换了吗，这个上清神尊，究竟有何图谋。

　　“日后不许再行此事。”

　　“是。”

　　火龙向上跃出水面，变化出人形，一身飒爽劲装，祁昭甩甩头，黑发飞扬，面沉如水。

　　一杆赤鳞枪握于手中，鳞片舒展，火气缭绕。

　　他冲天而起。

　　居然已经谋算到了如此地步吗，连小妖都不放过，还真是所图甚大，不论是否是那上清神尊，这鳞片，断不能给。

　　上清雪山，灼灼烈炎袭来，止住了这寒气，掀起一阵热浪。

　　祁昭落至门口，一脚踹开门口走了进去，神色不善，眉目冷厉。

　　“上清。”

　　宗明衍看着他，目光一顿，冷淡道：“何事。”

　　“交还北海小妖们的鳞片。”

　　赤鳞枪砸于地面，龙火迸发，他眼中皆是烈烈火焰，火红刺目，昔日故人也是如此，张扬而蛮横，做事只凭一股意气，虽然莽撞，却赤诚热烈，当真如那旭日般朝气蓬勃，带来一股肆无忌惮地灼热。

　　宗明衍定定地看着他，神情莫测。

　　又是这样的眼神，祁昭厌恶地错开视线，仿佛透过他看着谁一样，联想到那句夏朝，当真是如鲠在喉，纵然是神尊，龙族也决不能受此等欺辱。

　　“嗤——”

　　赤鳞枪悍然掷出，龙火已然扑至近前，火光映照于他脸上，这昳丽的面容更显几分亮色，惑人心神，直直地闯入眼中。

　　宗明衍一步未动，自有浩瀚仙力压下，扑灭龙火，厚重的仙力重重压缩，赤鳞枪抡动，打碎仙力，祁昭脸上有斑斑龙鳞浮现，龙角似白玉，呼吸间尽是灼热龙息。

　　龙族的气息转眼弥漫整间大殿，这些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是龙，一条真正的龙，再如何像人他也终究不是人。

　　宗明衍眼睑轻动，一指点出，虚虚抵住他额头。

　　他眸色冰冷，神色漠然，白衣如雪，如这上清雪山般不可撼动，无愧神尊之名。

　　祁昭咬牙，并不退却，他骤然化为原形，庞大的火龙出现，龙尾重重摆动，呼啸而过，挣脱束缚。

　　仙力打在龙鳞上，未能留下丝毫伤痕。

　　“吼——”

　　龙吟声震动大殿，直冲宗明衍。

　　仙力鼓荡，吹动他的发丝，略显凌乱，宗明衍徒手挡下袭来的龙尾，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攥住龙尾，便有一块龙鳞被拔下。

　　他指尖夹着这块龙鳞，平静道：“不打了。”

　　无穷的仙力压下，霎时将祁昭摁住，不得动弹。

　　巨大的龙眸死死地盯着他，红蓝色的光晕隐隐亮起，一丝细小火焰被吐出，瞬间破空，直逼面门。

　　这红蓝色的火焰神异非常，半是毁灭半是新生，相冲却相融，于不可能中演化而出的可能，隐隐带着丝本源的味道，正是祁昭的本命龙火。

　　宗明衍看着这簇小小的火焰，目光凝住，他站起身，一掌伸出，抓住这火，龙火与他掌心上燃烧，噼啪作响，仙力不断流失，他端详着这龙火，细细分辨着。

　　他倏尔来到近前，对上那火红的龙眸。

　　“我同你交换。”

　　他指尖上燃烧着这缕本命龙火，意思显而易见。

　　祁昭嗤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做梦。”

　　龙头向一旁侧去，祁昭合上眼，不搭理他。

　　左右宗明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昔日他前来换取寒魄草，宗明衍不愿意，如今倒是换了过来，只是本命龙火珍贵，若要他拿出，简直痴心妄想。

　　“听闻你昔日曾受过重伤，我可倾力救治。”

　　祁昭心中凛然，他受过伤这件事倒是不难打听，但是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却是龙族秘辛，宗明衍收集百妖鳞片，怎么如今却是一副当真不知的模样。

　　红光闪现，他化为人形，拉开距离，抱臂冷声道：“不劳大驾。”

　　宗明衍神色微动，终究没有再接近。

　　“不知你因何来此，但我收集百妖羽自有用处，并非图谋妖族。”

　　仙力并未撤去，祁昭就地坐下，支起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托腮观察着大殿，龙爪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刺啦作响，对于宗明衍的话他充耳不闻，实在是宗明衍的行为过于怪异。

　　现下四族互相牵制，宗明衍又素来被称为渡世仙人，心怀天下，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是不能轻易做什么，一举一动可都被各族盯着，祁昭混不吝也就罢了，但宗明衍不能。

　　是以宗明衍还真是拿他没办法，这样无力感让他感到一阵熟悉，多少年了，他再次束手无策。

　　宗明衍端坐于桌案后，一丝不苟，而祁昭毫无规矩，随心所欲，红得刺目，如他的本体般张扬，是自由的火，而宗明衍却仍然是那困于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方方正正，眺望着那鲜活而恣意的红。

　　只盼着那红能再度从他身畔拂过。

　　那抹红深藏于他记忆中，不曾褪色，如今却又见到了另一抹相似的红。

　　祁昭感受到这股视线，说：“你别看我。”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眸中尽是明晃晃的恶意，一眼也不愿多看。

　　正是这样的厌恶，竟让宗明衍感到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