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行》西瓜冰冰凉

2、二

　　两人默然片刻，穆宁尴尬症又发作，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王来宝看她一个小姑娘流落异乡十分可怜，心中很是同情，不忍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干坐着，于是又找了个话题问道：“你们明月茶庄在南边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着北上了？”
　　穆宁一愣，舌头打了个结，好在这个问题她提前有准备，于是十分流畅地回道：“这我哪里知道，都是我那倒霉阿爹的主意，说什么北瑜人最爱喝茶，若这一批货能送过去，后面就等着发财了。哼，这老头这回可害死我了，北瑜人爱不爱喝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北山人爱杀人，您说摊上这么个倒霉爹我找谁说理去呀我？”
　　“这样啊！”难得看到这一脸心事重重的小姑娘这么活泼，王来宝不禁哑然失笑，半晌，他说道：“你阿爹也是，这北边闹了这么多年了，什么牛鬼蛇神没有，就算他想把生意做到北瑜去，也不该让你一个女娃娃来犯险，若真出了什么事，还不得后悔死他。”
　　穆宁连连附和：“可不是嘛！”她话音一落，又幽幽叹道，“哎，其实吧，这事也不能全怪我阿爹，谁让我们明月茶庄人丁稀薄呢，这么些年我阿爹就生了我这一个女儿，若我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我阿爹断不会这么不计后果地把我推出来送死，说到底他老人家心里也苦啊！”
　　她这些话本就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起来便言之凿凿，王老板听在心上，望向她的目光却愈发慈爱。
　　王来宝今年四十有二，生意是越做越大，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总想着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小闺女来抱抱他亲亲他，喊他声爹爹暖暖心，可惜他的侍妾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害得他至今膝下无儿也无女，一见到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就父爱泛滥。
　　王来宝很是感动，几乎是语带哽咽地说道：“都说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此言不虚。你能这么想，你阿爹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穆宁的阿爹开不开心穆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响了。
　　听到动静，王来宝的目光终于从穆宁的脸上转到了她手中捏着的那半张饼上。
　　他看了穆宁一眼，语带关切地问道：“你的肚子都叫了半天了，这饼你怎么不吃呢？怕什么？”他既然问到了怕什么，自然是明白了穆宁怕他这饼中有多余的东西，所以说到最后脸色便有些挂不住了。
　　穆宁这会也有些尴尬，人家本是好意，她这么一搞倒显得她很小人之心，当下支支吾吾着，脑中胡乱思索着说辞。
　　就在这时，两人的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大喷嚏。
　　那喷嚏又响又亮，在三更半夜的山神庙中，简直犹如一道惊雷一般，穆宁正做贼心虚，当场便被震得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
　　“什么情况？”她大惊失色。
　　王来宝眉目一动，还没等他反应，他手下的文龙文虎两兄弟已经长刀出鞘，刀锋直指屋顶的阴影处。
　　“什么人？”文龙沉声问道。
　　“还不滚下来？”文虎紧随其后，双目如电。
　　若他真是只老虎，只怕整个毛都炸起来了。
　　这边话音一落，翠玉轩的其它人立即提了兵器火速围了上来。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回春楼的众人也都朝着这边警觉地望了过来。
　　赵三爷第一个盯得便是穆宁。
　　穆宁蹙了蹙眉，和他默默对视了片刻，然后转开头跟着大伙一起盯向梁上几处可以藏人的暗影处。
　　白日里大家已经被各路土匪逼的怒火中烧，这会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才寻到这么个落脚的地方，本来以为可以好好歇歇呢，谁知道这里又冒出来个不速之客？难不成那些贼人还在盯着他们？
　　还是说，这里又是另一窝土匪的伏击点？
　　妈的，这也太欺负人了，真当他们这些人是泥捏的不成？
　　众人心头火气，都憋着一股劲等待着。
　　王来宝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此景此景之下倒没见他有多急躁。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他不出声便没有人敢造次。
　　穆宁对此赞赏不已，忍不住想着这个人真不错，随即便开始盘算怎么样才能和他自然而然地拉近距离。
　　她正胡思乱想呢，却见王来宝拱了拱手，朝着房梁的方向朗声笑道：“不知梁上是哪路英雄好汉？在下王来宝，锦安城人氏，那边是回春楼的兄弟，赵三爷也在。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梁上的好汉就不要藏着掖着了，还请行个方便，下来赏脸一见吧。”
　　他有意将回春楼和赵三爷的名头抬出来，无非是为了两点：
　　一来回春楼的名气远超他的翠玉轩，而回春楼又是走南闯北惯了的，拜的山头多了，自然卖他们面子的人也更多些；二来赵三爷其人武艺精绝，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大成境内，敢单枪匹马拂他面子的好汉五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一般的小鬼根本不敢招惹他。
　　这房梁就这么大的地方，想来也藏不了几个人，有赵三爷在，足够了。
　　果然，王来宝这一番话说完，梁上的人半天再没见有多余的动作。
　　安静，还是安静。
　　“会不会是……”穆宁心底突然有个蠢念头冒出来，她不动声色地稍稍往后靠了靠，手心有冷汗缓缓冒了出来。
　　难不成是李却又跟来捣乱了？
　　穆宁忍不住有些雀跃，甚至在第一时间她真的希望梁上的人就是李却。
　　如果有李却在，接下来的路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算他不会主动帮什么忙，但也绝不会看着她这么狼狈。
　　“是李却吧？”
　　穆宁正独自激动，却见文虎不知从哪里取了一柄长枪来，说着就要往房梁上投：“小贼，吃爷爷一枪。”
　　“住手。”穆宁大喊一声，急急扑过去将文虎拦住。
　　文虎皱眉道：“干什么？”
　　其他人也都向穆宁投来怪异的目光。特别是回春楼的人，看他们的样子，几乎是认定穆宁就是梁上之人的同伙了。
　　赵三爷仍旧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沉默着将穆宁盯的回身发毛。
　　穆宁一动不动，态度却十分坚定。
　　显然，她不允许有人在这里暗箭伤人。
　　王来宝咳了声，对文虎使了个眼色。文虎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王来宝看了穆宁一眼，继续对着房梁说道：“大半夜的，咱们可没那么好性子就这么僵着，好汉若再不现身，我们可要派人上去了。”
　　他这边说着，文龙已经配合着往前走了两小步。
　　脚步虽轻，却足以震慑到梁上的不速之客。
　　果然，转眼便有男子的声音自梁上传来：“别别别，可别上来，这大梁弱得很，撑我一人已经够呛，你们若再上来这里该塌了。”
　　“嘿。”文虎嘲讽道。
　　梁下的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穆宁也瞬间泄了气。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人听上去明显中气不足，就算有武功，那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伤不到人的那种，怎么可能是李却？
　　穆宁彻底失了兴趣，连看热闹的心思也跟着凉了半截，她抱着双臂站着，心中说不清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李却怎么可能跟来呢？她真是傻透了。
　　大梁之上，只见一文文弱弱的清瘦男子慢吞吞地露出了半个头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又贴心地提醒道：“呵呵，都让开点，我要下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兢兢地挪动着下半身，似乎是想要从大梁上翻身下来。
　　穆宁木着一张脸站着，几乎是无意识地注视着梁上那个缓缓蠕动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奇男子。
　　只见他双手紧紧攀住大梁最底端的一根横梁，然后勾着一条大长腿在半空中试了又试，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没敢放下另一条腿直接跳下来。
　　“都让开点啊，可别砸到人，这么高，我要是掉下去，该死人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得，因为此刻的大梁下根本空无一人。
　　“就算他真的砸下来了，要死个人，那也只能是摔死他自己。”
　　穆宁恶毒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干嘛迁怒别人呢？他又不是李却！
　　就算是李却，哪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穆宁晃了晃头，赶忙驱散掉脑中这个愚蠢又可笑的念头。
　　这边，王来宝一早就料到梁上的这个人弱，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弱，心绪一时起伏太大，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话，可以用来缓解眼前的这份尴尬。
　　旁边已经有人很不给面子得大声笑了出来。
　　“那个，不好意思，可否帮个忙，给我找个梯子呗。”
　　一翻挣扎过后，梁上的奇男子终于放弃了直接跳下房梁的计划，他摸了摸鼻子，低头看着梁下的众人，笑得一脸的人畜无害。
　　“你们听到了吗？他要梯子，噗。”
　　“这小白脸，哈哈哈。”
　　面对群嘲，梁上的人看上去有些无助，他俯视着众人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屋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都心肠软，好说话。
　　“那个，小姑娘，可否帮忙找个梯子，没有梯子我下不去。”
　　楚景兴涎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白净面孔笑嘻嘻地说道。他也不想将事情闹成这样，可是眼下，呵，他还能怎么办呢？
　　穆宁手指轻轻扣了扣怀中的长剑，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话说你是怎么上去的？”
　　楚景兴看了眼她，老实回道：“踩着梯子上来的。”
　　穆宁问：“梯子呢？”
　　楚景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火堆，有些懊恼道：“你还问，不是被你一进来就当柴火劈了烧了吗？”
　　穆宁记起来她好像是劈过几节像梯子一样的东西，当下就有些心虚，她一心虚嗓门便有些大，几乎是嚷嚷着说道：“什么梯子，不就是几根木棍吗？”
　　王来宝被她吓了一跳，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看着穆宁一脸惊奇。
　　穆宁知道自己莽撞了，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楚景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别心虚，我又没真的怪你。”
　　“我哪有心虚？”穆宁几乎是立即反驳道。
　　“没有就没有嘛，凶什么？”楚景兴嬉皮笑脸地看着穆宁直乐。
　　穆宁从没见过这种人，气得瞪直了眼睛：“你哪冒出来的？废话怎么那么多？”
　　楚景兴歪着头端详了她一会，忽然笑道，“你还是把你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收起来吧，装得又不像，再怎么凶也是个漂亮小姑娘，吓不到人的。”
　　穆宁一噎，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
　　楚景兴并不以为意：“别傻站着了，你倒是帮我找个梯子放我下去呀。”
　　“这荒郊野岭的，哪有梯子？你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住你就是了。”穆宁心中有愧，当即便走上前来，十分硬气地将双臂张了开来，招呼道，“我准备好了，你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