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前爱你》神亦绝希

63、第 63 章

　　但在彻底离开之前，朝朝想先回家看看。

　　他还在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想他曾和妹妹提过他们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尽管只有几次。

　　她万一记得，会不会生着他不给她买漂亮裙子的气，跑了回去。

　　他也很久没回过家了，从迈出医院看着门外来来往往人群的那一刻，他就莫名有了一种该提早和世界告别的意识。

　　他拖着力不从心的身体，觉得自己是时候，也该回去看一眼，也许是最后一次。

　　朝朝回了阔别多年的县城，他见过外面高速发展的高楼大厦，繁华热闹，但这里的发展却像停滞了，与他离开时并没有多少差别。

　　依旧是六层小区楼，遍地的红三轮，看见他从车站出来就拼命的吆喝着走不走。

　　朝朝坐着红三轮先去了趟初中的学校，那的大门翻修了一遍，比之前要大很多，还加了智能闸门，已经不再允许外人随随便便进入。

　　朝朝也没纠结，在门口站会打算走，却看到了从学校出来的熊陕，他还是骑着那辆自行车，头发比之前白不少，脸也像骤然老了下去。

　　只是六年而已。

　　朝朝没有叫住他，只是站那看着他走远，之后沿着学校周围走走，街道两边眼熟的店面几乎都关了，被之前没有见过的新店替代。

　　但那家奶茶店还在开着，他看到了堆在门口三三两两抽烟逃课的学生，染着当年张子皓染过的小黄毛，自认为很酷的勾肩搭背，手指夹着烟嘻嘻哈哈说笑。

　　奶茶店最后一排的菜单依旧是他常喝的奶茶，他刚点了一杯，就看见店内坐着略有眼熟的人。

　　等对方认出他来，他才确定那是王艳。

　　她化着成熟的妆容，头发长到腰边烫了波浪卷，朝朝坐在她对面听她说她辍学后在外四处打工，以为终于有了希望，逃出了牢笼，但外面也是个一直赚不到钱的牢笼。

　　过得不算穷困，但每个月累死累活赚到的钱也只够日常开销，半点没存下，她当初想的一步步往上爬，做个成功人士，当上老板赚大钱，一个都没实现。

　　后来过够了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去给大她十几岁的老男人当情人，赚的钱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唯一不好的是她身边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或陪伴的家人，当她有了足够的钱，还是受不了长年累月一个人待着的孤单，最终回了这里。

　　现在生活过得很好，她在县城开了家美容店，买了车买了房，没人知道她的过往，亲戚家人都以为她在外面很有本事，是他们家族唯一出来的女老板。

　　她从当初被所有人唾弃的对象，现在变成了所有亲戚朋友要学习的目标，就连考上一高的侄女都梦想着成为她。

　　她吸着奶茶说，她也觉得很好，不用上班，每天早上只用去店里转一圈，剩下的时间都在到处玩。

　　有时候开车出去旅游几天，有时候干脆临近的县城找地方玩玩……

　　她像是很久没和什么人说过心里话，语气满不在乎，但表情并不轻松，说完还要问：“你觉得我出卖身体贱不贱。”

　　朝朝没有给她评价，“那是你的生活。”

　　“是吧，像我这种什么家底都没有的人要想翻身，只能这么干。”她不停搅着奶茶杯的塑料管问：“你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朝朝这时就忽然懂得了代芳所说的难以启齿，他说不出自己没工作，也对无法承认，自己就算找到工作也只是每个月三千来块钱的事实。

　　其实是他不想认识到自己在大众眼中是个没出息被淘汰的输家。

　　王艳看着他沉默的表情，忽然就笑了，不算嘲笑，但也带着点嘲弄，说：“我就知道，你们这种自认为有着高尚道德观念又正直的人注定赚不到钱。”

　　她依旧秉持着金钱至上的观念，认为有道德的穷人和奴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翻不了身，正义和善良换不来地位钱财和舒适的一生。

　　混不出头，连活在最底层的父母都会朝他们吐两口吐沫。

　　读几本书认几个字的人，恪守住屁也不是的道德，总以为社会是个大展身手的地方，可这就是个屠杀场，斗兽场，想活就得有当条畜生的觉悟。

　　只有厮杀的最厉害最不要命的那条才能填饱肚子最有面子的活下去。

　　在这个社会钱就代表一切，有了钱，所有人都会高看一眼，以前没有的人格魅力也都会在他们眼中自动生成。

　　他们只在嫉妒时在乎哪里得来，但没钱，他们从不想了解原因，只会把失败不努力往对方身上贴。

　　她说活着不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互相欺骗，不论哪一种关系。

　　书上的正直教育不过都是他们有钱有势编来约束底层人往上爬的手段，被欺骗后把生活过得太认真的人只会不停受伤害。

　　努力不是底层人该玩的游戏，回报也根本与努力无关。

　　多年后的见面，两人依旧观念不和。

　　朝朝握着冰凉的奶茶没再打算待下去，王艳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告诉他，他和他二叔当初一心要拯救的张子皓坐了牢。

　　因为他爸喝酒醉情绪激动要杀了他，听说脖子都割流血，结果刀被张子皓夺下误杀了他。

　　她的嘴里唯一说过的好话只有金琦，听说她考上了重点大学，在外面有份不错的工作。

　　但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与情绪激动的王艳相比，朝朝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情绪持续在较低的位置，似乎多大的事情都不能引起麻木的他的注意。

　　朝朝只在县城停留几个小时，就坐上了回村的大巴车，沿途的一切都太过熟悉，像他昨天才离开。

　　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坑洼不平的土路、街上皮肤黝黑摆摊叫卖的干瘦老年人、趴在凳子上写作业的孩子、放学结伴回家的留守儿童……

　　他没想到，这里那么多年过去，落后的和他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像一片不会移动的土地上不停的循环发生着以往的所有。

　　大巴车还是停在村口，他步行往里走，村里多了很多生面孔，孩子穿着他们那个时候相似的衣服，年老的人已经认不出他是谁，好奇的打量着他走过。

　　朝朝走到那扇记忆中的木门，他以为自己会以很平和的心态的面对，但当他推开门，看到了苍老到他几乎不敢认的奶奶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席卷了他。

　　刘桂花黑粗的手指不再剥毛豆，两手拍了拍，扶着凳子站起来眯着眼细看，“谁啊？”

　　“我……”朝朝声音微哽着说：“朝朝。”

　　刘桂花高兴的连声哎哟，拉着他到眼前硬是好好看了很久，拍着他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没问他去了哪，怎么走那么久，湘湘怎么没回来，而是生怕多问几句他又走了，只说她去借点肉，晚上给他做好吃的。

　　回来后，她烧着煤火炉边做饭边和他有说不完的话。

　　说二铁的儿子宇豪考上了大学，但这几年都说工作不好找，得亏他爸妈有本事，在县城买了房，定在那一家不回来了，宇豪估计以后毕业也是回县城找份工作。

　　以前看着就好吃懒做的大胖倒是初中没毕业，跟着他包工头的爸爸一起干活，现在混得出人头地，有车有房。

　　她现在年纪大了，已经没力气种菜卖菜，电三轮也被她卖了，地里种点够吃的菜，存的那点钱就这么省吃俭用的过下来几年。

　　朝朝看着她远比之前要面黄肌瘦，大概是舍不得买肉吃的原因，他趁着奶奶背着身做饭，偷偷放在她被窝几千块钱。

　　晚上五点她做好了土豆炖肉，给他盛好饭，肉堆满了他整个碗，让他赶紧吃。

　　朝朝五味杂陈的和她吃完一顿饭，进屋至今他除了那句自我介绍没主动说过话，只是跟着她的话后面回答，时不时看向那间摘了布帘堆满杂物的土屋。

　　他让奶奶带他去看了妈妈的墓地，那杂草丛生，他想象不到一个曾在他记忆里鲜活的一个人，就安静的躺在了固定的泥土里。

　　刘桂花以为他有话和小杨说就先走了，但朝朝站那很久，说不出一句话。

　　说他还是没能原谅奶奶，还是和妈妈道歉，道歉当初被轻易引开留她一个人面对死亡，道歉妈妈让他保护好妹妹，他却没能兑现。

　　他想到不久后自己应该也要躺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中，朝朝看着坟地上格外茂盛的野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像他只是来着打了声招呼，转身说：“妈，我走了。”

　　很大可能，不会再见。

　　朝朝只能待一天，吃了顿饭晚上就得搭车返程，因为代芳不知道她能拖住时畔多久，只给他三天时间。

　　他需要明天中午到F市，下午收拾好东西离开。

　　回来也没想别的，只想看一眼奶奶，看一眼家乡。

　　他以为这就够了，可看着布满皱眉，步履蹒跚，忐忑追在他后面的奶奶，说着：“咋就走了，要去哪啊，咋不多呆两天，你下次啥时候回来？”

　　他心头泛酸，他不懂刘桂花心里想着，她年纪大了，怕他下次再回来就看不到她了。

　　他心里想着，他下次大概就回不来了，他也给不了任何人承诺，但要他看着奶奶带着期盼的脸说出口又显得格外残忍。

　　他佯装自然道：“不知道，你回去吧。”

　　刘桂花也不傻，这时候觉出他忽然回来的不对劲，拉着不让他走，非要他说明白。

　　也许是她太过苍老，眼神混浊无措，朝朝放下扯着被她揪住衣服的手，半苦涩半笑着说：“癌症，奶奶，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胡说八道！”刘桂花的眼当即红了，她用枯树皮般的手擦着眼，回屋去推来老式架车，让他坐上去，“我带你去街上大诊所看看，这肯定弄错了，你才多大，才多大……”

　　她催着朝朝坐上去，朝朝怕她年纪大了累坏，但她固执的坚持着，再争执下去天都要黑了，朝朝只能坐上去。

　　架车摇摇晃晃被刘桂花拉着往前走，朝朝看着村里倒退的景物，出了村口问：“你累吗，我下来走会。”

　　“不用，你小时候我不也推过你，那时候你才多大。”刘桂花想着了他小时候，说：“那时候我卖菜不也推着带过你上街几次，你不哭不闹，乖得很……”

　　她不知道是想起了以前后悔，还是因为他口中说的癌症，时不时停下来用手背擦擦滴水的眼，走到街上，她的眼睛已经完全浮肿起来。

　　朝朝看着她着急的拉他问这看病最厉害的诊所医生，那种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害怕，他就在此时后悔他说出了实情。

　　他该瞒着她，狠狠心就那么直接离开，让她误以为他一直在外面好好的活着。

　　朝朝让奶奶先出去一会，他和医生说说症状，等她一出门，他就拜托医生说是误诊就好，她年纪大了，后面的事他会和她好好说。

　　医生没有拒绝，朝朝站在门外，默默看着奶奶迫切的追问着医生。

　　他走远拦了辆车，多给点钱让他等会帮忙把奶奶送回家，随后头也不回的打车去了县城，坐上回程的车。

　　他早该这么离开，寂然无声，谁也不知道，也不该让谁为他牵肠挂肚，然后悄悄消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

　　朝朝没觉得有多难过，像他本该如此，如果他没在刚出车站口，迎面就看见了本该被代芳万无一失拖在外地的时畔。

　　他不知等了多久，独自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脸上不是来抓包的愤怒，而是仿佛早有预料的一次普通迎候。

　　朝朝发愣的隔着几层台阶看他，接着又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代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