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梦里》奎马

5、人间

　　二人皆是沉默。

　　李真善揉了揉头：“我从不知道炼化的时候，厉鬼会那么痛苦，可是不炼化，又拿它怎么办呢？”

　　李存善低着头，只觉得那一炉熊熊燃烧的炉火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

　　这是前朝炼化厉鬼的方式了，现世已经改用阵法，方便快捷，甚至已经有有识之士开始尝试用阵法炼丹，当然，还在研究阶段。

　　李存善收敛心思，抬头扫了一眼周围，朗声道：“郭小姐不与我们解释一下？”

　　桂树旁，郭莲漪的身影渐渐浮现。

　　郭莲漪开口：“你还要炼化我吗？”

　　“自然。”李存善想也不想的开口。

　　郭莲漪笑了笑：“看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郭小姐确实是可怜人，但你也曾为非作歹，按理当收。”

　　郭莲漪安静了一会，开口：“你是一个合格的修士。”

　　“多谢。”

　　李真善在一旁看的着急，小声提醒李存善：“你别这样啊，你这么说完她不放我们怎么办？”

　　李存善站的笔直：“那就打。”

　　李真善差点一口气背过去：“那我怎么办啊？”

　　“躲好。”

　　李真善立刻一溜烟跑没影了。

　　郭莲漪惊讶：“他这是？”

　　“怕我们打起来。”

　　郭莲漪笑笑：“我现在可没什么攻击手段。”

　　“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居士很厉害，这个阵法是他留下的，他留了我一命，嗯……留我一命这个词用的不太好，留我一煞？”

　　“继续说。”李存善颔首。

　　“但是他要我答应他，在自己想开散去前，只能安心留在这个宅子里。”

　　“就……这样？”李存善讶然。

　　“嗯。”郭莲漪笑着点点头。

　　“他长什么样？”

　　郭莲漪回忆了一下：“嗯……是个老头，别的……记不清了。”

　　李存善挑眉。

　　“时间太久了，好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郭莲漪说着顿了顿，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转眼又黯然，“待我散去之后，这个阵法的阵眼自然会出现，届时破除便是。”

　　李存善看着郭莲漪的身影，却发现她已经有些透明了，开口：“你要散去？”

　　“嗯……”郭莲漪笑笑，“我也在这里百余年了，早就不再留恋，只是不甘心人世一遭，无人挂念，想着若能有人看一眼我，听听我的故事，然后……记得我就好了。刚巧，你们出现了。”

　　李存善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涩，没有说话。

　　郭莲漪笑盈盈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半天，李存善开口：“你魂魄已经被炼化，你若散去，世间永无郭莲漪。”

　　“投胎转世后，我也一样没有了郭莲漪的记忆，世间早就没有郭莲漪了。”

　　李存善怔住了。

　　“我刚刚说你是一个合格的修士，我现在反悔了。”郭莲漪看了一眼自己已经马上要消失的身体，开口，“我觉得你是一个好的修士。”

　　李存善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郭莲漪就那样笑盈盈地散去了，了无痕迹，连一抔黄土都没留下。

　　桂花树干上出现了一个繁复的图案，应该就是阵眼了。

　　那个居士倒是狠心，这么大一棵古树用来做阵眼了。

　　——不过也是，这宅院中的一切都会腐朽，唯有这桂花树长盛不衰。

　　李存善不再犹豫，一剑劈了过去。

　　李存善满心疑惑，这一番经历堪称蹊跷，发生的一切都令人一头雾水。

　　不过剑已经逼近树干，容不得李存善多想，他只得收敛心神，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变故。

　　一剑下去，轻飘飘的，桂花树断成两半，宅院消失，李存善站在一处耕地之上发愣。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进去看了个故事，就出来了。

　　就……出来了。

　　李真善的声音在远去咋咋呼呼地响起：“师弟啊——你在哪里啊——我掉河里了——救救我啊！”

　　李存善揉揉眉心，罢了，无事岂不是万事大吉。

　　……

　　李真善被李存善直接从河里提溜上来，颇为嫌弃地丢在一边，开口：“师父教你的仙法都白教了。”

　　“我这不突然掉水里紧张嘛……”李真善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李存善的脸色，没什么反应，匆匆捏了个符，把自己烘干。

　　李存善看了一眼天色，耽误了不少时间，天色已经暗沉，略一思索：“下一个乡镇还有多远？”

　　“二十余里。”

　　“走。”

　　“一个时辰后都闭城了。”

　　“你的剑呢？”

　　“这里啊。”李真善举了举剑。

　　“飞过去。”

　　“我……我真气可能不够了……”

　　李存善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你用过？”

　　“就，收服郭小姐的时候，那一下……”

　　“先飞。”

　　于是二人上路了，在李真善所剩无几的真气支持下，摇摇晃晃朝着留羽关飞去。

　　在李存善的救济下，二人终于赶在闭城前到达了留羽关。

　　“两间上房。”李存善拎着高速驾驶后半死不活的李真善进了留仙居。

　　“好嘞，两间上房！”掌柜招呼一声，然后开口询问，“二位需要备浴汤吗？”

　　“嗯。”

　　“咱们要先去对面酒楼吃点吧？”李真善扯扯李存善。

　　李存善看着面如金纸的李真善，开口：“吃得下？”

　　“小问题。”李真善立刻来了力气。

　　李存善点点头，转身对掌柜说：“浴汤待我们回来再送到房里。”

　　“好嘞。”

　　李真善急不可耐地跑了出去，落座，手一扬，直接几道硬菜。

　　“小心积食。”李存善不咸不淡地开口。

　　“嗯，我晚上不睡了，我要打坐。”李真善随口应付，“小师弟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师兄我请客！”

　　“不用了。”

　　李真善点点头，待小二离开，凑近李存善，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师兄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嗯？”

　　“酒楼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

　　李存善沉默了片刻，开口：“怎么打听？”指了指屏风。

　　“呃……”

　　二人来的是当地有名的高档酒楼，优质服务，独立雅间，不但饭好服务好，隔音所用阵法也是一等一的好。

　　“其实还有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

　　一顿饭的时间后，李存善站在红袖楼前，脸色发黑，后面是不停打饱嗝的李真善。

　　李存善回头：“这？”

　　李真善眼神躲闪：“一般这里小道消息都特别灵通。”

　　李存善深吸一口气，迈步就要进去，被李真善一把拉住：“收拾收拾再进去啊，你这一看就不是来……那个什么的。”

　　“嗯？”

　　李真善拉着李存善跑进一个无人深巷。

　　没一会，一个翩翩公子和他的小厮走了出来。

　　“公子啊，慢点走。”李真善挤眉弄眼。

　　李存善一脚迈进红袖楼，速度快到门口招客的老鸨都来不及招呼。

　　李真善在后面打点，塞了些碎银：“我家公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了解情况，见谅见谅。”

　　老妈妈收下，笑得花枝乱颤：“哎呀，爷这就见外了，玩的开心呀。”说完还抛了一个媚眼。

　　李真善礼貌地笑笑，赶忙跑进去找李存善，果不其然，看到李存善客客气气地请周围的莺燕离开。

　　姑娘家倒是放得开：“公子别害羞嘛。”

　　李真善急忙跑上去：“我家公子，有有有心仪的姑娘了。”

　　“你们也是为了月柳姐姐来的啊？”周围的花红柳绿冒着酸气说。

　　李真善一听来了精神，积极打探：“对对，我家公子久闻月柳姑娘大名，不远千里赶来，不过还不太了解她呢。”说着随手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李存善不理他们，在一旁独自品茶。

　　没一会，月柳的形象就完整了起来。

　　绝色、一手好琴技、没落富豪的千金小姐。

　　新晋花魁。

　　李真善看了一圈周围，看起来都是非富即贵的角色，难怪如此。

　　“月柳姐姐自评上花魁后，今天是第一次待客，这么多人等着成为入幕之宾，公子倒不如瞧瞧我，我比月柳姐姐可不差。”一个说着黏上了李存善的身。

　　李存善强忍着没把人掀翻，开口：“姑娘自重。”

　　“哟，你在青楼叫姑娘自重？”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

　　李真善右眼皮一跳，回头看了一眼声音来源，哈，倒是个熟人，是一直试图与他们门派争第一的那家的一个外门弟子。

　　之所以认识一个外门弟子，是因为这位楚生生臭名远扬。

　　楚生生此人是一个有着很好资质、但武功却垃圾的一批的奇人。

　　山院大考后被丢到了外门，但是本人并不在乎，天天灯红酒绿，人还不及弱冠之年，风流名声却早就流露在外，常常被师父拿来做反面教材，没想到穹宇阁这次竟然把他给派了出来。

　　李存善也不与他红眼，像模像样地用李真善的话：“我心悦于月柳姑娘，无心与其他女子有染。”

　　李真善立刻仰起脖子：“听到没，我家公子愿为了月柳姑娘守身如玉，你们是没可能的，都散去吧。”

　　李存善想了想，这样应该也能省去不少麻烦，也就没有纠正李真善的说法。

　　楚生生嗤笑一声：“道貌岸然。”

　　李存善不语，看着前面。

　　楚生生自讨无趣，也和身边的姑娘调笑着。

　　李真善悄悄和李存善说：“我以为他们怎么也会派他们的首席弟子呢……怎么会叫他来？”

　　李存善不做声，只是回头看了看楚生生：“兴许只是他路过。”

　　“这都快出关了，离他们本部十万八千里呢。”

　　李存善点点头：“你不是说来打探消息吗？”

　　“哦哦，对。”李真善转身离开，钻进人堆。

　　李存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扶手，细细回忆了一下和楚生生有关的消息。

　　楚生生，父亲是楚福寿，穹宇阁现任阁主。

　　楚生生此人特能挑事，嚣张跋扈，将纨绔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大家看在楚福寿的面子上，基本不会计较。

　　——不过说来奇怪，这么一个能挑事的人，竟然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天，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尤其……

　　李存善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楚生生，他正与身边的美女嬉戏。

　　留恋风花雪月，是最易与人起争端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活到今天呢。

　　李存善正想着，忽然全场哗然，抬头，只见一袭红衣明媚，美人的半张脸用薄纱遮住，依稀可见优美的下颌线，整个人妩媚的不可名状。

　　李存善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观察了下周围的人。

　　李真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四下没有不露贪色的——哪怕是那些道门子弟。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楚生生看似狂热，但是身体姿态却是放松的。

　　有点意思，李存善垂目。

　　琵琶声停，月柳向众人行礼，老鸨朗声道：“今日月柳姑娘想寻一个缘分，诸位面前的茶座下都有一编号，月柳姑娘将随机指定一人……”

　　李存善哑然，本以为价高者得之，不过转念一想，寻常散客也就摆些酒水在一旁坐着，点茶的多是些贵族老爷们，伺候好了银两也少不了，如此还能免去了贵族老爷们起争执，更是显得清高——虽然在风月之地的清高无甚用处，但是越是有钱反而越爱这一套。

　　规则一宣布，一片哗然，有些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抬起手中的茶杯。

　　“肆柒。”月柳声音珠圆玉润，男人们听了更是红了眼，四下寻找这有缘人。

　　李存善象征性地看看杯底，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侧头看向楚生生：“换下？”

　　楚生生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不换，休想。”

　　李存善耸耸肩，转身正要和别人交换，李真善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压低了声音：“我刚刚打听到，这个月柳以前是一大户人家的嫡女，好像是做草药生意的，她家的落没和九华蒂莲的消息出现时间点有些重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

　　李存善点点头，在李真善的注视下重新举起杯，示意台上的月柳，言简意赅：“肆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