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梦里》奎马

4、束煞

　　郭莲漪一只手提起小壶，另一手虚拦着，滴了几滴水在砚台上，然后取出墨锭，一圈一圈地研着，显然心不在焉。

　　“小姐。”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进来吧。”

　　“小姐，老爷让我将赵公子的画像交与你。”

　　“嗯，放这吧。”郭莲漪指指自己的桌台，“去忙吧。”

　　“喏。”

　　郭莲漪看着婢女关了门，抬手打开画像。

　　乍一看，霁月清风。

　　郭莲漪屏住了呼吸。

　　“小姐，我回来啦！”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小姐，你看什么呢？”

　　“阿福。”郭莲漪应了一声。

　　“哇，这公子可真好看，是哪家公子啊？”

　　“我爹给我看的……”

　　“啊？这般人物也想要入赘？”

　　郭莲漪又看了眼画像：“许是我运气好罢，也不知道为人如何。”

　　“我听今日冰人来了，小姐你怎么没去看看呢？”

　　郭莲漪笑容淡了些：“我不想见薛氏。”

　　“薛氏也在啊，她是不是又要起什么馊主意了？”阿福气冲冲地跳起来。

　　“阿福！”郭莲漪紧张地看看四下，怪嗔道，“我叫薛氏也就罢了，你叫什么薛氏，小心别人听了把你毒哑了卖了。”

　　阿福嘟嘟嘴：“这又没别人。”

　　“那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李真善看到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李存善开口：“一会晚点……郭小姐是不是要沐浴更衣了？我们……”

　　李存善没有什么波澜地开口：“按照你的想法，到她成亲，我们是不是要看它两三个月？”

　　“呃……”

　　“郭小姐还没动手，我们就先饿死在这了。”

　　李真善缩了缩头。

　　“去院子里。”

　　“啊？”李真善迷惑地看了一眼还在说些家常小话的郭莲漪和阿福，接着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推力，将他往院子推，这才意识到师弟是什么意思，啊，师弟果然还是高瞻远瞩的那个师弟。

　　二人来到庭院之中。

　　阿福正被人压着，面前站着趾高气昂地薛氏。

　　院门“嘭”地开了，郭莲漪大步流星走进来：“薛姨娘。”

　　“你来的正好，你们且继续掌嘴。你瞧瞧你院子里的人，真是没个规矩，我今天又听到她在外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李存善心中了然，大概是阿福说什么坏话被薛姨娘抓到了，于是兴致盎然，偏头看向桂花树。

　　这树的枝丫生的奇怪，外面难得一见，但李存善却恍惚觉得眼熟，旋即一愣，揉揉太阳穴，耳边是阿福和薛姨娘的对骂，聒噪的他都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没一会，尘埃落定，阿福被带走了。

　　郭莲漪无能为力地摊在石阶上。

　　又一会，来了一个新的小婢女，是大婚当天来找郭莲漪的那个。

　　这里的故事暂告一段落，李存善和李真善来到前厅，只见觥筹交错，应当是中秋摆宴。

　　郭莲漪频频向一个方向望去，李存善看过去，在郭莲漪目光的落脚点，很好找，只有一个人面容清晰，是那个画中人，他谈吐不凡，举止得体，引得许多女子家眷为之侧目。

　　宴后大家似乎要移步花船赏月，郭莲漪以身子不适为由留下，而那画中人不知为何也留了下来。

　　花前月下，人影成双。

　　郭莲漪斟酌开口：“公子谈吐不凡，何需入赘，不如考取功名，立身朝堂。”

　　赵修摇摇头，神色黯然：“家母病危，我放心不下，何况赶考打点所需甚多，赵某囊中羞涩……”

　　“啊。”郭莲漪掩嘴，“是小女唐突了。”

　　“无妨。”

　　郭莲漪又开口：“公子且在此稍候片刻。”

　　“郭小姐是要？”

　　郭莲漪温婉一笑。

　　李存善被迫起身，跟着郭莲漪一起回到了她的闺房，见她取了些碎银，返回，给了赵修。

　　赵修简单推辞几下，然后收下，一番好话，又惹得郭莲漪巧笑倩兮。

　　不是很妙。

　　李存善在一旁站的笔直，面无表情，郭莲漪大概是要被骗了。

　　李真善却在感叹：“好登对的一双人啊。”

　　李存善扫他一眼，没说话。

　　接着两人又返回了郭莲漪的闺房。

　　此时已经要大婚了。

　　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一轮新月挂在树梢，郭莲漪对即将到来的明天充满憧憬。

　　新来的小婢女说了几句喜庆话，郭莲漪满是喜色，笑着接过茶，喝下，然后倒下。

　　与此同时，李存善眼前一片漆黑。

　　李真善颤颤巍巍地声音传过来：“师弟？”

　　“我在。”

　　“这怎么了？”

　　“人晕了，还没死，没有记忆。”

　　“啊……啊！她被下毒手了？可她明天就要结婚了啊，大婚的前一天被人谋害，好惨啊……”李真善声音明显透露着难过。

　　“……”

　　光出现了。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一个是吊着的郭莲漪，一个是飘在吊着的郭莲漪旁边的郭莲漪。

　　李真善咽了口口水，凑近李存善：“这个飘着的能打了不？”

　　“还在回忆里，看装潢。”

　　此时屋内只有婢女一人，婢女踩着凳子伸手探了探郭莲漪的鼻息，确定之后布置了现场，迅速离去。

　　郭莲漪的灵魂跟上，见到婢女去报告了薛氏。

　　“哼，叫她与我作对，从今天起，整个郭家就都是我的了。”薛氏得意洋洋，然后嘱托婢女，“莫要露馅了，你且当什么也不清楚。”

　　“奴婢晓得。”

　　郭莲漪留在了薛氏的屋子。

　　薛氏身旁的大丫鬟连声道喜。

　　薛氏得意洋洋：“要不是郭侑峰不能人道，我也不至于谋害她性命……赵家那小子好把握，一个贪财的玩意，不足为惧。”

　　“只是，夫人，小姐尚未礼成……”

　　“他郭侑峰还能找谁？自己已经无儿无女，旁的那些个亲戚早就断绝了往来，招赘本就是为了未来打算，礼成还是不成，不过形式罢了。好了，快到时辰了，你机灵点，休要叫人看出破绽。”

　　“喏。”

　　薛氏花枝招展的来到正厅，郭老爷正在招待几家贵客。

　　李存善对他们的相互恭维不感兴趣，望向厅外，最初接待他们进入的小二还在忙碌，他们原本被放下的位置上也有两个人，面容和周围所有宾客一样，都是模糊的，但是两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衣，活像黑白无常，看着不像是来道喜的，倒像来送丧了。

　　李存善想到这，笑了一下，可不就送丧了吗。

　　这时候郭莲漪动了，李存善和李真善也随着她的足迹离开。

　　郭莲漪四处飘荡，似乎在找人。

　　终于，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赵修一身大红，与人攀谈。

　　郭莲漪痴望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飘回自己的闺房，守在自己的尸身旁，一次次莽撞地撞向自己的身体，企图回到身体里。

　　这时候婢女来了，郭莲漪见后，愈加着急，想着法子钻进身体，终是绝望。

　　郭老爷、薛氏、赵修来了，没有带其他的人。

　　郭莲漪飘向赵修，开口解释：“我没有自杀的，我想嫁给你的！”

　　没有人能听到。

　　郭莲漪一遍遍地重复，似乎说得多了，他们就能够听见了。

　　兵荒马乱，喜事变丧事。

　　郭莲漪迟迟不肯离去，她在这个镇上飘荡，一日到了酒楼，几个书生小聚。

　　“赵修啊，嗨，还真以为进了郭家能多了不得，结果人家小姐不愿意嫁，还上吊自杀了。”

　　“是啊是啊，他还死皮赖脸呆在郭家，咱书生的脸都叫他给丢尽了。”

　　“就是就是，入赘不说，还不要脸，听说今年秋招他还要去参加呢。”

　　“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说。”

　　“哼，就他那样，还妄想有朝一日一飞冲天不成？”

　　“不是的！允之很好的！”郭莲漪尖叫，“不许你们这样说允之！”

　　几人还在谈笑风生。

　　郭莲漪灵魂剧烈抖动，忽然浓郁的黑色翻滚，她尖叫着冲向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书生。

　　那书生立刻踢翻了桌子，抽搐不止。

　　酒楼哗然。

　　郭莲漪似乎发现了自己闯了祸，黑浪消失，她也逃之夭夭，躲回宅院，再也不敢去镇上游逛。

　　郭莲漪偷偷跟着赵修。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郭莲漪发觉自己愈发虚弱，愈发抵抗不住来自黄泉的召唤，就像风雨中飘摇的舟，随时都会覆灭。

　　李真善喃喃：“这也太可怜了……她这属于孤魂野鬼吧？能待这么多年已经很厉害了。”

　　但凡修士，大多知道一点，灵体与煞气不同，死后灵魂如果不魔化，很快就会被纳入轮回，可以认定，留在世上的灵体，都是为非作歹之徒，当收服，为万世开太平。

　　而高级的魔物都是灵体所化，修士自当与魔不死不休——这也是李存善一直牢记的使命。

　　不过李存善此时眉头紧皱，郭莲漪刚刚出现了魔化的状况，但是她又能够变回来，这样的变化倒是前所未闻的。

　　郭莲漪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点黯淡，她知道，再留下去，阳气过足的她将再也无法转世投胎，但是她不甘心，她想要护佑赵修，直到他考取功名，达成心愿。

　　可是郭莲漪做梦也没想到，她还没能等到赵修功成名就，先等来了他与薛氏暗通款曲。

　　那时郭老爷已经离世，赵修早就成了她在世间唯一的牵绊，虽然他与薛氏亲昵的有些不同寻常，她还是舍不得，她安慰自己，自己已经离世多年，允之寻找他的幸福本就没有过错。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赵修拉着薛氏的手说：“那个婆娘害得我背负多年骂名，我恨她还来不及。”

　　“真的？”

　　“真的，我从未对她动过情。”

　　郭莲漪彻底入魔了，化身厉鬼，她在郭府不消停，闹得郭府上下不得安生。

　　郭府找了许多能人异士，可惜郭莲漪太过强大，他们不是对手。

　　几月后，薛氏终于请到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大师，他炼化了郭莲漪，炉里郭莲漪凄厉地惨叫，李真善不忍直视，连李存善都皱起了眉头。

　　魂魄虽然炼化，可郭莲漪的执念太深，煞气太重，二者相携，裹着郭莲漪的意识，脱离了丹炉。

　　那个大师道行不够，未能察觉。

　　而郭莲漪受到重创，也消停了几天。

　　赵修和薛氏都当郭莲漪已经被收服，没想到几日后郭宅再次不安生。

　　这时候，一云游居士敲开了这家的门。

　　李存善和李真善尚未看到居士的面貌，天旋地转，又回到了那个破烂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