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遗物》恭长姑姑

56、第五十六章

　　“37·3度，好在只是普通发烧。”医生甩了甩手上的温度计说，确定了只是感冒后，杨书润身旁两个人彻底安心下来。
　　“真是被你给吓死了。”王在野拍拍胸脯，扶着杨书润。
　　“呐，先去挂水，再来个人去拿药。”医生写着药单，还有不放心地问道，“没怀孕吧？”

　　杨书润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过于惠却皱起眉来。
　　“给您添麻烦了，医生。”于惠最后从医生那取走医嘱，收拾着他们三人的东西。
　　“来来，慢着点。”王在野慢慢地将人送到走廊的椅子上，却看着于惠迟迟没有从房间出来。

　　“她怎么那么慢，这还有人等着单子去拿药呢？”王在野嘴上是个不停歇的，终于在王在野等待目光下出现。
　　“你磨磨蹭蹭的干嘛呢，单子呢，我去拿药，你帮着把人送到输液区。”王在野估摸着是受不了于惠慢吞吞的性子，就伸手要单子。

　　可他拿到单子一看，“就是就一张，医生不是开了两张吗？”
　　“我问过医生了，现在只能吃药，暂时还不能输液。”于惠回道。
　　“啊？”王在野听着这段摸不着头脑的话，刚刚医生不是说要挂水来着，怎么她一出门就改口了。“你确定？”

　　于惠二话没说，给王在野一个眼神，人只能什么都不问去拿药。
　　“是、咳怎么了吗？”看着不同寻常的于惠，杨书润担心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你上一次大姨妈是什么时候来的？”于惠问。
　　大姨妈？经于惠这么说，杨书润想了想好像的确很久没来了。
　　又望了一眼于惠少有的严肃神情，她傻傻地问，“是我快不行了吗？”

　　于惠无语一会儿，怎么会想到那个，从包里掏出刚买的测孕棒，“恭喜不是，但结果可能超出你的想象。”
　　杨书润接过测孕棒，忐忑的心更加无法平静，她不是不认识这个，话说七年里，她都在偷偷用过这个。她幻想过自己和程明物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
　　杨书润在想如果她有了孩子，她和丈夫日渐冷淡的关系，是否有所缓和。

　　但结果总是不如所愿，一次又一次中程明物的刻意躲避，以及没到合适的时候。
　　“你可能怀孕了。”身为过来人的于惠，在之前杨书润不自然的呕吐中，就已有所察觉。“是不是还要测一下才明白。”
　　如果真的是，那应该是两个月前，她和程明物那一次。
　　半晌，在卫生间的杨书润看着验孕棒的两条杠，她有了。

　　手不经意地抚上肚皮，觉得生命真的很是神奇，那么干干瘪瘪的地方竟然会有一个生命的存活。
　　可不安也笼罩着她，她有了孩子，但现在的她做好准备了吗？
　　她想这个孩子的到来应该打破了所有人的预料，无论是她，还是已经离开的程明物。
　　她出来后，无力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于惠被王在野喊过去一起拿药。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冷白色的灯光在米色的天花板衬托下，显得格外干净，像是天堂应有的色彩。十几天前她也见过同样的景色，也是这么觉得。那天她得知了程明物的死讯，今天她得知她怀孕了。
　　此刻的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就像她说的那样，老天爷就是个捉弄人的高手。
　　一双手握住她不知所措的手，那个西装革履、胸前佩戴着太阳徽章的程明物，蹲在她的面前。
　　而她低下头来，却看不清他的脸，模糊的轮廓，看不清的五官，像是画家有意打上的马赛克。
　　是她忘记了程明物的脸，还是现在的她根本就不想见到程明物呢？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可伸了一半，又收了回去。她在害怕，如果碰到他之后，发现他不是真实的，人会不会就这样消失。
　　“你不用做这些了。”杨书润从那份温暖里抽回自己的手，眼中不舍，饱含热泪看着他，“你不是他，你是假的，你不是程明物，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你是假的！”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说给‘他’听，也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

　　程明物已经走了，他已经走了。她亲眼目睹的，他是怎么死的，他又是如何抢救无效，他的尸体，他的骨灰，他的葬礼，他的家乡，他的秘密，他的过去……那么现实，那么真切，自己就别再用这些幻象自欺欺人了。
　　程明物已经离开了，她也该走出来了。
　　可是那人还是牵起了自己的手，用那模糊不清的面容，用着含糊不清地语调跟她说，“外面下雪了。”

　　杨书润忍住不愿回答，她默默偏过头去，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我们去看雪好吗？”那人再次请求着。“我们去道别……”
　　“我……”杨书润再也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总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胖润润？”王在野满眼奇怪地看着流泪的杨书润，刚刚于惠跟他说她可能有了，结果瞟到那验孕棒的两条杠时，他一向轻松的神情，有了凝滞。
　　“润润啊！”他想要过去，却被身后的于惠拉住了。
　　“现在的她，比起我们，更需要另一个人。”于惠同样一脸担心。

　　“程明物那混蛋已经不在了，难道就让胖润润一个人在那里难受嘛！”王在野也明白于惠的话，可是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让活着的人为此伤心。
　　“他在的。”于惠说，“他一直都在，只要阿润还想着他，那他将会活在阿润的心中。”

　　“那胖润润，不是太可怜了吗？”王在野还是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何苦像现在要折磨自己，“明明只是爱一个人，却要痛苦一辈子……这太不划算了。”
　　“感情划不划算，往往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于惠作为最接近程明物夫妻二人的人，她明白谁都无法割舍这段感情，“话说爱情这回事，哪里能用划算两个字来形容呢，在双方陷入爱河的时候，早就顾不上你我，就是要爱。”

　　“至于身为旁观者的我们能做的，不就是尊重他们的选择吗？”
　　说完，王在野就看见杨书润站起身来，朝着楼梯走去。

　　那一瞬间，他觉着似乎看到高中时的她，大言不惭地跟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虽然任性且没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多大了，她依旧是这样，没有道理地向前走着。
　　就在杨书润正要打开天台的门，肩头一重，回头看时，不再是嬉皮笑脸的王在野，而是神情严峻的王在野。
　　他将白色外套披在自己的身上，一手抓住门把手，不让杨书润打开门。

　　“王在野！”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知道外面还在下着雪很冷，你还发着烧，就别老想着做傻事。”王在野嘴上说着，但手还是帮着压下门把手，帮着开门。
　　“所以我只给你十分钟，你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的都说出来，不管什么都发泄出来，我给你守着门，没人管你。十分钟后，哪怕你还没有说完，还是什么人鬼情未了，我都把你给逮回来吃药，明白了吗？”

　　王在野说着话不免有些激动，杨书润不禁笑笑，她婚礼的时候，也没见这人这样。
　　“嗯，我知道了，哥。”
　　说完王在野为她打开了那扇门，风带着雪走进楼道，“左边口袋里有着话梅糖……去吧！”

　　躲在一边的于惠，看着送完王在野，在关上门后，就忍不住红了眼，一把瘫坐在地上，她上前递上面纸说道，“不是哥哥吗，怎么这会成了送嫁的老父亲了？”
　　王在野一把拿过面纸，毫不在意地擤鼻涕，带着哭腔说道，“我以后，一定不要生女儿。”

　　门外雪还在下着，世界因为乌云的存在，而变得阴暗。
　　白雪沾染她的黑发，像是无形中为她披上了婚纱，杨书润得以再次变成新娘，一步一步走向她看不清面容的丈夫。

　　“程明物……”杨书润发觉她好像念了好多次程明物的名字，似乎将一辈子的额度都要用完了。“现在的我应该和你说什么呢。”
　　“我去了光阳孤儿院，把不知道第几代的小银送了过去，至少在那里总比我忘记喂食的好。”
　　“在那里，我认识到给你做牛肉饼的吴妈妈，还有你一直照顾着肖毅、钱茜，他们和孤儿院其他孩子一样都是很好的孩子。”
　　“对了，还有我发现你那张笑脸照，原来是对着我笑的。”
　　“还有之后我又去了你老家那儿，你怎么把那儿装修得和我们家一摸一样啊，这样可给不了人惊喜的。”
　　“还有那里阿花婆，她说她很感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她的玉米糊可好吃了，你知道吗？”
　　“我想着之后去看她的时候，还要再去吃一碗。”
　　“还有老家庭院的那块篱笆，有空的时候还得去修整一下，不然来年向日葵就开得不好看了。”
　　“还有我怀孕了，没想到吧，明明之前七年都没动劲……”杨书润说到这哽咽住了，神奇的是雪也停了，风也不再吹了。
　　仿佛世界将时间静止了，都在听她慢慢地说下去。
　　“还有……还有，我想你了。”杨书润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特别、特别的想……”

　　“你啊你，你就是个只会把话烂在肚子里的闷葫芦，什么话都不说出来，还以为跟你在一起几年，你总会改变，到头来你就是那样。”杨书润抱怨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憋了许久的话源源不断地说出，“就你那点事，你以为我会大惊小怪吗，说出来咱们一起面对不好吗？”

　　“你就知道藏着掖着，就想着让人来找，找人也很累？”杨书润再也控不住眼泪，任由它们流出来，“我废了好些功夫找到了你，结果你就是个不守信用的，我找到你了，你人就不在。”
　　“你凭什么不在了。”
　　“凭什么！”

　　她哭着，什么话都无法说下去，突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
　　她翻开手机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置的闹钟，放的是张杰的《这，就是爱》。
　　杨书润刚伸手想要关掉，结果一条消息提示弹了出来。

　　看到发信人的那一刻，她彻底愣在原地，发信人：程明物。
　　她颤抖着打开那条消息，是一张照片，是她拉着程明物离开鱼店背影。
　　接着又有一个消息提示，又是一张照片，是她跟老班说选美术背影。
　　第三张：她在美术教室里认真画画的背影。
　　第四张：她去吃学校小店关东煮的背影。
　　第五张：她陪他去医院看花的背影。
　　第六张：她集训过后回来找他的背影。
　　第七张：高三毕业时，她躲在楼梯等他的背影。
　　第八张：大一时，她被惠惠扶进Ｃ美的背影。
　　第九张：车站分别时，她进车时的背影。
　　第十张：他向自己告白，她牵着他手往前走的背影。
　　第十一张：她们刚刚同居时，自己在打扫的背影。
　　第十二张：她睡在他旁边的背影。
　　第十三张：她在兴奋要改装新家背影。
　　……
　　每一张都是她所熟悉的场景，那是她和程明物从认识到熟知，再到相恋，最后结婚后的历程，历历在目，原来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直至最后一张，是他藏起来的对戒。

　　接着是他发过来的消息。

　　【吾妻书润，您好！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封信了，其实之前我也陆陆续续地写了几封信给你，可一到邮局的时候，又是各种担心，担心你会不会收不到，担心你其实不喜欢看信，又担心着信纸不好保存，到你手上时皱皱巴巴的……所以就一一放弃了。
　　但又想把话说给你听，所以就想着发你定时消息，手机上简单发消息又觉得太过简陋，所以在此之前附上了许多我的宝贝。这样你或许就能原谅我，之前私自在你手机里设置闹钟，现在又将你骗回我们的高中这些事。
　　我们在一起，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结婚七年，让我从初见时自认倒霉为什么，会碰上这个自大女孩，到现在我很幸运能够娶你为妻。
　　同样我知道我隐瞒了你很多事，我也明白这些年我对你的态度伤了你的心，所以之后我将所有事情说给你听的时候，你打我骂我都好，但、但就是气得想要跟我离婚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虽然我有所准备，但我真的不想拿出来。
　　我知道看到这儿，你可能又要生气，生气我又准备这些东西。
　　就像你平时说的那样，我就是一个笨蛋，嘴笨手也笨，想对一个人的好也表现不出来多少。
　　跟我在一起，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可能也和你预期中的婚姻生活差了很多，所以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要想跟我走不下去了，我就把那份离婚协议书给你。
　　但你却一次都没有说。我想可能用尽了我所有的运气，老天才会让我遇见你，才会让我有机会拿着这戒指跟你说这句话，十四年都没能跟你说的这句话。】

　　最后一条消息发到手机上，杨书润捂嘴哭出声，泪水打湿了屏幕，却没晕染开上面六个字。

　　【杨书润，我爱你。】

　　初阳透过薄雾，照暖天台，在那片敞亮的地方，无一处不是光莹四射。在那里，雪、风、花草以及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爱他，他爱她。

　　多少年后，当有人再翻看那手机短信的时候，会看到：
　　【等我，爱你】
　　【杨书润，我爱你】
　　……
　　【我也爱你，程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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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我更新了吧，没想到正文完结了吧，但是不要不开心，因为我还有几个小番外要写的哟。各位，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