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番外一 ...

  •   一天清晨里,杨全是在小孩欢声中清醒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满墙壁的奖杯,心里一丝平静,转眼看向床头柜上被放下来的相框,他却沉思了很久。
      直至门外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先生?”门外的人传来轻声的问候。
      他还来得及回的时候,门外传来略显焦急的声音,“先生!”
      门外的是杨全雇的管家,姓陈,名字叫什么他倒是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平时叫惯了陈姨,谈及名字还真就不知道。
      这么说起来还挺对不住人家的,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人细心照顾这个家,为人处事又得体大方,甚至一度让他可惜了让她在这儿做个管家。

      至于她那么着急喊自己两声,可能是因为他最近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吧。人一老,真是处处都是毛病,不是腿疼就是腰疼的,甚至有时上楼,还得跟蜗牛比速度。
      他想了想要是哪天他真出了事,还得是陈姨来帮衬着吧。

      “有什么事吗?”杨全服着膝盖说道。
      “今天大年三十,先祝您新春快乐。”门外传来陈姨的祝福。
      大年三十?难怪附近孩子今天这么欢腾,日子过的真快,转眼间就又是一年。
      “谢谢,也祝你新春快乐,你也早点回去吧。你家的儿子好不容易今年能回来,能早点就早点见到吧。”杨全开口说道。
      陈姨的儿子是个有出息的,国外哈佛毕业,学的还是炙手可热的金融相关专业,和他家那一意孤行的丫头片子一比,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先生,今天的饭菜我都准备好了,都放在冰箱里,饿的话只要拿出来加热一下就好。”外头陈姨嘱咐着,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行了,我知道。”杨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需要别人来可怜,他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在他不耐烦的一声中,陈姨就说了一句请您注意身体后,就离开了。
      然而之后,他反而证明什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早上他想烧水吃药的时候,偏偏家里停水,没办法他能拿出冰箱里的矿泉水,然后对着烧得滚烫的锅子到了进去。
      结果可想而知,厨房里发出‘滋哇滋哇’地巨响,吓得人赶紧就把火给关了。
      没办法的他,就拿着冰箱另外一瓶冷水,将就着将那些五眼六色的药咽了下去。

      结果因为喝的是冷水,先是牙疼了起来,后是胃痛了起来。接连来的疼痛,让年过半百的杨全懊悔着,这药还不如不吃。
      他躺在床上,任由痛苦将他大卸八块。
      迷糊中,他又看见那个人。

      “你说说你啊,有事怎么就逞强着,现在疼着,你又怪得了谁?”那女人还是如十几年前那样,好看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手还是如那是一样毛糙,甚至语调都没变过。
      人的出现,令他犯了迷糊,他伸出手,对着那人亲昵地喊道,“丽英。”
      眼前人是他十几年去世的妻子,她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幻想。
      一想到这儿,杨全的手又止住,他又犯病了,得吃药了。

      妻子的幻想是女儿离开后无意中出现的,那天自己的女儿杨书润,居然为了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外人,专门气他这个含辛茹苦的父亲。
      甚至为了那个外人,要跟家里决裂。
      她说,“就算在外头饿死,也不进这个家门。”
      也不知道他的教育方式到底哪里出了错,才会养出这样的不孝顺的女儿。

      只是那天女儿说完这句话,丽英就出现了。
      一想到这儿,他的胃又疼了三分。
      “呐呐,动不动就生气,你啊你,难怪血压那么高。”他的幻象又在唠叨着。
      “药,药。”杨全痛苦地喊着,他得吃药,否则这幻象就会没完没了的。

      手指艰难地够着床头柜上的药瓶,一下两下的,药瓶子没够着,相框就先落了地。
      ‘咔嚓’一声,相框镜片碎了,里面一家三口的合照也跟着四分五裂,就像现在一样。
      妻子漂亮的样貌,也因为玻璃的碎裂而四分五裂,而看不清楚。
      “丽英……”身上剧烈的痛苦将他的思绪四分五裂,时光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病床前。

      他正一声不吭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心里却藏着医生所说的病危通知书。
      “杨全?”
      “杨全!”
      “啊!”杨全抬起头来,迎头就看到妻子异常担心的眼神,他上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是。”袁丽英摇了摇头,反是更加担心他,“你手里的苹果。”
      杨全低头一看,皮早就给自己削没了,他还傻缺着削着果肉。

      他慌忙收拾着,希望自己的举动在妻子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可存了心思的动作,哪里能那么轻易地瞒了过去。
      在他慌乱地摆放中,苹果皮上了病床,苹果掉了地,刀子进了垃圾桶,仿佛一切都错了位。
      “最近编辑催稿,觉没补多少,就搁你这儿犯傻了。”男人难得尬笑着,或许是他头一回这么瞒着事情笑,看起来多少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就是有点假。
      杨全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一一将东西归位原位。

      可他越是沉默,妻子对他怀疑就会加重一分。他是明白的,所以他也在想着得说什么话,才能转移妻子的注意力。
      “润润,还好吗?”没想到妻子先开口的杨全,顺着妻子给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她好得不得了,比你能吃,比你能睡,甚至没个姑娘样,你知道今天吃早饭时候,她叫我什么?”
      “老头!”
      一说到自己的女儿,杨全就有一肚子火,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是上辈子的情人。他家的这个简直就是上辈子的仇人,自从她识字懂事后,就没怎么给过自己好脸色,每天就跟吃了枪药似的。
      最近像是叛逆期到了,对自己也更是没大没小的,就差离家出走这事没干了。

      “你说,我们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杨全继续抱怨着,毕竟当初给孩子取名为书润的时候,是希望她能做一个被书本环绕着的淑女,却又不知道哪一步走错,养成现在与他理想中大相径庭的模样。
      “书润,肯定不喜欢你管她太多了。”袁丽英笑着,父女俩之间明争暗斗,特别是看到她俩明明互相气着,却又要在自己面前装得父慈子孝的模样。
      一个个都来她这儿拼演技来着。

      “我是她父亲,我不管她,谁管她。”杨全觉着妻子说话不对,自己管女儿那么多,都还让她跑偏了,要是直接放手不管了,那还不上天了去。
      想到这儿,杨全似乎预见到女儿不三不四的模样,直接打了一个冷颤了。
      “你就是担心太多,我倒觉得我家姑娘好得很。”袁丽英觉得是自家老公想得太多,自家女儿是个能分辨是非的人物,哪里需要别人担心的份。
      “你是不了解那丫头,她就是……”杨全还想继续说下去。

      “杨全,你得放手啊!”袁丽英打断他的话,“你要放手,让她去做自己,那才是我们父母应该做的事。”
      “你……”杨全又想反驳着什么,妻子却已经牵上了他的手,因为多少次化疗,她本就毛糙的手,变得瘦骨如柴。
      “我没多少日子不是吗?”袁丽英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之前还会频繁进行化疗药物治疗,可是最近连医生的面都很难见到。
      她就已经猜到了,再加上丈夫这几天的心不在焉,她便更加确信这一点。

      “别说瞎话,医生跟我说很快就好了……”杨全狡辩着,眼泪却先出卖了他,“他说你很就可以出院,就可以下地走路,就可以……”
      他没办法讲谎话继续说下去。
      他双手捂脸,低着头,无声地痛苦着。
      “别哭,我都不怕死,你哭什么呀!”袁丽英扶起丈夫的脸,想着上一回丈夫哭成这样,还是在书润出生的时候。
      要是她死了……

      “别哭,书润就托你好好照顾了。”袁丽英挤出笑容,“答应我好吗?就当成全我最后的任性。”
      任性?丽英她何曾任性过,自从嫁给自己以来,就没享过多少福,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却一点福还没享,就被困在这病床上。
      “好。”男人答应着,泪眼模糊,妻子憔悴的模样渐渐消失在眼前,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丽英,丽英……”他慌忙着上手想抓住那如幻泡沫的影子,无意间抓住一人的手腕,“丽英……”
      可那只手还是毫不犹豫地抽走,他又被痛苦打入无尽的深渊。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哎,一觉睡到这会,你晚上啊,是睡不着觉了。”他的幻象又在说话。
      杨全艰难地爬起身,习惯性地去看床头柜上的照片,发现相框玻璃碎了,但是相框却站着放在床头柜上。
      鼻尖又嗅到一股饭菜香味,是陈姨不放心回来了吗?
      杨全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朝着厨房走去,就看到厨房里有一个身影正在忙活着,他这一晃神像是回到了妻子还在的时候。
      “你在想我了吗?”他的幻象跟着冒出头。
      杨全晃了晃脑袋,想着让自己清醒一点,对着厨房说,“陈姨,你忙完了就回家吧……”

      他话音刚出,陈姨的身形一怔,随后又接着忙着手上的活,“陈姨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你就不要再麻烦她了。”
      人转过身来,平静地端着一盘饺子,向他走来。
      眼前人就算相貌略显成熟,但杨全也不会忘记这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不孝女。
      离家近八年的人,突然重新出现在这个家里,他多少有点不适应。
      “姑娘回家,你不笑笑吗?”他的幻象提议着。

      而他却冷脸看着人,脸是要多黑就有多黑,质问着,“你回来干嘛!”
      “唉,又是这样。”幻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很是不满意男人这个态度。
      “陈姨打电话过来,说她今年没法照顾你,所以我来了。”杨书润端着饺子上了桌,给自己拿了个蘸饺子的醋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杨全不满意女儿的态度,她在干什么,无视他这个父亲吗?
      真是在外野惯了,都因为那个外人。

      外人?那家伙不会也跟着进了自己的家门吧。
      杨全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影子。
      “他没来,快坐下吃吧,不然饺子就凉了。”说着杨书润已经吃上第二个饺子。
      杨全见状只得坐下来,跟着自己八年未见的女儿坐在一个饭桌上。
      饺子不多,一盘七八个足够填饱肚子了。

      自己的女儿似乎成熟稳重许多,吃完就会帮着洗碗,收拾着桌子,默不作声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整个动作熟练地像是,好像她从未离家过。
      “看看,姑娘都比你成熟,干嘛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跟闺女作气。”幻象说道。
      在外八年,她似乎生活得很好。
      “过来坐。”幻象先他一步,坐在了女儿的身边,笑着招他过来坐坐。

      杨全并没有坐过去,而是坐在饭桌旁,继续拿出父亲的样子,问她,“他,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杨书润飘了一眼人,又看回电视,淡淡回了一句,“我老公对我很好。”
      “那、那也挺好。”杨全没问下去,只是握着手中的水杯。“工作呢?”
      “够养活。”杨书润继续答着就是没再看他。
      “那也好。”杨全喝着水,却没了下个问题。

      “我高中集训时的钱,是你帮着付的吗?”经历程明物的事后,杨书润仔细回忆起了过去,她想起来自己能安稳地参加联考,多亏那时集训班没收自己多少钱。
      可是现在想想,那时美术老班都说他推荐的集训班,使人抢破脑袋都没得进的,怎么就能让自己没钱的人安稳地上下去了呢。
      后来想想,应该是有人替自救付钱了,而最有可能的人,恰恰是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人。

      “做的好事,暴露了呀!”幻象调侃着。
      “我并不是真想帮你去画画,就是觉得总得让你撞一回南墙,才会叫疼。”杨全板直腰板,说起这事,也是她运气好,没想到真就让她考上了。
      “明明就是心疼女儿,不想让她吃太多的苦,才偷偷交了。”讨厌的幻象,又替着他回话。
      “我的那幅画,是你交给我老公的?”杨书润问道。
      那副看起来不值钱的画,说实在的杨全是真觉得它碍眼,后来那个小子也还敢上门,跟自己要画。
      当时他说什么,自己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我问他,拐了自己的女儿,又没能给她幸福的生活,他凭什么站在自己的面前时。
      他沉默了很久,恭敬地回了一句,“凭我爱书润,好在书润也爱着我。”

      也许那时候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轻易被他给动摇了,所以才会在答应他前,让他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是真的强人所难了。

      “是他自己来拿的。”杨全回着。
      “你们一问一答的,哪里像是父女啊!”幻象都看不下去。“一个不像我丈夫,一个不像我闺女的。”
      “我妈……”杨书润提及母亲,吸引了杨全的注意力,自打妻子去世后,女儿就很少在家里提及母亲。不光是她,自己也是如此。
      他们俩都知道那是不可以揭露的伤疤,正因为他们都选择逃避了。

      “我妈下葬时,你什么都没做,就是看着她棺材入了土。”杨书润问出多年来的疑问,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冷血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在他眼里都比不上手中的利益。
      直至她从明物的书架上,翻出一本书,名字叫《一家三口》。
      “那时候,大人有大人的考虑。”也许是氛围平静,又或者察觉到女儿对他们俩的感情有所误会,总之他想解释。

      “看看,因为你的错,我们姑娘对咱俩感情都没信心了。”幻象极度不满地说道。
      “一家三口,我读了。”杨书润关掉电视,继续说道,“一开始看到作者是你的时候,我连翻都懒得翻。但是明物放在书架上的书,我想着看看,结果翻开第一页,就看到我妈给你做的序。”
      看到母亲的名字出现父亲的书中,杨书润也是没想到的,毕竟母亲看起对读书压根就没兴趣的样子,然而却给父亲做了序。

      虽然只是仅仅一页,但也是母亲写的认真的一页。通篇看下来,就说了书的内容没说多少,就说人是如何了。
      “在那一页序里,母亲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没有一丝怨言。”杨书润停顿了一下,继续,“联想着我给我丈夫主持的葬礼,我想我是误会你了。”
      “葬礼?”杨全担心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谁的葬礼?”
      “我的丈夫,你最讨厌的程明物。”

      听到这儿,杨全终于知道,当初女儿吵着闹着,乃至离家都要在一起的人,为什么现在都不在一起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杨全着急地问道,“钱够用吗,饭有每天都在吃吗?”
      他这一着急站起身来,腰也跟着疼了起来,又跌坐了回去。

      “爸!”
      久违的一声‘爸’,他真的很久没听到了。
      之后女儿跟他说了,程明物的身世,以及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开,还有她怀孕的这件事。
      比这么多事情当中,杨全更为惊奇的是,自认为什么都干不好的女儿,将所有事情都处置好了。

      从那天起,他的幻象消失了。
      临走前,她对自己说,“爸,对不起,没能长成你想要的女儿。”
      他想起妻子说的话,“放手吧!让她去做她自己。”
      他该放手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