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游蝶梦之流光飞白》篱间阙

2、花酒

　　沈如讳终于踏进了这空落落得屋子，一床一柜一桌，再就是一个书架，干净得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只是那书架上错落的书，更有一些少见的孤本，顺手拿了一本翻看起来，倒是有奇趣。
　　主人家端了一盏茶来，沈如讳从他白净的手接过茶来。茶盏里的茶叶十分的细小，泡出的茶汤是清脆得绿，叶子的芬芳弥漫在鼻尖。品了一口，入口柔滑，口腔间顿时沁满透香。
　　“并非名品，却是好茶。”
　　到底是官家养出来的公子哥，也是能分出好坏来的。周子冉默许，“的确并非名品，只是附近茶园子里的茶农送来的，但却是好茶，因得他们掐了清明雨前茶叶上新发芽最嫩的尖，用土家大锅炒制。”
　　沈如讳点头，继续品茗。却听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的主人家接着说道，“喝完这盏茶就请回吧。”差点一口呛出来。沈如讳咳嗽了两声慌忙看向眼前的盏，还剩半盏，幸好幸好，顺手便放到了桌上。
　　“你不问我为何来找你？”沈小公子把玩着手中的扇，颇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注意到他的眼神，周子冉便坐到了一边，“画舫上我的故事听了一箩筐，不知道公子究竟对哪一个感兴趣。”
　　折扇下的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张脸，清白的没有一丝人间尘土。沈如讳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沉娘——”
　　清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人色，周子冉皱了眉。沈如讳接着说道，“经营的红祈楼给我做了把满意的扇子，我便乘着来看百花会的空隙想要拜访这位传说这的美人，没想成扑了个空，听闻沉娘原是公子的未婚妻，弟便想来一闻美人芳迹。”
　　“沉娘吾妻，你可以不问。”周子冉直截了当地回绝，不愿意继续提起沉娘。心下却已经开始咀嚼着沉娘吾妻这四个字，我与沉娘虽还未行夫妻之礼，但有夫妻之实，沉娘待我无可挑剔算有夫妻之情。想着眼神不禁飘到沈公子华贵的衣摆之上，脑海里浮现初见的那一日，陈朱玉跟在他的身后，唯唯诺诺。沉娘的死虽重在心结，却与此人逃不开干系。若是和眼前这人……
　　“公子冉如何这样盯着小弟？”沈如讳打趣到，“若是这样，我也得盯回来。”说着挪了挪身子，上半身倾向桌子的另一侧，当真盯着周子冉看了半宿。
　　这人怕是有点不对劲。相貌分明硬朗的很，偏配了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不笑时深邃，笑起来便细长而上扬，看着总觉得有些情。周子冉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最终尴尬一笑，结束了着对视。
　　眼前人的莞尔一笑，宛如珠玉光泽，沈如讳满意了，将手边的茶水端起饮尽，站起了身。还没等周子冉起身，便压低了身子靠他靠的近，“弟就此告辞，明晚有宴，还请赏光。”
　　并不给周子冉拒绝的机会，说罢拂袖而去。周子冉再出门时，那人的马车渐渐远去。

　　那天晚上，周子冉坐在床边，看向衣架上横着的外袍，摆处牡丹的暗纹，一针一针，依旧如昨。他不知沈如讳靠近自己是何居心，他如今孑然一身实在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若真为探寻沉娘而来倒也算好事，他想从自己嘴里骗取沉娘的故事，自己同样可以挖掘出陈朱玉的十事来，除了沈如讳，他实在没有途径去接近官场中人了——周子冉决心一试。
　　想到这里，他坐在空荡的屋子里轻轻的摇头，想他周子冉自诩清流，不爱策论爱老庄，如今心里竟也打起了报仇的算盘来，仿佛沉娘如此聪慧伶俐最终为情所蛊。冥冥中他感觉到前路将翻天地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哪怕是这样，这错误的一步他也决心为沉娘而迈。
　　不多时，山间传来鸡鸣，天色即白。

　　第二天晌午，马车便候在了门口，周边还侍奉着几个小奴。下车的那一刻，周子冉抬头看见春华楼三个大字，第一次请他吃饭便约在当地最大的青楼，颇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受。
　　沈如讳今日穿了白色锦缎的袍子，上面用绣着金色的纹，在青楼暧昧的灯火下映照的光彩夺目。此时已坐在地榻上，桌边陪了四五个姑娘，看到周子冉来了，只是目光交汇后点头示意，仿佛见的是多年老友。
　　周子冉在他对面坐下，便又新上了几个丫头围坐在他的身边。沈如讳低头饮酒，余光却观察着莺莺燕燕之中端坐的少年，今日还是着素白的服，只是沾染着深浅不一的墨，整个人像从新磨的砚台里戏过水，此刻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眼前那壶竹叶青。
　　“你知道我的事不少——”沈如讳打趣是的说出了周子冉此时的心里话来。
　　周子冉掩饰被戳穿的心事，他知道，除了为青梅散尽家财，还有自己醉酒在妓女的怀里，最后说的那句都不如琳琅斟的那杯竹叶青，他一并知道。
　　酒过三巡，沈如讳兴致来了拉周子冉投壶，沈如讳基本百发百中，得意的要和周子冉比较，子冉偶有不中，沈如讳便愈发的兴高采烈，他原本想看看公子冉不甘下风的模样，却没想到周子冉却乐在其中。
　　公子冉喝了些酒，雪白的面上透露出些红，在这青楼靡靡的背景下，整个人显得活色生香起来。沈如讳听他疏朗的笑，不觉有些失神，“周公子屡屡失手，却笑得得意？”
　　“游戏而已，便要乐在其中，若此时最在乎的是输赢之分，又有什么意思。”
　　沈如讳受了教，也觉自己的百发百中竟显得无趣起来，便带他回了席。
　　“人人尽说江南好，身在江南才能体味其中妙处。”沈如讳举杯敬他，“尤其这江南的人儿，更个个是杨柳拂面，令人温煦非常。原以为苏小小见不得，至少能见的沉娘——”
　　周子冉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周旋的人，此时此景，他并不能像昨晚思忖的那般，用沉娘来套话，于是他故意的打断了他，口里吟道：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这话截在了妙处，沈如讳兴致更浓，接着吟道：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两人沉浸在这诗里描述之景的绚烂与鬼魅之中，而后吟诗作赋，惬意非常。只是把身边的姑娘说走了许多。

　　“你为何找我？”酒喝的多了，诗吟的不少，周子冉开门见山的问道。
　　沈如讳嘴角轻轻的上扬，那细密的眼角仿佛在说，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周子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竟然在他的醉靥下看出几分姿色来。
　　“公子如何这样说？”但他还想卖关子。
　　“初见时你说你为吾妻沉娘而来，如果你真为她而来，在画舫上撒了千金去问她的事何事不能问出来，却要舍近求远的问我。”
　　“公子果真耳清目明呐。”沈如讳摇动手动的扇，就怕鼓掌吹捧了。
　　这模样哄小孩还行，周子冉是哄不过去了。
　　“即便撒了千金，也觉得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不信公子其人只是传说中的一个符号，所以想一试。”沈如讳不自觉的挑了眉，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试？”周子冉毫不示弱的向前探出身子，回报以直视，“哦？我有何事求你？”
　　这距离够近，沈如讳看的见眼前少年一双星目，令人移不开眼。“兴许我有事求你。”
　　这人还是乐意卖关子。周子冉倦了不想再答。

　　此时上来一个姐儿，手柔丝儿是的搭上周子冉的肩，人也顺势坐了下来，半倚靠在他的伸手。周子冉本想避让，却见坐下来的女子，挽着发髻，边上插着海棠的步摇，在艳俗和华贵之间寻得了一个平衡，生出一种叫人乐意亲近的慵懒。
　　竟是个相熟的。沈如讳摆弄了手中的扇，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我倒是哪家公子如此清高，竟完全不理我们楼里的姐儿，没想到竟是公子冉，倒一点也不奇了。”
　　本就有些乏了的周子冉见了熟人便就想醉，直接躺在了女人的大腿上去，就要睡。他口里唤，”棠棣便守着我睡一觉吧。”
　　棠棣看着孩子是的子冉，竟就这么躺下身来，倒是一点也不在乎礼仪了。对着沈如讳笑道，“公子冉到底是孩子气些，想当年，他就是这么醉倒在我的大腿上，不知道喝了多少盏奴家私藏的好酒，最后对奴家说，全不如琳琅亲手斟的竹叶青——”
　　周子冉此时在美人柔软的大腿上全然放松下来，听到棠棣又在数落自己，也只是发出梦呓声。棠棣低头看向子冉的目光，对他轻柔抚摸，这些在青楼再寻常不过的情景，却刺痛了沈如讳的眼睛。他忽的身体不舒服是的让开了身边的女子，叫周子冉，“周公子，时候不早了，一起回吧。”
　　“莫不如公子先回，奴家与公子冉是故交，会打点他睡个好觉——”
　　棠棣轻声细语，不想扰了公子冉的清梦，没成想对面的公子一点也不领情，叫不醒他，便直接起身将他拽醒。
　　公子冉感觉自己方才要入梦乡，恨不得一睡不醒，此时却叫人强行拽了起来。
　　“谁啊——”哑着嗓子，周子冉睁开眼，见沈如讳拉着自己的手，拽着往外走。
　　沈如讳见他睡眼朦胧，脸上又带着一丝委屈，就由着自己这么拉着手，什么也不问的跟着就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一行姑娘仍然坐在那里，看着两个神仙样的公子，皆是身长九尺，两相牵着手出门去，宽松的袍子在步履生风见摇曳，当真荡人心神。久久回味其中。
　　棠棣看着看着，心里似乎悟出了一些什么情来，只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