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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花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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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沈小公子的马车便候在门口,周子冉在车上撩起窗帷,看着椒城万人空巷,每一处都摆满了盛放的花朵。他并不记得当日自己是如何上的马车,用了多久的功夫回了家,只是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告别时沈如讳跟他约好三日后一起同看百花会。近年来大家捧百花会的场,便是捧沉娘的场,这一去难免睹物思人。
马车停在茶楼门口,周子冉下车时,看见坐在茶楼二楼的沈如讳,正悠闲的品茗,一只手惬意的摇着扇子,眼光却落在下车的人身上。似笑非笑,眉目含情。
上茶的小奴退下,几日不见,沈如讳打量着眼前这张脸,“那日公子酒喝得多了,回去后可还歇的好。”
分明是被人三请四邀的叫自己的去喝酒,最后自己倒是喝个七荤八素的脸怎么回家都记不清,周子冉顿觉脸上无光,尴尬的说,“好的很,还需谢过沈公子托人将我送回家去。”
沈如讳发出笑来,“客气什么,不过话说的不对,并不是我托人送你回家,那夜我同你一起上的马车,亲自将你送回去的。”说这话时的目光在周子冉的面上飘忽,那眼神意味深长。
周子冉更是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自己一酒醉便干糊涂事,从前还沉娘的伞去醉卧在牡丹从里,和沉娘逾矩也是因为醉酒——“那晚——”转念一想,自己并不喜好男风,总不至于对一个男子如何,改口道,“那晚叫沈公子费心了,今日的茶由我来请吧。”
“请不请茶倒是无妨,只是公子酒量不好,还是不要随便和陌生人吃酒了。”沈如讳看着窗外,轻描淡写的说着。
两个人在楼上赏了一阵子景,沈如讳饮尽了最后一口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也下去逛逛罢?”
这句诗是用在这里的?周子冉在心里嘟囔了下,起身跟着他离席。结账的时候,店家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周子冉呆若木鸡,掌柜的的见他面露疑色,解释道,“方才这位公子点的是本店最好的金汤固——”
往后掌柜的将自己家的茶夸得再好周子冉也听不进去了,他全身的家当都在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总共也就碎银几两,根本拿不出手。
站在他身后的沈如讳脸上笑意渐浓,正准备掏钱,被周子冉一把拦住,“今日我竟然说了要请公子,就一定要请的,只是今天钱没带够。”说罢便把自己腰间挂的玉坠丢给掌柜,“这可是顶级的和田玉,掌柜应当识货,先在这压着,定帮我好生看管着,我过几日来赎。”
那可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了,且意义非凡,但君子不可言而无信,今日且委屈它了。
两位如此俊俏的公子同赏游会,不知道惹得多少人驻足观望,但见两位公子的心都不在这百花会上,更不在周身的游人之上,只是不住的攀谈着,走马观花的看着。
走过了人流拥堵之处,两人寻了处亭子坐下歇息,正对着顾盼桥。
“这桥倒是起了个好名字,此名从何而来?”
这一路沈如讳问出了不少的问题,周子冉便像个导游。这会儿又说起顾盼桥的来历,“这桥的确是要有个故事。传说女娲造人后耗费了许多神力,只觉得困顿倒头便睡,休憩的地方真是不远处的邑山,从此后便在邑山里休息下来。为了帮助凡人更好的存活,便从邑山给了水源,又挥挥手将这水划分三道环抱着椒城。这里的人因而能够依山傍水,自给自足。”
“有一天一个残疾了的凡人因痛恨自己的无力,来到桥上想要跳水自尽,被化作凡人游历的女娲遇见便救了下来。女娲见他心如死灰,自己走后也定将会再次寻死,便将他带回邑山深处自己的居所。”
“这个残废叫董书琦,原是个富贵人家的独子,中途家里糟了变故但未改其志,一心读书想要求取功名重振家业,没成想进京赶考前期被马车碾断了腿,最终灰心丧气,有了求死之心。其他人久未见到书琦,在他家里发现了遗书,都以为他死了,还为他立了草坟。”
“数十年后,有一男子在桥头孑然独立,嘴里念叨着一名字,似在等人。这一站就是十几日不眠不休,终于没等来自己所等之人。有老者从旁而过,见到尸首大惊失色,那人就是几十年前自杀的董书琦,这么多年以来非但相貌未变,连腿也好了。”
“因了董书琦在桥头顾盼的模样,这桥叫了顾盼桥,又是多少年后,新的县太爷上任,要给这座桥书个名,从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听得了顾盼二字。”
周子冉将故事说完,两人俱看着对面的桥无言。桥头一轮明月,此间少年怅惘。沈如讳知道周子冉不少的事,也能猜到这故事里多少有些勾起他情愫的细节来,便想着打断他的思虑。
“顾盼的人腿脚并不残废,认出的人已然年老,死人也无法回答老人的指认,此人是否真是当年的书生,倒也还未可知。”
周子冉轻笑,“是了,传说而已,几分真假权当笑谈。”
沈如讳看他的眉头并未舒展,接着问,“周公子可相信这世上有神?”
脑海里浮现出一片血红的纱,丝丝盘绕在那间落了锁的屋子里,沉娘口里吐出一口鲜血来。周子冉沉吟,“君子不语,怪力乱神。”
“女娲造人,但人却创造了自己的情感。女娲治的了人的身病,却渡不了人的心结。”
沈如讳站起身来。
周子冉咀嚼着这两句话,觉得颇有意味。后面就听到沈如讳没正经过两句的打趣,“千年以后,也有风雅少年在桥头偶遇心上人,门当户对,情窦初开,后被传为一段佳话。”
周子冉知道这是沈如讳在打趣他和琳琅的事,不知道此人是为何总要抓着自己的事情不放。“公子过誉,哪里算的上什么佳话,顶多算得上个悲剧罢了。”
这番气话倒是把沈小公子逗乐了,清朗的笑声回旋在周子冉的耳边。周子冉看他,夜色浇在小公子锦衣之上,宛如流水般写下来,他的眼神飘渺在远处,似是再看那桥,又像在思忖着什么。咧开的嘴角,唇红齿白,弧度恰好。
这模样叫周子冉分了神,许是被发现了,那人用扇挑了挑他的袍子,模样轻佻。周子冉用自己的扇子将他的扇子敲下,冷冷的说道,“非礼勿动。”
沈如讳却好像是全然没把这告诫听进耳朵里去,展开自己手里的扇子,上面提着周子冉的字。“其实我不喜这扇,虽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却堆砌太多,品味过于陈滥,定是我父亲的嘱意。但是这字好。毕竟——万辆难留子冉墨呐。”
不知道为什么,沈如讳的口里吐出子冉二字竟然叫他觉得有些刺耳。
“公子若是需要,可挑个别的扇子,我重新提,不收你钱。”
“不,我就要这一把。”沈如讳笑着,然后看向他手里的扇子,“你这把扇子倒是肃静的很,上面的兰画的不错。只是略显小家子气,我才是琳琅姑娘送你的吧?”
“你是如何知道?”这人屡次在自己面前卖弄自己的往事也就罢了,这扇子是琳琅送自己的,从未说与别人知道。
沈如讳见他话里有怒意,知道自己这是触了他的逆鳞,顿时也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淡淡说道,“我不难知道,红祈楼的扇子都做出了名,沉娘自然不会舍得不给你做一把极好的,但你自己非要用这一把,且这扇子上的字画一看便是女儿家的笔法,可想而知这扇子定时重要的女子送的定情信物,不是琳琅还能有谁?”
眼前的少年心思缜密,可以窥一斑而现全貌,的确叫人佩服,但把这事用在扒露自己的隐私上还真叫人不爽,周子冉怒从中来,“公子好生聪明,竟费在我的身上,大可不必。”
沈如讳既不道歉也不辩驳,只是拿了那扇遮住半张脸,那双桃花似的眼睛盯着周子冉,倒像是在看热闹。
这个反应倒让周子冉心虚起来,回想起来,自从认识这沈公子以来,自己说的话未免都显得牙尖嘴利,做事倒显得不近人情——
后面便没有什么话来,两人信不走了一会儿,沈如讳叫一直跟在不远处的方圆送周子冉回家,自己却说还想再走走,说罢便一个人摇着扇子向着更幽深处多不而去。
方圆安排了周子冉上了车,便又无声无息的跟在沈如讳后头保护去了。周子冉看着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