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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识 ...

  •   “那娃娃怎样?”沈如讳落子,问道。
      “并未伤到分毫,已照您的吩咐送到京郊的燕霞寺秘密看养着了。”陈侍郎答,踌躇的捏着手中的棋子,同小公子下棋,竟从未走过十招。
      “送去的人已经都解决了,您放心,绝不会露出风声。”陈侍郎补了一句。
      “恩,他身边须得有人寸步不离,日日要给我消息,定期换着人去查看情况,以免生变。”
      “是。”陈侍郎俯首应声。
      书房里对坐的两人,一少一壮。小的名叫沈如讳,年十六,户部尚书沈长启家的独子,如今也挂着户部的巡官的职位;老的名叫陈奉先,正四品下户部侍郎,人前为沈长启一马当先,私下跟沈如讳行事已有两年。
      小公子身长九尺,生的俊美,却极少笑。因而极少有人见识过,那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一笑起来便迷醉人的弧,连着那勾人的嘴角,叫人失神。
      “陈大人明日一早可先启程回京。”
      “公子不与老臣一同返程?”
      “恩,我预备在此地流连几日。”
      “可是——”陈侍郎听闻面色有异,沈如讳是借着看百花会的幌子来的,沈大人不放心,拉了他作陪才肯放人,如今自己一人回去,万一哪里出了差错,自己的仕途便毁了。“您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如何向沈大人交代——”
      “有方圆在我身侧,无需挂心,京城事务繁多,陈大人早些回罢。”公子的神情未变,语气却冷了下去,不置可否。
      陈侍郎不便多言,皱着眉退出门去。
      沈如讳起身站到窗前,廊檐下站着一个名叫方圆的黑衣近卫,身量健硕却不易当人察觉。这租住的庭院,并不阔绰,荫凉下种着成片的杜鹃,深浅不同的红色皆要败了去,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窗外的春尽了。

      沈如讳生长在北方,下江南的机会极少,这一趟出来,第一件要紧的事已经办完,眼下还剩第二件。
      几个月前,沈如讳生辰那日,沈长启大宴群臣,并在宴席之上送了他一把扇子,听闻废了好些日子才做好,由近几年来名声大噪的绣坊红祈楼出品。这扇做的极考究,但吸引沈如讳的却是题在扇面上的字。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是李昌谷的词。
      沈长启勃然大怒,当初吩咐的要题的李太白的词。
      献扇子的人打着战栗,验扇之时他并非不知这句不是太白的词,只是短短几日如何能再赶得出一把新扇子来。如若未呈上扇子是死,呈上扇子也是死,倒不如一搏,万一——
      “好扇,好字,好诗!”沈如讳摇起那扇,连夸了三个好字。
      一贯来冷言冷语,睥睨万物的沈小公子竟然满脸写着满意,真的不是为了给他爹面子么?
      “何人题字?”沈如讳问。
      “红祈楼里专门请来的书生,据说在当地小有名气,叫周子冉。”呈扇的小奴仍恭敬的弯着腰,颔首回话。
      “哦?”红祈楼远在江南的椒城,他久居京城,自然未听过此人的名号。
      “他为何竟会自作主张?”
      “红祈楼的管事儿的,叫做沉娘,她与小的解释说,那书生听过沈小公子的名声,他说这句词,更适合题在小公子时常把玩的扇面上——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小的一时——一时便听进去了——”
      有一种喜欢是沈长启觉得他喜欢,他认为他最爱的就是李白的词,其实不然,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他偏偏打小喜欢的便是李贺的诗。被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猜中了心思,沈如讳心底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隐晦的满足。他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笔锋,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尘封的记忆,不怎的,他总觉得这把扇子像是某种凭证。
      会是他么?

      抵达椒城那一日,沈如讳听说了一件大事,红祈楼的当家的红娘死了,中了巫蛊之术。
      沈如讳赴红祈楼,灵堂前叩着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是他么?脚步又快了几分。
      他居高临下,低头端详那跪着的人的脸,阴影垂在他的脸上,周子冉此时面色昏沉。有几分当年那人的模样——像又好像不像。
      知道这个名字以后,他调查了许多周子冉许多事情,可能因为他寂寂无名,到十三岁他家发了一场大火之前,只有一句,为当地永兴绸缎庄家中独子,姓周,名子冉,无字。
      沈如讳在心里嘲讽自己,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人的模样总是会变得,就算他还活着,人海中擦身而过,你也一定认得出他吗?

      “你就是那在我扇子上题字的人?”沈如讳说着推开了手中的扇。
      周子冉看着那细长的眉眼下的锦绣扇面,上面的题字正是自己手书。洞悉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理所当然的疑惑,不知自己为何要来,当下也不关心,瞥见跟在他身后的陈侍郎。他自然是讨厌陈奉先的,在沉娘的死上,陈奉先应当是功不可没。
      他看陈侍郎的眼神如同看一只恶犬,是坦荡的嫌恶,沈如讳见他这样的表情,折扇下的嘴角笑意深了。
      丧仪以毕。
      周子冉起身扯了额上的白布,抄起一只酒壶一个人往楼外走去,任凭红祈楼里百人呼喊挽留,也从未回头。

      陈侍郎走后,沈公子沉溺在了这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的温柔乡里,包下了那顾盼桥下最奢华的一条画舫,不知今夕何夕。
      没几日,终究是腻味了。
      他自小便是如此,因得脑袋灵光,只要来了兴致便没有什么学不会,因得家门显赫,只要心有所向没有什么得不到,但似乎这世间不论什么都只能叫他心血来潮几日而已,几日之后,沈如讳又只觉得满目尽是空虚。
      邑水的边上生长几多睡莲,已经开始冒尖,沈公子穿着一袭锦蓝的衣,听着曼妙的妓坐在船头弹琵琶: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
      少女的衣袖轻薄在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粉白的手指和粉白的脸面像前日尝过柔软弹牙的糕。沈如讳纨绔的半躺在船头,手安逸的摇着扇,这南方的娼唱的竟也是韦庄的词,当真雅致。
      忽得看到人群有些沸动,循着人眼看去,顾盼桥上一白衣男子走过,虽看不清模样,只觉俊秀仙逸非常,虽离得这样的远,沈如讳还是认出了那人是谁。
      那人正是那日沉娘葬礼上得见的呀。

      “看,是公子冉——”
      “公子竟白日从这里经过,当真稀罕。”
      “自从红祈楼那事发生,愈发见的少了。”
      ——
      听着隔船的议论,沈如讳脸上的乏慢慢褪去,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他那意味深长的桃花笑。他对着周遭的姐儿说,“你们可都知这公子冉?”
      “知道知道,公子冉谁人不知?”姐儿们附和着。
      沈如讳脸上笑意更深,坐起了身,“来,给本公子说说他的事,只要我觉得有趣,这里面的东西便是你的了。”他手上晃荡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子,扔在脚边。吓得左右的姑娘都失了颜色。而后就是船只如鱼群簇拥而来,人人都要给他讲公子冉的故事,只希望他能听得开心。
      这财大气粗的爷倒是一点也不挑,但凡是公子冉的故事说一件他乐一次。周边的姑娘得了银子,喂酒给他,他听故事听到兴头张嘴便喝。酒喝完了,腰间的荷包也空了,船只们才不情不愿的散开去。
      沈公子略有些醉意,躺在船上有些眩晕,不知道是船在晃还是自己头在晃。他看着船顶竹签编制的纹路,早已重重叠叠。他在数自己今日听了多少故事,数也数不清。
      知道了他叫周子冉,大家都叫他公子冉。公子冉小时候是个神童,长大后模样又极好,所以才远近闻名。
      从前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也算富甲一方,十四岁那年死了爹,绸缎庄也没了。后来他因为青梅竹马成婚,伤心欲绝,在她成婚之日将自己的钱财全部散尽给方圆百里的穷人,只为了成全女子一直以来扶贫济穷的善心。
      他还做了一件极浪漫的事情,因那女子爱看孔明灯,他便让那些人都在那日点燃一盏孔明灯,那一夜椒城彻夜长明,盛景让人久久无法忘怀。
      后来,公子冉得了红祈楼老板娘沉娘的青眼,沉娘照料了他三年之久,最后终于二人成婚之前,红祈楼被官府查办时意外发现沉娘为了取的公子冉的芳心一直在偷偷用巫蛊之术。
      沉娘当日惭愧而死,公子冉为他立了碑,碑上写着沉娘是他的妻,而后便鲜少出门,人不得见。

      “周——子——冉——”沈如讳红润的唇轻启,想起那日他一身素白跪坐在灵前的模样,他低了头看他,阴影映在他白净的脸上,那少年的眸子里满是风干了的伤怀。他何其有幸,看见美玉正是在美玉碎裂之时。沈如讳在这如梦似幻的呓语中沉沉睡去。

      从那日后,沈如讳派人给周子冉送了三回信,只求他赏光一起吃个饭,去的人无一不吃了闭门羹。
      最后一次,他吩咐方圆去,方圆在门口守了一天也不见他出门,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请问,这里可是周子冉周公子的住处,我乃户部沈巡官的近侍,我家公子久闻公子冉大名,只求府上一叙——”
      这话喊完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方圆满意的撇嘴,心想这一般的下人来还真是不行,还得公子得贴身得近侍来才行。
      却见里屋伸出一只雪白的袖,直接把窗户那点子透气的缝也管的严严实实。方圆脸都黑了,手扶了扶佩刀,尴尬的转身找他主子赴命了。

      方圆将这事如实禀告,心想照主子这睚眦必报的脾性,估计是要找几个人把这位周公子的宅夷为平地。
      却见沈如讳摇摇扇子,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备马车,他不愿来,小爷今儿亲自去见。”
      主子的性子还真是,永远叫人捉摸不透。方圆想着,老老实实牵马去了。
      车夫驾着马,方圆骑在高马上伴在车侧,后面还跟着几个服侍的小奴。正要中午,是闷热的时候,沈如讳贵养的公子不耐热,躲在马车里一丝阳光也不想见。不知道车走了多久,窗外似乎吹来了凉爽的风。这才掀开窗帷,见一行人已经行到山野幽静处。

      山间的风清幽的吹着,带给人的心头一丝爽意。远处传来牧笛声,有牧童骑在牛背上在天与地的交接处缓慢的前行。眼前的一切都沉浸在绿中,沈如讳心里浮现出那一袭白,他跪坐在自己面前,眼里尽是虚妄。
      前些日子虽已听说周子冉丧了父,败了财,隐居到了山野深处,却想着至少也是一方精心设计过的小宅,方圆在一处几乎可以说是破落的屋面前停下,沈如讳抬头看向屋檐上竖着一块小小的匾,上书“荏苒居”。
      周子冉看得到外面的动静,沈小公子竟不请自来。此人无故出现在沉娘的丧礼上,一副看热闹的神采飞扬,身边还带着陈奉先,后又在画舫上用千金叫人说了自己的事情当故事给他听,闹得满城风雨,真不得不叫周子冉唯恐避之不及。
      屋内的周子冉本想故技重施,却见外面的人竟已经煮起了茶来,是要坐上一天的节奏,不觉有些恼了。周子冉推开门出去,想下逐客令。

      沈如讳正瘫坐在车上,手里端着新沏的茶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那雪白的人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出来了倒是意外,这人远远望去简直仿佛带着仙气,细瞧见仙子的眉间带点恼怒的皱。
      “沈小公子不请自来,真叫寒舍蓬荜生辉。”周子冉风轻云淡的说着揶揄的话。
      公子冉的名声在外,沈如讳总以为他会说出一些酸腐的客气话来,没想到倒是一点面子也没想给自己留。想着竟笑出声来,“到底是你椒城的人不好请,须得的亲自来。”
      “就这人马,不知道的以为这是要来打家劫舍。小民今日身体不适,您请回吧。”沈公子坐在高大的马车上,因而周子冉需得微微仰视他,瞧着他的眼神虽淡淡的,但心里其实也感慨着这沈小公子周身的贵气,的确不俗。
      沈如讳起身下了马车来,走到周子冉得近处,周子冉方才发现沈公子身量本身就高,和自己差不了一二。“听着着实不巧,那周公子须要好好休息,但我大老远来到了贵舍,总得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再走吧?”
      谁让你来了?周子冉心里无情吐槽,嘴上也不留情,“小屋简陋的很,就不请大人进去了,大人请自便。”说罢转身就往屋子里去。
      方圆一行人看着自家主子这纠缠不休得样子也是惊奇,想来这下被拒绝的这么直接该要生气走人了吧,没想到沈如讳直接几步快走跟了周子冉近屋。
      “你?”周子冉不可置信得看着眼前得公子哥,前脚刚跟着踏进来,伸手便用那扇子挡住了他准备立刻关上得门,此刻在自己一尺之处纨绔得笑着。
      周子冉也不好上手推搡他,只得让他进了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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