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故人来》angelo

13、十三

　　春花尽、夏花残，转眼已是秋。
　　陆小凤回来了。
　　陆小凤躺着回来了。
　　陆小凤神志不清地躺着、被四个大内高手送回来了。
　　陆小凤……奄奄一息地回来了。

　　江湖上何人能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重创如此？花满楼不知道。
　　那块金牌密令将陆小凤置于何等奇险厄运之中？花满楼也不知道。
　　身处鬼门关的陆小凤到底有多痛、多悲、多伤？花满楼还是不知道。
　　护送陆小凤回来的四人之中只有一人开口，言简意赅、惜字如金。有关战局、战场、战况一概不答、不提，只交给花满楼一个小小的、装着些续命丹药的包裹，嘱咐了几句用药之道。
　　从那人的言辞、手中这小小包裹的份量，花满楼清楚陆小凤命不久矣！
　　临行时，那人一脚跨出院门、忽又回转，举目望了望小楼二层敞开的窗户，低低道：“达你所愿，幸不辱命。陆小凤，就此别过！”拱拱手后，他毅然转身、拔腿追赶已渐行渐远的同伴们。

　　一阵秋风扫过，吹得多年前陆小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院子中央种下的那颗梧桐树上几片早黄的叶子缓缓地坠下，有一片打在了树下人的肩上。
　　那人却兀自怔忪、浑然不觉。
　　小鸡自留地里的那些豆子早已结荚，收了一小碗豆子。闲置的地已被悉心地修整和翻耕过，留下一片干净齐整的四方地、等着孕育来年春天撒下的新种子。
　　那些豆子被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一个干燥的盒子里，只等着它们的主人回来品尝或者再将它们栽下……却只怕那人已无福消受、无暇顾忌了。
　　花满楼呆立在院子里，任由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像一只狂乱的手一般揉着他乱糟糟的头。他几次想要抬腿、却如扎根低下的梧桐树似的伫立在原地……此时此刻，他竟不敢回到熟悉得犹如自己手指一般的小楼里，只因在那里他亲手送走了一只活生生的野凤凰，现下又亲手接过了一只伤痕累累、苟延残喘的赤膊小鸡。
　　近些日子未曾听闻宫闱之中有任何大变，想必……陆小凤完成了金牌密令背后的使命了吧？
　　庙堂之上的那些人将陆小凤如此悄无声息、简简单单的送回到百花楼、放归到江湖，想必……已将他看作死人、至少也是个废人了吧？
　　他会回来，想必……是弥留之际的最后愿望吧？

　　秋风开始肆虐，一时间，院内一片零丁萧瑟之意。

　　入暮时分，远道而归的镇阳提着四处搜罗来的好东西兴冲冲地拐入了百花楼座落的小巷，正巧遇到大宅内派来送饭的老仆福伯。（为毛每个文文里的都叫福伯捏？汗！~~~(>_<)~~~）
　　福伯早已认得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哥，乐呵呵地与他招呼。
　　“我来提。”江镇阳接过福伯手中的食盒，笑嘻嘻地问：“福伯送来的可是两个人的份儿？”
　　福伯呵呵一笑，揭开食盒盖给他瞧了瞧道：“我哪日不送两个人的饭来？可是你前些日子老也不在，害得我家七少爷独自吃饭、吃得都不香了呢！”
　　闻听此言，镇阳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但马上又谢了……怕是你家七少爷等的不是我、而是那只陆小鸡呢！撇撇嘴角道：“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走了，日日陪着七少爷吃饭。”哼，下次陆小凤再来的话他肯定要混成百花楼的半个主人！“福伯可要关照厨房多做些我爱吃的东西哦！”不知何时起，每每踏入这方小小的院落已变成了一种享受、竟有回家了的感觉！
　　福伯也乐了，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你就爱吃那些又软又糯的点心，小小年纪倒弄得跟我这个半百老头一般了！”
　　镇阳不以为意道：“我老家那儿吃的东西少、又没有这么多花样，更别提各式各样的点心了。”那些香香软软、以糯米为主的点心，桂花糖藕、三鲜豆皮、四喜烧卖、飘香荷叶糯米鸡之类的都是他的最爱；而大伏天更是喜欢用冰镇过的绿豆汤淋在经沁凉的井水镇过的白糯米饭上……哇，又冰又甜又爽滑，真是好吃啊！想着，他已垂涎欲滴了。

　　一进百花楼，镇阳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登时脸色一变，顾不得与福伯说笑了，大声招呼道：“花大哥？”说着已放下食盒、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镇阳？”如此大的动静终于让一直垂首坐在床边、细细摸索陆小凤伤痕累累的身体的花满楼警醒了过来，悠地转头对着疾步而来的镇阳。
　　镇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花满楼的眼里空空洞洞，竟似没了生气。“花大哥……？”惊愕之余、他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要不是那四条眉毛还在，他都不敢认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是陆小凤了。“他、他怎么了？”他直直地指着陆小凤，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何时回来的？怎么会这样？谁、谁干的？”天下竟然有人能将陆小凤伤成如此活死人一般？！
　　“不知道他是怎么伤的、何人所伤，只知道……”花满楼轻轻捏了捏陆小凤低温的手，浅浅一笑……笑得极苦、极痛。“恐怕是来日无多了。”
　　不用他说镇阳也看得出来陆小凤命不久矣……他已瘦得脱了人形，面如纸金，脸上的肌肤紧紧地绷着骨头、现出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有的那种油亮的蜡光。而那一向飞扬跋扈的四条眉毛竟似沾染了昨夜初降的秋霜一般惨淡、晦暗、灰蒙蒙的。
　　“你何时回来的？”花满楼勉强打起精神，嘴角微微上扬、挂起了素日一贯的浅笑。
　　镇阳皱皱眉、没回答，扭头拿起床边小几上的那个小包裹自顾自地翻看。他看得出，花满楼的三魂六魄早已跑了大半、此时的言行举止只是习惯使然。他不爱看他这样，让他看着胆寒、心痛。

　　花满楼也不在意他回答与否，他甚至已不记得自己问了他什么，只是呆板地转头复又面对着他从来没看到过、却也永远无法看到的陆小凤。
　　要是当日他藏起金牌不交给陆小凤，要是当日他应承了陆小凤那个天马行空的念头，要是临别时他没有因害怕离别而独自坐在百花楼上……要是、要是！
　　无数个要是自他触到陆小凤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躯时就开始没完没了、遮天蔽日地在脑海中翻滚、搅拌、撕扯、啃噬。
　　要是他没有受伤的话，他便能随陆小凤而去、护在他左右……至少可以与他死在一起。
　　要是他对陆小凤再多一点信心、对自己再多一点信心的话，他便会有足够的勇气走出这个赖以龟缩的小楼。
　　要是他能再无所顾忌一点、早些坦诚自己的心意，他便不会有现在这般挖心凿骨一样的悔恨。
　　“小凤，醒来！”他在心底嘶吼着，收紧了握着陆小凤的手。

　　“这些是宫里的东西。”镇阳鼓捣了一阵小包裹里的瓶瓶罐罐后皱眉道：“莫非他是被……”
　　“不知。”花满楼截断了他的话。陆小凤的人是送回来了、送他回来的那些大内高手是走了，可是这个小楼已不再是独处一隅、远离是非的避世之所。此间的一句推测、一个猜度随时都有可能传到那只隔墙的耳朵里。再说，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而那道将陆小凤召走的金牌本密令就是至严密的命令，所以当初他并未与镇阳解释过什么；更何况陆小凤走了没几天、这个神秘的小家伙也没由来地销声匿迹了。
　　镇阳已明白他何以突然出声阻止了，放下包裹、按着他的肩道：“花大哥，陆小凤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恐怕命比个蟑螂还硬呢！别太、太……”太什么呢？他说不下去了。安慰人本就不是他做得来的，何况是欺骗人呢？花满楼虽不是大夫，但医理却是略通的，即便目不能视、只要一搭陆小凤的脉象便心里有数了，否则也不会如此这般魂不守舍了啊！
　　花满楼还是淡淡地笑。“什么时辰了？”
　　镇阳看了看天色。“酉时了。”
　　“福伯已经把饭送来了吧？”花满楼侧头听了听楼下的动静，轻轻摆摆闲着的那只手道：“你该是饿了，快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花大哥……”镇阳按着花满楼肩膀的手收紧了，“你也吃点。”
　　花满楼涩涩一笑，轻轻摇头。
　　“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一时的。”镇阳有些急了。他忽然好怕，怕掌中这个肩膀的主人会在他一转身就躺在陆小凤身边……随着他一起去了！
　　花满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去吧！我在这儿陪着……”他也怕、极怕！怕自己只要一放手，陆小凤便会烟消云散。怕自己一转身，便失去了与陆小凤同生共死的机会。
　　镇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我去吃了来换你。”说完，也不等花满楼答话便急匆匆地冲下了楼。他已清楚明白地知道了一件事：陆小凤死、花满楼也会死，且决不会有片刻耽搁！

　　福伯并未上楼，而是依照素日惯例将饭菜从食盒里取了出来、在八仙桌上一一布置好……七少爷眼睛不方便，因此所有的饭菜用具都需按着既定位置摆放、方便他自如地取用。听到楼梯上一阵响动，他抬头看到镇阳像是被人在屁股后头追着一般冲了下来。“镇阳，怎么了？”虽然已年过半百，但他还是看清了一向乐呵呵的镇阳小哥眼里那片升腾的雾气。
　　“没怎么。”镇阳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抽抽鼻子，止住了胸口翻江倒海的气息。拉了凳子坐在桌前，看了看桌上的四菜一汤、馋兮兮地道：“哇，虾子扒乌参，黄豆煨蹄髈！（～囧～某A滴最爱之一）”说着便已抓起筷子、朝油亮的乌参戳去。
　　“哎……”福伯板着脸拍了急吼吼的小家伙一下、嗔道：“等少爷来了一起。”
　　镇阳脸上的笑意湮没了，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回来了。“你家少爷在上头陪着那只臭鸟呢，不得空下来，叫我先吃。”
　　福伯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臭鸟”是哪只，不禁哭笑不得。可同时他也觉察到哪里不对劲，蹙眉问：“镇阳，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楼上一片寂寂无声，要真是那只叽叽喳喳的凤凰来了，怎么能如此安静呢？何况，镇阳眼里的那片雾气虽然已不见了踪影，但……切实是出现过的！
　　“陆小凤……”镇阳欲言又止，改口道：“没事。他累坏了，正睡着呢！”
　　“……哦！”福伯压低声音应了一声，将信将疑地看着镇阳清澈明亮的眼睛。
　　镇阳视而不见地闷头吃饭。吃到嘴里的菜淡而无味，扒到嘴里的米饭颗颗如小石子一般硌得他齿颊生疼。或许该……他狠狠地皱眉，犹疑着、踌躇着、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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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最近懒得皮痒，又在忙着欣悦的结尾就耽搁了花花这边了。（团团作揖ing……）
本文进入下卷（咳咳，为毛觉得下卷才是正文咧～～），约十二章就会完结（一改某A罗里罗嗦、长篇大论滴习惯鸟，请大家鼓掌），争取早点完成哈。
请各位看官给点鼓励和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