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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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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辆改装过的银色跑车急速奔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凌晨的一二点,这样深的夜,这样深不见底的街道,银色跑车轻巧的仿佛水滴,穿过夜深人静的街道,向郊外驶去。
车子里坐着三男一女。年纪在二十上下,都打着至少两个耳洞,染着发,身着奇装异服。神色慌张,后边一对男女看不清楚模样,女孩子穿着红衣服,夺目的红色,乍看之下,仿佛被鲜血淋过似的。女孩子瑟缩成一团,小声啜泣。男孩子则呆若木鸡,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夹烟屁股的两个手指头神经质的颤抖着,烟灰震得裤子到处都是。
副驾驶座的蓝毛小子说话了:“这可怎么办,我们杀了人了!——喂,你们别老是不说话,拿个主意啊!”
后边的一男一女依旧保持缄默。蓝毛小子打了下自己的椅背,怒气汹汹朝后面嚷:“正强,都是你!叫你别带她别带她,你偏带她!现在可好,出了事了!你说怎么办嘛!你是说怎么办嘛!”又恶狠狠瞪了女孩子一眼,丧声歪气道,“你是不是哈雷慧星转世啊!你把晦气带给你男朋友不要紧,可也别连累兄弟我们呀!这下可好,吕贝卡死了,都是你害的!叫你不要跟她吵架你非要跟她吵架,吵了也就算了,还要打。你这恶毒的婆娘,怎么不去死的呢!”
红衣女孩缓缓抬起头,冷冷得直视。轻而有力得回击:“反正人不是我杀的!”
蓝毛小子鼻孔里哼了两声,似笑非笑:“上流社会的圈子,谁不知道你跟吕贝卡有仇。吕贝卡抢了你青梅竹马的男友,是你计不如人,怨不得别人!人家是真正的名门淑女,比你有钱,比你漂亮,21岁就攻读完了英国威尔士大学工商管理,拿到了硕士学位,你呢,就一个三流大学的本国留学生,这里除了你,我们哪一个不是出国的,你现在的男友再不济也是韩国的大学生,我和宁康是英国剑桥大学的交换生,哪个人不比你强?我猜你那个青梅竹马根本是在玩你,拿你当跳板接近吕贝卡——”
蓝毛小子的话如同一只毒马蜂,蛰得红衣女孩子无地自容,羞愤交加:“你——你胡说!”
“哼!我胡说?要不是涂正强喜欢你,我们哥们又够仗义,替你出气,教训吕贝卡,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我没想过她会死!”
“人都去了,当然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没那么容易,事情都是你这恶女人一手搞出来的,现在想临阵退缩,晚了!”
蓝毛小子卡住红衣女子的痛穴,说话句句无情。红衣女子吵不过,掩面而泣。
开车的黄衣小子皱眉,开口喝止:“都这样了,还在吵!”
蓝毛小子立马识相的闭了嘴巴,黄衣小子是市长儿子,两家世交,蓝毛小子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现在老大动怒了,他惟有少说为妙。
“那老大我们该怎么做?”定了一会,他问。
黄衣小子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即便害怕,也不轻易彰显,他不急不徐道:“我们先把尸体先藏起来,回去后我们每个人搜集硝镪水和硫酸,最好是硫酸,尽量多带,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在温如清家的乡间别墅集合——”
“什么,在我家别墅?”红衣女子尖叫。
“有什么不可以,我们也是帮你解决问题嘛!你不想坐牢吧?”见温如清不吱声,蓝毛半是哄半是威胁道,“温如清啊,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做这么多的事情,无非想帮你,帮你也是帮自己,谁愿意去坐阴森森的牢房,吃搀了老鼠屎的泡饭?”
蓝毛小子的父亲是公安局长,亦是现任市长的助理。
唬得温如清一愣一愣,形势不容她迟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杀人的罪名可不小,弄不好是死罪。吕贝卡的家人不似一般人家用钱就能够平息,吕贝卡父亲是英国驻挪威的大使,吕贝卡母亲是中国的名门望族,祖母更是前清的一位格格。钱,他们家多的是,论权势,地位,他们哪都比不上,黄衣小子的爸爸虽然是市长,恐怕也得让三分。吕贝卡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她是最小的。最得宠。家里将她卫护的滴水不漏。父母宠她,因她长得最象中国人,漆黑的头发,雪白莹润的肌肤,水汪汪的眼睛,古典的樱桃小口,与她一奶同胞的兄姐截然不同。母亲从小教导她国文。她不单能说得一口流利纯粹的中国话和英文,还能说挪威话,葡萄牙语,奥地利语,一点日语。日语是温如清的前任男友教的,对了,他们是在日本的北海道认识的,仅仅七天,青梅竹马的男友就跟她提分手。从此她就恨这个女人,吕贝卡修完学业来中国外婆家度假,半道改了主意,下飞机买去男朋友城市的机票。排队途中,拨电话通知祖母要去游览中国的大好河山,又答应一个月后回来看望祖母跟祖父。
吕贝卡搭飞机来了,象一个梦魇。机场里温如清目睹他们亲热的拥抱,有说有笑,只要那个女人一来,小正哥的眼睛就不会转向她。噢,她的小正哥已经完全不属于她了!原以为假装和涂正强恋爱重新会让小正哥回到她身边,果然小正哥很不痛快,黑口黑脸,小正哥对涂正强充满敌意,温如清却觉得痛快,痛快极了。
小正哥说:“你离那小子远点,他是一个混混!”
温如清说:“是吗?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吧!人家父亲是中国银行的行长,你父亲不过是个镇长,芝麻绿豆的官职,累得吐血也只挣个万儿八千。人家的爸爸坐着就十万八万。知道我手上的两只镯子是多少钱,四万多。顶你爸爸三四个月的薪水了吧。”
“你是爱他的钱还是爱他的人?”
“难道我的爱连四万都配不上?陆正云,女人的爱就这么不值钱吗?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送过我什么?女人的心是跟身体走的,你是没有心的,陆正云,你狼心狗肺!”她骂他,骂完伏在陆正云肩上哭,热溶溶的眼泪散开,越来越烫,陆正云用手推她:“如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那个涂正强的名声真的很不好,我只是担心你!”
“你何时关心过我,哈哈,担心我?你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跟涂正强上床?担心我在高潮的时候,在别人的床上叫你的名字?你担心的是这些吧?怕你那个英国小美女会把你甩了,就象你曾经甩我那样!哦,我知道了!你原来也害怕被人家甩,哈哈哈哈!”她自动推开他,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起。
身子摇摇晃晃,犹如一个醉汉。陆正云趋前一把扶住,她身子不晃了,眼睛亮亮的无比专注的凝视他:“小正哥,我们都没喝酒,为什么你没醉,而我醉了?照理醉的人该是你,爱情中幸福的人才有资格沉醉。”
“如清,你会幸福的。一定会!”他信誓旦旦。纵使被面前的男人骗一百次,也甘愿。一百次又如何,幸福从来不会如此轻易得手,陆正云冷酷绝决,温如清也会,不过是用在吕贝卡身上。
吕贝卡没来时,她心里已经杀机四起。吕贝卡一来,领地之争就意味着正式开启。她绝对不能输,绝对,绝对不能。陆正云是她温如清的,是她温如清的!旁人休想!
昏暗的舞厅,嘈杂的人群,刺目的射灯,红红白白的人,震耳欲聋的乐声,好似进入了一个幽灵梦幻般的世界,一只只拧断了脖子的幽灵。吕贝卡闭着眼睛慢慢的摇来摇去,神情纯然天真。今天就她一人在,陆正云不在。晚上十点左右,陆正云来电话,告诉温如清吕贝卡赌气走了,叫她帮忙找。十点半过后,吕贝卡打来电话告诉温如清自己在“KING”吧。电话才放,“铃铃铃铃”又响起来,涂正强告诉他会和市长儿子他们去“KING”吧玩,问她去不去。
陆正云的电话搅得她心烦意乱,吕贝卡,吕贝卡,吕贝卡,口口声声都是吕贝卡,温如清快疯掉了。吕贝卡对陆正云真有那么重要?要旧爱去找新欢,这个男人够毒辣。他今生吃定她,料她飞不出他掌心,所以随意欺侮她?蹂躏她对他的爱意。决不!决不!决不!她不是玩偶。温如清巴不得他们闹矛盾,她心情好着呢,听到吕贝卡的来电心情更加顺畅。让他满天世界找去!让她一个人跳到天亮!
她抿着嘴角,甜腻腻的喊了声:“正强。”听得电话那头的正强头皮发麻,骨头酥软。她在电话这端笑得花枝乱颤,等着正强开口求她去。男人是不是很下贱?明明对他冷若冰霜,死活缠着你,耍得他团团转还高兴。金银珠宝如数奉献。然她对他怎么也爱不起来,她是不是也很下贱?可怜又下贱!呵,男人,女人其实都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求爱一说,管怎么是跪着,哭着,哀怜着,下作的,谁不一步三叩首顶礼膜拜求爱神的箭快快射中自己。她的心被爱神射穿了,小正哥将把它拔出,拿它射给另外一个女子,一点不顾惜她的痛,和她流血的伤口。涂正强的甜言蜜语暂时麻木了自己一颗血泠泠的心,她喜欢他对着她说话,喜欢他求她,喜欢他讨好她,她是他的主人,她要怎么揉捏他都毫无怨言。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她握着话筒故弄玄虚:“去是可以去的!但是——但是我今天心情沮丧极了——”
“你怎么啦,小如如?告诉我?”她实在烦这样的称呼。小如如,好象她是一只猪。
“我被人骂了!”话里装了几滴眼泪博同情。
男人果然紧张的问:“谁啊?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他想替她出头,男人既然喜欢在女人面前逞英雄。她就成全了这个男人的英雄主义吧,她继续往下说:“小正哥的女朋友吕贝卡,她怀疑我跟小正哥,我已经告诉她我和小正哥没什么了,她不但不相信,还骂我,今天她和小正哥吵架,她刚在电话里骂了我——”
“什么?她骂你!”
“对呀,骂得很凶很难听,还说要扇我耳光。她人现在就在KING吧,我看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鱼儿咬钩了:“不行,一定要去!我们马上来接你!”
半个小时后他们风驰电掣来了。又半个小时后,他们一伙人到了“KING”吧。“KING”吧为全市最著名的娱乐场所之一。四个人鱼贯而入,几个人商量好要给那个骂人的英国佬吃耳光。当温如清指给他们看时,三个人全傻眼了。
“是不是她啊?明明就是一个中国人吗?”市长儿子说。
“喂,正强,你女朋友是不是在开我们玩笑?”蓝毛耸着眉毛说。他最恨遭人愚弄。
涂正强迟疑得问:“是她吗?如如。”
“肯定,一定,以及确定百分之百是她。”温如清斩钉截铁点头。这个女人烧成灰她都认得!
四人依照原计划进行。跳了一会舞。钱都花了,不能进去就出来,温如清陪吕贝卡跳舞,吕贝卡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温如清知道她在伤心,假惺惺握了握手,说了点安慰的话,两人就各自跳舞。白圈圈圈着两个人,寸步不离。灯光师故意打给吕贝卡的。
温如清承认自己比不上吕贝卡。吕贝卡美得出尘出世,温如清只不过是辣椒地里的一只红辣椒,她的美沾染烟火味,填饱男人的胃,填不饱男人的心。就因为她比她的血统高贵?她就是永远的仙女?她不甘心!
时间到了,仙女的光环就要消失了。她凑近吕贝卡耳语,笑得别具深意,数秒后吕贝卡跟着她走了。她们走的是后门冷僻的小巷子,温如清告诉吕贝卡她的车子停在巷子后面,吕贝卡深信不疑。巷子黑得不见五指,吕贝卡不得不紧随温如清,冷不防背后跳出来三个男人,照准她劈头盖脸一顿猛打,她又惊又痛,扑过去奋力回击,滑了一交,撞到电线杆,直挺挺仰头磕在砖头上,哼也没哼,温如清发了疯猛踢,踢到筋疲力竭。三个男人起初还在踢,他们的脸,胳膊被英国女人抓伤了,看到温如清横冲直撞,火车头一样撞开他们,下死劲的踢那女人,拉也拉不住,直到地上没动静,温如清探探鼻息,人已经没了呼吸。适才慌神。
“她好象死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三个人同时围拢来,一个一个试探,真的没气息了。
“大哥,想想办法呀!”蓝毛平时嗓门最高,其实胆子最小。意识到自己杀了人,眼睛都翻直白了。死鱼似的瞪着黄衣小子。
“先把她抬到车上!”黄衣小子当机立断。指挥蓝毛跟涂正强抬女人,温如清拿地上的血砖,自己则清理电线杆与地面的血迹。擦完不放心,又细细检视,然后才回到车上。
他们将车开到温如清家荒郊野外的蔷薇别墅,应该是蔷薇别墅不远的仓库,仓库原本是温如清家的,新建后那个仓库就废弃,现在农民用来囤放稻草,千疮百孔,钉了一圈木条,防止柴火被盗。开锁小菜一碟,黄衣小子掰了截细铁丝,插进锁孔左转转又转转就打开了。
仓库里除了稻草,还是稻草,绕了一圈,黄衣小子对他们说:“就放在这!去抬过来!”又向温如清道,“你把手上的砖找条河或者沟扔掉!
惊心动魄的任务完成后,四个人再也没力气说话,各自回家洗洗漱漱,上床睡觉。
庆幸吕贝卡并没有真的死,她不过暂时性休克。他们把她埋到乱稻草里一个小时,她就悠悠苏醒,拨开塞得她窒息的稻草,一骨碌爬出来。跌跌撞撞摸到门,发现门被锁住,怎么撬都不行。仓库阴暗处的花蚊子嗅见了人气纷纷扑上身逐食,天蒙蒙亮,她终于窥到草垛背后一条猫或者狗挖的秘密通道,洞口有些窄,下半段木板松松垮垮,应该是猫或者狗留的杰作,吕贝卡拆掉左右的木板迅速逃离仓库。一径狂奔到大道。碰到去城里批发副食品的中年妇女,那个女人见她着实可怜,一并捎了她进城。
八月的早晨,来得特别早。四点,太阳便迫不及待跳到房顶。中年妇女蹬着三轮车拐个弯不见了。她望望这座城市,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她的家在哪里?她是谁?来自何方?她昨天干了什么,怎么会被关在仓库?浑身鲜血,血凝固在头发,衣服领子和两个肩膀。周围人都只当她是个疯子,远远躲避。
她不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吆喝她,呵斥她,被他们追来赶去。她真的好饿,好累,伤心欲绝。她象只丧家犬遁入小弄堂,边跑边哭边抹眼泪,忽然闻到炸油条的脆香,吕贝卡轻移莲步,小心翼翼靠近。距离两尺的地点,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光着浑圆的臂膀在炸油条,搓匀两根面条不费吹灰之力抖将两三下,扔进滚烫的油锅,须臾就大功告成。这简直是个奇迹!女人忙着做包子,胳膊上的肉比她男人的还多。吕贝卡怯怯得只敢凝望着他们,不敢接近,摸到对面的墙脚跟独自咽涎沫。
两夫妻忙得眼皮都懒得抬,只有在客人来买烧饼油条大包子时会抬。为什么就看不到她呢?吕贝卡苦笑。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当她存在呢。她微微叹息,索性蹲在地上拣树枝画大包子,画油条,画烧饼充饥。效仿几百年前的古人,他们真的有画过吗?那个饼是假的,怎么充饥?
她画了十个烧饼,二十个大包子,三十根油条,肚子饿得咕咕惨叫。什么都看不到,水泥地空空如也。她的肚子空空如也。于是,她碰到了她命劫中的第二个好人。青柠攥着零用钱迎着朝阳徐徐的步入吕贝卡的视线,她冲吕贝卡友善得绽放笑容,给了吕贝卡早餐,买早餐余下的三个一元硬币,一张皱巴巴的面值20元的钞票亦尽数给了她。
“我要走了!”她笑嘻嘻起身,俏皮得挥挥手,提留着一袋食物轻飘飘得象云彩一样,消失在吕贝卡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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