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无尽处（续）》柳下人家

6、6

　　吴哲回到基地的时候三中队已经忙得人仰马翻，新兵选训的准备工作正进行得热火朝天，收集、筛选、整理兵源资料，作各阶段考核、训练的计划和方案，与各有关单位协调联系协助、配合选训工作的相关事宜。吴哲理所当然的成了选训工作小组里的一员，但让他奇怪的是，齐桓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小组成员的名单上。
　　“菜刀？”石丽海笑，“他可是三中队的幸运儿，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啪唧’一声就砸在他脑袋上了。”
　　吴哲笑着问：“什么好事？”
　　“参加维和部队，人家就要戴上蓝盔了。”
　　“真的！”吴哲兴奋得瞪大了眼睛，他由衷地为齐桓感到高兴，“知道具体任务吗？”
　　“这次是从A大队抽调一批人，负责工程兵大队、运输大队和医疗分队的警卫工作，下星期他们就要去参加集中培训，一个月后出发。”石丽海忽然故作神秘的小声说：“今年我们中队负责选训，以为只会从一中队和二中队抽人组队，谁想到单单把菜刀调去了。二中队的队副也是个厉害人物，资格比菜刀还老，这次不但没去成，反而被借过来协助队长选训，看来大队领导对菜刀很重视。”
　　“是吗？”吴哲也觉得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他又笑，“你们是在揣摩上意吗？”
　　石丽海苦笑，“这‘上意’我们揣摩得还少吗？话又说回来了，能让我们揣摩到的还叫‘上意’吗？不过如果菜刀有个好前程，我们大家都替他高兴。”
　　吴哲也笑着点头，他又问：“他们这一批要去多久？”
　　“八个月。不过，我们后天就要出发去各部队对兵源进行初步甄别，这一大圈转下来可能要半个多月，赶不上送他了。”
　　听到这句话，吴哲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吴哲这一天没有见到齐桓。晚上，他在齐桓的办公室找到了他。
　　齐桓正坐在办公桌后忙碌着，看见吴哲敲门进屋，就笑了，“回来了？”
　　吴哲的眼睛已经笑弯了，“回来了。妨碍你吗？”
　　“只是在整理东西。”
　　吴哲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听说你要出国了。”
　　“那些家伙就是嘴快，本来想亲口告诉你的。”
　　“守卫和平，传播友谊，简直就是天使的化身嘛。”
　　齐桓很酷地挑了下眉，“羡慕吧？”
　　“那是当然。蓝色贝雷帽，联合国和平荣誉勋章，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
　　“维和部队定期轮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你了。”
　　“也是，没准下一批就能把我选上，我应该也算得上是专业技术人才。”吴哲信口开河地胡说八道。
　　齐桓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关注手里的文件。吴哲在瞬间捕捉到齐桓表情的变化，他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些别的东西，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那是种莫名的不安。
　　“今天下午石头还在说你幸运，你把这一摊子撂下抬腿就走，队长只能把二中队的队副借过来。”
　　“这些都是大队领导安排的，谁知道他们是怎么考虑的。”
　　“领导们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吴哲感叹。
　　“那就不要琢磨。你那个小脑袋瓜儿就不能安生点儿，想那么多不累啊？”
　　吴哲一拨拉脑袋，“不累。”他又指着堆了一桌子的文件资料问：“有那么多事情要交接?”
　　“大部分是要销毁的。”
　　吴哲笑他，“你平时偷懒，现在就搞得跟撤退转移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齐桓手上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吴哲看在眼里，他轻蹙了下眉头。
　　“九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趁现在把东西好好收拾一下，不至于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团糟。”齐桓若无其事地忙着。
　　吴哲不想再兜圈子了，“齐桓，你离开北京以后我就一直在想，那天你的话好像没有说完。”
　　齐桓又扫了他一眼，“什么话？”
　　“你提到了……离开。”
　　“让你不要再想了，这种随口说说的话你也较真，都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传染了你爱天马行空的毛病了。”
　　齐桓越是敷衍，吴哲越是不安，很多事情从脑子里飞快掠过，却都是他看不透的，而最让他不能释怀的，还是齐桓在有意或无意中说的那句话，即使他刚刚又一次告诉他当时只不过是信口胡说。
　　“维和任务结束后你们就会回来，你指的应该不是这件事。”吴哲低头思考。
　　齐桓叹气，“拜托，我是在半个月前才接到命令的。”
　　“齐桓。”吴哲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齐桓一愣，又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我看你是在家里待得太舒服了，闲过头了。”
　　吴哲默默地看着他。齐桓的笑容表面上与平日没有不同，但其中少了几分爽朗与洒脱，那些微的差别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在吴哲的注视下，齐桓的笑容明显的生硬了起来，终于，他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如果是不能说的，我就不问。”吴哲垂下眼睛盯着办公桌上的笔筒。
　　齐桓再次看向吴哲，看着他安静地坐在面前等待回答，诸多思绪蓦地涌上心头翻搅着肺腑，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哲感受到他的目光，又抬起了眼睑，齐桓的神情却让一下子他呆住了，他的眼中写满了伤心和不舍，而掺杂在其中的丝丝绝望只在瞬间就让他如坠冰窟。
　　“你……还会回来吧？”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把吴哲的脑子搅得一塌糊涂，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齐桓的目光从吴哲身侧飘了出去，“九个月后会回来，然后……可能还要走。”
　　“什么意思？”
　　“看样子，队长要把我们分开。”齐桓咬了咬牙，“演习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他看到我们了。”
　　当时的那一幕从吴哲的脑海中电光般闪过，又像炸开了一个响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一片混沌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是你眼花。”
　　齐桓无话可说。
　　“你还想瞒我多久？直到有一天你再也不回来了？”吴哲右手捏紧拳头重重地捣在办公桌上，人也借着这一拳的力量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在他黑亮的瞳仁里燃起了熊熊火焰。
　　齐桓依然无语，眼中的痛楚亦无声无息。吴哲的满腔怒火在他的沉默中化成了灼热的利刃，一刀刀划在心上，支离破碎。
　　吴哲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又是一片寂静，只剩下心跳声震动着耳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哲终于开口了，“你们谈过了？”平静的语调背后是不可抑制的波澜翻涌。
　　齐桓点了点头。
　　“都谈了些什么？”
　　齐桓又在躲避他的目光。
　　吴哲一声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你觉得用这种方式让我留下来我就会感激你吗？”
　　“吴哲，如果你是队长，你会把谁留下？”齐桓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
　　这句话仿如凭空掉落的一块巨石，压得吴哲透不过气来。“那你呢？蓝盔，荣誉勋章，之后呢？”吴哲的声音有些发颤了，他没有办法不去想那个最坏的结局。
　　“……跨军区调动或许不太好办，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是队长说的？”
　　齐桓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吗？”吴哲又在冷笑，“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抛下这里的一切，一走了之？”
　　“我……会服从命令。”
　　吴哲盯着他看了半晌，“既然队长什么都没有说过，也许，走的人会是我。”
　　“吴哲……”
　　“齐桓！”吴哲打断了他，“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离开A大队，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齐桓眼中光芒闪过，“你想干什么？”他的神情已微显慌乱。
　　“告诉我，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敢！”齐桓一下子站起身，椅子几乎被他掀翻在地上。
　　吴哲没有说话，但眼中的坚持仍然在执拗地闪动着。
　　齐桓极力控制着心潮的起伏，“你以为，你可以改变队长的决定？”
　　“所以，我希望他现在还没有决定。要花多少心血才能培养出一个特战指挥官，这一点队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齐桓又是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绕过办公桌走到吴哲身后扶住他的双肩，“吴哲，不要争了，能留下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
　　“副中队长同志，这是命令吗？”
　　齐桓用力抓紧了他，“吴哲，答应我，不要做傻事。……等我回来。”
　　吴哲心头又是一紧。是啊，齐桓一个月后就要出发去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家了，他怎么可以让他带着痛苦和不安去执行任务。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竟然已经别无选择。
　　吴哲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轻轻按住齐桓的手背，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吴哲慢慢闭上了眼睛。
　　齐桓放松了双手，手指在他肩头上摩挲着，“队长这个时候派我出去，说明他信得过我。他说的没错，这么长时间，是我一直在率性妄为，我让他失望了。”他微微低下头，声音更加轻柔，“但是，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知道我一定会做相同的选择。”
　　吴哲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无可否认，他们早已成为彼此命中的劫数，无路可逃，但绝不后悔。
　　“如果我已经后悔了呢？”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吴哲全身的力气，齐桓的手被他攥得生疼。
　　“吴哲……”
　　“好，我答应你！”吴哲站起来转身面对着齐桓，齐桓从他眼中看到的是不曾动摇的坚定和执着，“你也要答应我，完成任务，平安回来。”
　　四目交投，默默无语。良久，齐桓慢慢点了点头。
　　终于，吴哲错开了双眼，“你忙吧，我回去了，还有很多资料要看。今天下午石头就在大喊头疼，这批兵怕是不好带。”
　　齐桓竟笑了，“还有比你更难管的？”
　　吴哲气得抬脚就踹，“没完了你！”

　　离开齐桓的办公室，吴哲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一步。走廊上非常安静，站在楼梯口，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回想发生过的一切，但大脑好像已经停止了运转，只剩下一片空白。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吴哲望过去，是袁朗正从楼下走上来。
　　袁朗一抬头就对上了吴哲的目光，他立刻猜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吴哲，有事吗？”
　　吴哲站得笔直，他没有回避，“我是来找齐桓的，现在回宿舍。”
　　袁朗点了下头从他身边走过。
　　“队长。”
　　袁朗站住了，他又转过了身。
　　吴哲看着袁朗却说不出话来，歉疚、苦涩、无奈，积在心间隐隐作痛，这一切竟凝成了脸上的一个笑容，和那天的齐桓别无两样，袁朗不由得心头一震。
　　“没什么事，我走了。”吴哲收回目光，快步走下楼梯。

　　第二天晚上，吴哲推开了齐桓宿舍的房门。
　　“接着。”他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扔向齐桓。
　　齐桓接住了摊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一个五点八毫米子弹的弹壳。
　　“靶场上拣的，送你了。”
　　齐桓笑着摇头，他把弹壳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我们选训小组明天出发，又要到处讨人嫌、招人骂了。”
　　齐桓继续摇头，“跟着队长唯一的好处就是脸皮会越来越厚。”
　　“如果这也能算是好处。”吴哲笑得灿烂，“你在那边，要保重。”
　　齐桓歪着头望着他，“你也一样。”
　　吴哲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