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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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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
一眼望去都是蠕动的藤蔓,攀附着层层腐烂的尸体,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瀑布般的藤蔓流泻其上,乍一看有种诡异的静穆。
桑岁觉得自己来过这里。
他到了吞吐着触须般的巢穴深处,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现在藤蔓交织成的摇篮里,头顶的枝叶间隙闪烁着讥笑的眼瞳。
“将我的神识牵引进你的领域,是想要我知道果然有你在幕后支使,好让我在你身上记一笔账么?”
他停下脚步负手而立,“僵百魔君。”
看到陈铁匠的藤蔓时他就觉得眼熟,记忆里他似乎在这名叫僵百的魔君身上见过,想来仅凭陈铁匠也弄不出这么大的阵仗。
如今倒是把猜测坐实了。
“少主过言了。”
僵百嗤笑着地抬起了头,是一张苍白而寡淡的脸,但是五官正常并无异样,不像陈铁匠那般走了邪路奇形怪状,真正的魔修仍旧是寻常人类的模样。
“少主的本体还在魔宫中,神识自然也能随时回去,假若我敢在这里动你分毫,不说老宫主会来宰了我,其他魔君也不会给我好脸色,那之前连我也不可能允许我这么做。”
僵百怡然地荡起秋千,“只是没想到少主不仅现身在这种地方,还能为那个凡间的小子做到这种地步。”
“警告你不要插手。”
桑岁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
“这小子我也是无意中发现,能和少主你这些年找的人同名同姓,不多加戏弄实在遗憾,结果当真看出他身上一些奇异之处。”
僵百摆了摆手,“而今少主亲自前来看管,我当然也就到此为止。”
“你何时找到他的?”
桑岁心头一震。
莫非改变剧情的原因就在这里,是他对晏明邪的关注造成的后果。
“这重要吗?我修的道可不是行善积德,一见到人就要汇报上去。”
僵百古怪地笑了笑,“只能说我在意的是恶念,看着一个个人被欲望驱使,走向自身极恶的一面,那便是我纯粹的道,可那小子居然蹦跶到现在,恹恹得不成样也不符合我的要求。”
冰刺袭向他的面目,却先消解在了空中。
“好歹是在我的领域里,少主未免太看不起人。”
僵百乐呵呵地煽风点火,“那小子之后会怎么样我可不敢保证,我也没想到他真能放出来自上古的龙魂,方才又干脆把魔龙封印进他的体内。纵然他那奇怪的体质能压制一时,以后也保不定会有变成杀胚的时候。”
“修这种道终会自取灭亡。”
桑岁按捺着心中的怒火。
“那又如何呢?”
僵百的神色浅薄了几分,“代赭和羽涅当着左右护法,水玉当着游手好闲的管事,你和他们自然更相熟,但你以为我们的道有本质的区别么?”
“寒暄今天就到这里了,少主,本来我也想听你喊我声叔叔,总不能光让魔宫那几个人占便宜,可这会儿倒像是不小心结了仇。”
他制止了桑岁的发声,手掌向外轻轻一堆,“回凡间的壳子去玩吧,顺带一提,凡间可不止有我一个,祈祷你们别碰上那个坏心眼的家伙。”
失真的话语陷入一片空白。
……
一滴水泛开了清澈的涟漪。
烟气缭绕的洞窟中弥漫着清苦的味道,汩汩的活水涌入温热的药泉,药泉中心浮着大块微凉的白玉。
白玉上的人如同一片琉璃。
洞外响起窸窣的布料声。
“回到宗门已有七日,桑岁仙长还没醒么?”
“夙长老说了,瞎折腾过头,得温养好些天。”
“别这么说,仙长救了我们。”
“哎呀,长老就是说话不好听,这不把最好的灵药泉都拿出来了。”
“另一个人呢?”
“那个人……”
人声渐低渐远。
桑岁缓缓地睁开了眼。
还以为醒来就要看到魔宫老家,想不到能被带回宗门救治好。
他闭目流转了体内的灵气,暗伤仍是略有阻塞,但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顺便还突破了两重修为。
手掌撑着身下绝非凡品的玉石起身,他看到水中身着中衣的倒影。
水边放置着外穿的衣物。
桑岁轻巧地落到岸上,打量一番赤色的服饰,旁边还配着标志性的手袖。
万分标准的阳华宗弟子服,就差人手一把的太阿剑。
总不至于借机把他收入门吧。
桑岁琢磨了下。
抢主角饭碗的事不合适。
那么晏明邪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在扳指里大致挑拣了一会儿,换上一套黑色的衣袍,确保短时间内跟哪个宗门都不撞上。
随意地系上鸦青坠子的头绳,他摸索着走到洞窟的外面。
日光照耀雪后的云山。
不远处覆雪的梅树横斜了浅淡的影,树下两个人交头谈论着什么,一两朵白梅打在他们的肩上。
“瞧,人醒了。”
明眸皓齿的女孩侧头看见了他,风风火火地拍了拍身边的人,“醒了好像更好看了,就是气色还得养养。”
“休要胡言。”旁边的人轻咳了下示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来,是个身姿笔挺如枪的少年,沉着的眉眼像是敛华的刀锋,让他产生了一丝怪异的熟悉,细察时却捕捉不到来自于什么。
那人靠近后拱手躬身一礼,“在下阳华宗首席燕浒,多谢桑岁仙长前日相救。”
“没什么。”
桑岁转移了注意,“和我一起的朋友呢?”
“你要是问剑峰的那位杨守华的话,清晨他还待在那边的广场集训,过一会儿或许又要来看望你。你要是问另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就得去鱼日宫见我们宗主了。”
女孩也来到跟前,对着他爽利一笑,“我是医峰的赵苑莺。”
“多谢你们这几日的照料。”桑岁点头,“如果杨道友来了,便让他回去吧,我的身体无碍,也多谢他的护心丹。”
“宗主说若是阁下醒了,便相邀去见上一面。”
燕浒抱剑而立,“阁下如今既已无恙,可否愿意与我同去?”
桑岁自然允首。
他跟着燕浒走到山顶的边上,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抱剑的人一手掩口吹出嘹亮的长哨。
空中传来振翅的破空声,赤鞍的白鹤翩然下落。
“数峰相隔甚远,步行恐有劳顿。”
燕浒御剑而起,“可惜我的御剑术还不精湛,不方便带阁下一起,阁下便乘此坐骑吧,我会在一旁随行看护。”
“无事。”
桑岁牵起辔绳摇摇头,安抚了一下温顺的白鹤,翻身斜坐上去,伴随着清唳飞向目的地。
“记得要回医峰复诊啊。”
赵苑莺还在后面大声挥手。
……
阳华宗处于晟国的东南方,连绵的山体下贯通着灵脉,弟子们自前山的大门而入,便能看见起伏的群峰,剑峰、道峰与医峰是成为正式弟子后才可以选择的修行去处,中央的主峰是宗门集会与接待所在,宗主的鱼日宫就矗立其中。
桑岁仰头看向红底鎏金的牌匾。
“阿浒把人送来了吗?”
进入雕梁画栋的宫内,错金银屏风后传来问候,光彩照人的女子拖着裙摆走出,满头珠饰倒像是世俗里的富户。
“禀宗主。”燕浒对此司空见惯,行礼依旧毕恭毕敬,“这便是了。”
“小友可算醒了。”女子转眼就移到面前,亲亲切切地与他执手,手腕上的金镯叮当碰撞,“呀,筑基三重,骨龄十六,还是极品冰灵根,听说小友是位散修,筑基游历后来我阳华宗定居可好?”
燕浒:“……”
不用这么直接地拉人的。
桑岁默默地抽回手。
阳华宗宗主朱梢,下界少有的元婴大能,书里是个热情明媚的人,甚至和主角产生些许羁绊。
可似乎也过于热情了。
“宗主好。”
他不予正面回答。
“多考虑一下嘛。”朱梢掩唇轻笑,“小友的出身想必非同寻常,那可否劝说你那位凡间的朋友留下,风火双灵根竟能都是极品,比之小友的变异单灵根不遑多让,还是个顶好的练剑的苗子,剑峰的长老对他颇为有意,若能入宗我们定会倾力培养。”
极品风火双灵根?
“您在说晏明邪?”桑岁满心疑惑,“为什么不去问他?”
“他拒绝了。”
朱梢闻言泫然欲泣,低气压地飘回主位,“他拒绝得那么干脆,我们阳华宗莫非不配?”
“他这么说的话。”桑岁现在不太想否定晏明邪,“那就不强求吧。”
“强求是必须的。”
朱梢受了刺激般愤起拍案。
“是这样的。”燕浒淡定地拍拍桑岁的肩,“我们的镇宗之剑成他的了,于是决定把他变成阳华宗的人。”
桑岁:“?”
“东林宗的人到场时只见到一片废墟,由杨师弟告知有多少人要救助,当时也发现了昏迷在远处的晏兄。可就在把我们送回宗门的时候,后山的剑冢有了异动,我们以举宗之力镇守的那把剑,出世后立刻飞来认晏兄为主。”
燕浒好笑地为他解惑,“修仙讲一个缘字,这何尝不是一份缘。”
桑岁:“。”
听明白全程的桑岁不惊讶了,天降神剑也是书中主角入宗的剧情,想不到晏明邪劫后余生,竟然真的回到原来的路线。
那么便没有阻拦入宗的理由,想来自己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朱梢倚靠在软椅里,抚弄着玉指上的红甲,“他的身上埋下了危险的种子,姑且不能轻率放他离宗。”
“你什么意思?”
桑岁眼神微冷。
“莫要乱想,我们修仙的哪会作恶伤人,只是在发愁解决的办法。”朱梢埋怨般弹指一挥,神态又宛如打趣一样,“小友去清心楼一看便知。”
……
清心楼耸立在后山最高的悬崖上。
桑岁在楼前回看分外萧索的庭院,雪地里只有一树孤零零的红梅怒放。
推开的门后是一条幽深的走廊。
他提灯一步一步地踏入,尽头的空间开阔起来,佛堂般的结构依稀可辨。
一座座连盏的铜灯照明满室。
供奉的神龛里神像端坐,神龛前的桌案放着翻开的竹简,竹简下压着一堆凌乱的纸张。
桑岁上前将灯放置在桌,认了认竹简上的文字,大概是清心定神的经文,下方的纸张墨迹点点,像是谁人在这里抄录了数遍。
再往下却又是偏离得没边的话本故事,显然是抄录的人开始不住地分心了。
桑岁起身走上里侧的楼梯,二层与三层都留下了生活的气息,然后就是空荡荡的四楼。
不做多想地打开空房的窗扇,天光倾斜进封闭的屋内,他不经意地看见庭院里多出了身影。
白发高束的人立在梅枝下,仿佛一片雪后清静的晴空。
绯红的眼瞳忽然正正地与他对望。
“早。”那人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像是在格外专注地询问,“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