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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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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两人离开灵仙楼时,桑岁额外赔了一张桌子。
侍者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眼都不眨地记账收钱,微笑如常地说欢迎再来。
毕竟酒楼里接待的人形形色色,饭桌上滋事的理由千奇百怪,三天两头就得全面报修,这点小状况算不得什么。
“本来就是嘛。”晏明邪长吁短叹,仅仅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他就敢在作死的边缘乱窜,“不养精蓄锐怎么有力气做事。”
桑岁冷冷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街道坊市中的人时多时少,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晏明邪,看着这人在前面边走边捣腾头发,十指灵活地穿行发间,没几下就把披散的长发编作长辫,利落地用腕上的红绳在发尾绕了几圈,绳上还串了一枚装点的石珠。
桑岁看得很不顺眼。
或者说现在他对这人哪哪都是意见。
书中主角是把头发扎成端正的高马尾,而不是这么花里胡哨的辫子。
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主角的形象歪出了十万八千里。
“师父不是想知道厄灵从哪儿来吗?”晏明邪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出重击,“可不就得先多走点路。”
桑岁毫无所动。
幸好晏明邪真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
不知道他是不是无聊到记录了全城人的生活日常,饭后回家直接就拿起一张地图圈圈画画,从这家的小婴孩夜里会爬上树梢,到那头荒废的枯井凌晨会有黑气漂浮,一抹儿的异常事件都能如数道来。
而且挑中的准确率高达十成十,居然全是来自潜伏着的厄灵,让它们只生出些许异状就被逮了出来。
“不错嘛。”
桑岁一脚踩住刚揍完的厄灵,发现主角堪称外挂的人形雷达属性还在,不由得好心情地回头夸了句。
“过奖过——”
晏明邪谦虚的话顿在桑岁松脚的一刻。
噩梦般的训练拉开了序幕。
桑岁闲时也断续在丰陵城打听起消息,想着多少能对现在的晏明邪了解几分。
了解几分。
“那个有时会到处做零工的臭小子?”砧板后的屠夫喷出粗气,“好像啥都能干,啥都能干得不错,就奇了怪,不肯接份长期安顿的活儿。听说是会写点虚头巴脑的话本子,可哪能真靠那玩意安生下去,瞅着倒像是没啥子指望的。”
桑岁卡顿了一下:“许是别有打算。”
“是那个孩子啊。”隔壁街的裁衣娘抖开红布,“做冬衣的人多了就会找他帮忙,那手剪刀使得可好了,又快又准,针线也使得好,好看得很。”
桑岁漠然地屏蔽了绣娘版主角的画面:“许是不拘一格。”
“你认识晏明邪?”茶馆里听书的人一拍桌子,“给我告诉他,这期话本再欺负我柳大大,我去砸他小破屋的门。”
桑岁虽然很不能理解二者间的联系,但不妨碍他一抽筷子插入木桌:“再说一遍?”
“他最近接的活么,有家铁匠铺的主人外出办事,他去帮人家看生意,很少来跟我补鞋了。不过也是,我也给不了几个钱,他平常却还愿意来帮我做,只是年末的日子紧,今年雪又会下得早,我宁愿多做点活,少分几个钱都是好的。”路边的老人以为是在问路,颤巍巍地举起一只草鞋,“东三街最后一个铺子。”
桑岁放下钱币起身道:“多谢。”
……
两月后。
灯笼方寸的光照里,雪花无声地纷飞。提灯的人立在一处屋檐下,处于夜里行人稀少的道路旁,一身绯色长衣格外鲜亮。
晏明邪掀开油布就看见了他。
“柳寻声才拜入了无上仙门,你又让他被同门陷害困在秘境。”来收新一期话本的书肆老板吹起胡子,“这怎么好摆上架子给人看啊。”
晏明邪斜他一眼:“折腾个一两期,又有异宝奇遇,看的人会更来劲。”
“还是不够逼真。”老板语重心长,“这不,就这阵子,不是都传着城外的囚龙山脉有魔物降世嘛,作恶的厄灵都是打那儿冒出来的,听说那些大宗门的仙人要去除魔,你要不去蹲点观摩观摩?”
“想我死呢老头。”晏明邪还是没个正形的样子,不感兴趣地转了转笔,“神仙斗法凡人遭殃,让我多混个年关不行么,又没找你包揽我年夜饭的饺子。”
“谁稀罕你。”老板把一堆纸稿揣进怀里,勉为其难地数出一吊铜钱,“去买烧鸡。”
“晚上路滑看着点。”
晏明邪拎了钱在手上一个抛接,回身时余光扫过街对面那抹红色。
那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容色昳丽又冰冷,像是火光中的雪水。也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颠覆了他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带来各类反抗不能的厄灵的摧残。
惨不忍睹的记忆哗地涌出,晏明邪条件反射想要开溜,尚存的理智却把他踹醒,跷着腿说打不过啊得了吧。
“小师父。”
他咧开敷衍的笑,隔着雪招了招手,没心没肺万事无所谓。雪中的铜钱声叮叮当当,这句称呼仅仅是无声的口型。
书肆老板搓了搓手躬身冒雪回去,他也瞥见了路边提灯的小少年,心里只嘀咕大冷天的还穿得这么单薄。
绯衣的人正出神地凝视。
探入风雪的少年把长发松散地编成单辫,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袄,青布腰带束出劲瘦的腰,可以想见内里没有几件衣物。拉开的门帘透出了油灯的灯光,穿过脖颈上的一圈毛领,为少年的面孔打上极富层次的阴影,让那人眼角的两粒红痣微微透明。
他突然很是无由地想到,书中描述的主角会不会成为一场幻境,连带着这个本该虚无的世界摇摇欲坠。
桑岁眉头一皱。
重要的剧情点已然临近,这段时间的尝试却都是无用功,果然还是让自己焦虑了,才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这个铺子你要看多久?”
他大步走入铁匠铺中。
“要好久呢。”晏明邪发愁地跟上来,背后的门帘合在风雪中,“别这么急带我走呀,得等陈铁匠回来吧。”
铺子里的空间狭窄低矮,正对的墙壁上挂满铁器,大多是农人的器具和猎户的弓刀。旁侧的水槽结了薄冰,风箱和烘炉都半旧不新,挤占得容纳人的地方尤为寒碜。
难得让晏明邪因此凭着身高有了压制的优势,偏偏这人的表情反倒像是长期被压迫的。
“能拖点时间是一点对吧?”
桑岁放缓了语调,“刚来时你可没这么勤快,勤快到一点空档期都不留。”
“这哪能?”
晏明邪绕到柜台后面,擦起一把髹漆的竹弓,面上胡乱地打哈哈,“每个月的房租我总得交,还得添置衣食家用,完了要是多攒点钱,修不了仙还有后路,多打两份工才是生活啊,师父你这种餐霞饮露的小仙人不懂的。”
“一把弓,十支箭。”
桑岁投以你尽管编的眼神,把一枚银锞子放在木桌上,视线下落到那张崭新的竹弓上,“就这把了。”
晏明邪下意识把弓抱紧。
“我这个人比较铁骨铮铮自食其力,深刻明白付出劳动才能收获等价的尊严。”
他义正辞严得活像要被强抢民男,宛如两个月前能被两枚银币钓走的家伙不是本人,“小师父你不能借机施舍我。”
“闭嘴。”
桑岁捏紧了拳头,“我正好缺武器,我现在是顾客。”
“好的客人。”
晏明邪乖觉地切换到生意人的角色,熟练地给弓干两端缠丝挂弦,“您给出了这个价码,我就得拿出压仓库的白羽箭,一筒您可以全部带走,弓弦也是用的最好的牛筋。”
桑岁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不过师父。”晏明邪结束了每日必干的耍滑,姑且算正儿八经地尊称了声,至少喊的不是这段时间嬉皮赖脸地试探他的容忍性,乃至于拿两人年龄说事而叫出的小师父,“你这武器天天都得换,用一次坏一次也挺麻烦,怎么不干脆去兵器阁买把趁手的,那里的二楼可是有专门卖给修者的法器。”
“都一样。”
桑岁言简意赅。
这些普通的武器对他来说确实都一样,不管好坏附灵后都是一次性用品,真正趁手的又不方便抖露出来。
盯着晏明邪前后忙活完,他按住放到柜台上的弓箭,便把它们收入了空间。
桑岁心想或许能考虑把这个铺子里的全买下来。
“哗!”
身后涌来一阵寒意。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晏明邪的人?”修士服饰的男子掀开油布语气焦急,“快跟我走一趟!”
“有这个人吗?”晏明邪摊开废稿纸挡住半张脸,第一反应就是无辜地眨眼,“没见过啊。”
“你惹上事了?”
桑岁毫不给面子地戳穿。
“是你要惹事吧。”晏明邪郁闷地把废纸揉成纸团,“深更半夜,乍呼其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找上来,按流程走很容易人就凉了。”
“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了。”
桑岁冷冷地哼声,“胆子还能再小点么?”
晏明邪轻轻地嘶了一声:“你这话听起来不太吉利啊。”
桑岁顿时也觉得很像某种不妙的flag。
于是他更想让晏明邪闭嘴了。
“咳,这位是桑岁仙长吧。”扶门喘气的修士像是才缓过来,又试图打断他们的对话并加入,“我是阳华宗的弟子杨守华,近段时间时常听闻阁下在城中的除魔义举,此番不知可否与我等同行?”
两人的视线齐齐转来。
桑岁无动于衷地抱臂:“何事?”
晏明邪没骨头似的地撑着柜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找人麻烦先组织语言,啥也不说帮空气呢?”
杨守华深吸一口气。
“半月来我宗弟子常去囚龙山脉勘测,陈铁匠年轻时是丰陵最优秀的猎户,最为熟悉那里的地形,也答应了临时成为我们的向导,还说正好店铺有人照顾不需担忧。”
“今夜戌时一刻,我宗弟子如故前去却一应未归,陈铁匠也被发现重伤在城门外,送去医馆的路上掏出了一小块画在破布上的地图,说是他的店里有个叫晏明邪的人,能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赤服的修士取出沾血的破布,捧在手中朝他们躬身一礼,“烦请二位相助。”
雪花簌簌地落下他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