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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恋爱世纪 ...

  •   *萧逸×我
      *分手文学
      *全文1w+
      *BGM:春愁 - Mrs.GREEN APPLE

      *

      “走回去吧。”
      吃完晚饭,我突然和萧逸这么说。

      “你确定?”听到我破天荒的提议,男人也只是淡淡地皱起眉,打开手机,调出地图给我看,“从这里回去可得走不短。”——跨越十几公里,从港口一直回到住宅区,中间还要过一座桥,软件显示的徒步所需时间是四个小时。
      “没关系。”我说,“吃太饱了,刚好消食。\"我抬头观察萧逸的表情,他脸上没有出现类似反感的神色,“你的车没事吧?”
      “车倒是没事。明天叫他们帮我开回去就行。”
      他拎起大衣,确认我身上的东西都已经带好,答应得出乎意料地干脆,“晚上冷,穿好外套。走吧。”

      早春的夜晚降温很快。我们出了餐厅,视野深处是一片与海水相连的黑夜。萧逸忽然说要去车上取东西,于是我们先绕进停车场。我看到男人拉开后备箱,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手提袋:“那是什么?”
      “你放在我家的东西。”
      我直觉他是故意的,整个人陷入混乱几秒:“我不要,你丢掉吧。”
      “啧,”
      黑发男人瞥了一眼手中的纸袋,“我记得有人当时还说要把这个色号用一辈子呢。”
      “口红有保质期的,哪能用那么久。”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抢他手中的袋子,“到底走不走?”
      “走啊。”萧逸却没让我拎走那些东西,手握得很紧,“行了,我来拿。”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停车场,在迎面而来的其他车辆中显得有些突兀。这家餐厅建在海滨公园里,正值休息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仍然聚在海边聊天。我和萧逸沉默着穿过他们,一路走向公园的出口,——我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每当视线扫过他手中那只装满东西的纸袋时就会感到无话可说。
      有时候我真讨厌他,讨厌他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地打破我努力维持的一种表面平和。

      我们走得很慢,这种沉默于是就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萧逸在这时看了看时间:“可能得走快点,不然桥上的步行道要锁了。”
      “还有锁门时间的吗?”
      “当然。”他说,“冬季还要关得更早一点。”
      “现在是冬天吗?”我却说。
      可能是被我打断的位置太过微妙,黑发男人忍不住扬了扬眉:“就他们的日历上来说,现在应该还属于冬季时间。”
      “明明春分都过了。”
      “晚上还冷着呢。某人刚才还打喷嚏。”
      “那门锁了怎么办?”
      “……”萧逸转了转眼睛,“翻过去。”
      这可真是个简单的办法。我说:“还好我没穿裙子。……我够不着上面怎么办?”
      “没事,”他说,“我拉你。”
      “然后巡逻的人看到就会拉着警笛来抓我们。”
      “那我们就跑。”

      我笑出声来。萧逸也笑了笑。来自漆黑的海面的夜风一瞬间搅乱了我的头发,我转了转脸,伸手拨开眼前的发丝,却又被吹乱——那座灯火辉煌的大桥正远远伫立在海心中央。我忽然觉得很悲伤。
      我无比希望那座桥不会真的上锁,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和萧逸像共犯似地逃过那座桥,又或者是尴尬地站在紧闭的门前思考另一种绕行的方法。于是我加快了脚步。萧逸始终淡然地跟在我身旁,他没有带包,除了手中的纸袋之外没有任何行李,步履轻捷得简直令人生厌。

      我忍不住扭头看他,忽然想到:“说起来,我还从来没翻过墙。”
      “毕竟你是好学生。”萧逸说。
      “你那是偏见。好学生怎么就不能翻墙?”我撇了撇嘴,“我只不过是没遇到过需要翻墙的情况。”
      然后我瞧着身旁的男人的表情:“你是不是没少干这种事?”
      “嗯。我天天翻,高中墙上的草都被我薅秃了。”
      我没忍住笑:“你是校草,翻墙是应该的。”
      萧逸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那都是漫画里面编的。……到底是谁天天和你讹传我是校草?”
      “温晚啊。”
      黑发男人的表情一下变了:“这小子……”
      他装模作样地伸手要去掏手机,我只好边笑边拦:“我猜的!……他们哪有说过那么多以前的事,”事实上,我其实很少参与萧逸的人际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怎么问他们这些。”

      我并非不感兴趣,而是更想听萧逸本人说,但他恰好又很少提起,所以我也没有刻意去问。有时候我感到萧逸本性冷淡,然而萧逸后来却说,你其实对别人也没什么兴趣。不是那样。我想找很多证据去证明并非如此——至少萧逸在我这里并不是“别人”——然而许多细节都证明他说的才是对的。我们比彼此认为的都还要更了解对方。

      我们赶了又赶,终于抢在步行道的闭锁时间之前匆匆赶到。然而入口处并没有什么管理员,只有一道几乎称得上毫无障碍的旋转闸门。我于是瞪了萧逸一眼。黑发男人一下笑起来:“可是关门时间是真的,你看,那边的看板写着呢。”
      “我看到了。”上面居然还写着“禁止垂钓”。很近的地方吹来了海风。我们穿过闸门,从桥梁两侧高高落下的白色灯光像潮水般一瞬间覆盖了我和萧逸,而灯光之外就是几乎触手可及的漆黑。
      我听到海浪声,就在我们脚下翻滚。所幸这天晚上风不算大,我和萧逸还可以边走边说着话。
      我说:“晚上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以为会——就是,更有人气一点。”这座桥作为光启的地标,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霓光流彩、车流不息,然而夜晚的步行道却只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庞大的空旷。
      “那也要看现在都几点了。”萧逸提醒道。
      我们沿着靠近城市那一侧的步行道,远远能看到沿岸的高楼灯火与红色的电视塔。
      我说:“家里——你家里那枝……”然而海风却在这时忽然鼓噪起来,身旁的黑发男人低头看我:“什么??”
      “我说——”
      我在风里抬高声音,一时间显得有些滑稽,“你家里刚买回去的那枝桃花!还没看到它开呢。”

      春天刚到的时候我总喜欢和萧逸开车去花市。我的房间放不下占空间的花枝,相比之下萧逸家就更合适。不过他总是不在家,疏于打理,养得并不能说好。我有时去帮他换水,会发现干枯的花苞已经掉了一地,于是拍照给他看。

      萧逸这次听清了:“你想要的话,让他们明天开车给你送过去。”
      我拧起脸:“我才不要。”
      “我明天又要出任务了,没时间照顾。”他反而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本来就放在你那里比较好。每次都被我养死。”
      “本来就是死的,哪有什么养得活不活一说。”
      “那也比糟蹋了强。”
      “啊,所以你觉得我把花放在你家就是为了糟蹋。”我转了转眼睛,有些好笑地捏起嗓子,“那你一开始直说不就好了。‘别糟蹋花了,有本事你自己养吧’。”
      萧逸被我故作刻薄的语气逗笑:“我可没觉得。而且我确实不经常在家,照顾不过来。”
      “连植物都照顾不过来,你还养那么多小动物。”
      “那是两码事。”他说,“而且萧小一他们又不用管。”
      “哎呀,也不知道是谁,上次因为没找到萧小一担心了一宿。”我嘲笑他,学着萧逸当时的语气,“‘该不会被抓走了吧’、‘这附近也没什么人’。”
      “……”他面露无奈,“记这么清楚啊。”
      “嗯。”
      我顿了顿,“因为你很少那么着急。”
      萧逸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说:“你没必要拿自己和萧小一比较。”

      “……”我觉得有点好笑,“我没有。”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些细节招致了他突然的安慰,而最令人可恨的是我在那之后发现男人敏锐的指责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才不干这种事。”我说。
      “行。”他不置可否,“但是——”
      “你觉得我总把花放在你家里,是因为这样你就会经常回去了。”我有些强硬地打断他,“或者你其实根本什么都没觉得,只是感觉有点麻烦,但是又不说。”
      萧逸没有回答,那是一种表示肯定的沉默。
      半晌,他只是说:“我知道你喜欢花。”
      “我是喜欢花。”
      我肯定道,却咽下了剩下的半句。那个瞬间桥上忽然风声大作,迎面而来的汹涌海风令我没说出口的话全部连吞带咽地塞了回去,甚至吹得我脚步不稳,朝后晃了两步。
      萧逸在那个时候一下侧身转到我面前,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向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我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笑声:“差点把你吹跑。”
      “……说明我现在轻如纸片。”我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萧逸,他替我挡去了大半的风,皮质大衣领几乎快要刮到我的鼻尖。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这一刻我们彼此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

      我原本想率先退让,承认那些一地的枯花都是我的任性给萧逸造成了负担,又或者干脆破罐破摔,提醒男人是因为他的沉默和漠然才导致我们之间的割裂不断加深。然而我知道不管哪一种都并非正确答案——我只是讨厌这样的互相指责,甚至讨厌萧逸突如其来软化的态度,好像在做某种最后的清算。

      注意到我的沉默,男人好像叹了口气,将原本隔在我们两人之间的纸袋换到另一只手里,向我伸出手:“那拽着点,别飞走了。”
      我没有接住那只手,而是选择挽住了他的小臂,皮质大衣摸上去十分冰冷,令我轻轻打了个颤。
      我说:“看来我其实会飞这件事今晚是瞒不住了。”
      “行行好,这位仙女。”萧逸说,“再不下桥我们就真得飞下去了。”

      我被他惹笑,看了看时间,发现距离锁桥已经所剩无几。——于是我几乎是拖着他加快脚步一路前进。整座桥上行人稀少,只有少数夜跑者从我们身后擦肩而过。我没说话了,萧逸也没说话,我们越走越快,冰冷的鞋底使我脚底有些发麻:这双皮靴我明明穿了很久,却还是总穿不趁脚,下桥时脚后跟的地方一下一下地疼。
      桥的出口逐渐近了。人造港口被我们抛在身后,前方重新出现光启老城区的轮廓。
      我们像来时那样穿过空无一人的闸门,潮水般的白色灯光一下又向我和萧逸身后褪去,我多走了几步,直到彻底走进那片大桥的灯光之外的阴影里,呼吸着夜晚潮湿的冷气,才抬手开始整理自己被吹得十分狼狈的头发和外套。
      萧逸抬手替我整了整耳边的碎头发。“嘶,”我嫌弃他,“你的戒指刮到我了。”
      他的手很快收回去:“喝水吗?”
      “外面太冷了。”我把手塞回口袋里,“路上找个便利店吧。”

      我们走进昏暗的城区。海风渐渐远了,直到彻底听不见,路上只有我和男人的脚步声。“大概再走半个小时才会进商业街。”萧逸和我说,像是察觉到我隐约的不安。
      “这个点,估计那边还是很吵……”
      “今天休息日,人少不了。”接着他居然说,“看看有没有开着的店,可以顺便再去弄点宵夜。”
      我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才刚吃完晚饭。”
      “一个多个小时前的事了。”他说,“而且你今天没吃多少。”
      “那是因为我中午吃太多了。”
      萧逸在旁边笑出了声,却没有戳穿我的虚张声势。

      我们在地铁站前的便利店买了热饮,店内的用餐区被几名高中生模样的男生占据,于是我和男人端着杯子出了店,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休息。
      我把脚搭在面前的停车带上,用鞋底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黑发男人立马就注意到我的小动作:“走累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生怕他下一秒就带着我钻进旁边的地铁站。便利店前刚好是一条宽阔十字路,天气晴朗,夜空中不见云雾,从我和萧逸所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远处的高楼间隐现的月亮。
      “你以前走过光启大桥吗?”我问他。
      “嗯?”男人露出回忆的神情,“……走过一次,但是已经是挺久之前了。那时候我自己还没车——太晚了,又没有地铁。”
      “所以你就翻墙了。”我想起那道几乎不该称之为墙的闸门。
      “对。”
      萧逸承认得很干脆,“那天风特别大,桥上很难走。”
      我用鞋跟磕了磕地面,磨到皮肤的地方传来一丝模糊的痛意。“我刚才下桥的时候突然在想……”
      “嗯?”
      “你记不记得《1Q84》?”
      “?”
      “就是我以前在你家放过一段时间的书。”
      “那个我记得。”萧逸放下手中的纸杯,澄清道,“我是问怎么了?”
      “是说,”我边回忆边向他解释道,“那本书的开头,女主角因为堵车被卡在了一座高架桥上面,然后司机告诉她,可以翻过高架的栏杆,从紧急逃生梯下去。”
      “嗯。”
      “但是走之前司机和她说‘如果从这里下去,今后的世界和之前可能会有一些不同’。……然后她就来到了有两个月亮的世界。”
      “两个月亮。”萧逸撇了撇眼睛,淡淡地重复道。
      然后他问:“那你现在看月亮有几个?”
      我认真瞧了瞧:“只有一个。”
      “好巧,我也是。”他十分配合地说道,起身将空空如也的纸杯丢进垃圾桶。

      我用手指蹭了蹭手中的杯子,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短暂的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徘徊。也是在那个时候,萧逸冷不丁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你会后悔吗?”
      “?”
      我茫然地回望他。又花了几秒才明白男人指的是什么。
      我偏了偏视线:“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我也觉得你会这么说。”
      他却好像终于放下心来,将手揣回大衣口袋里。

      三两成群的高中生们这时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一阵旋风似的经过了我和萧逸,又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地铁站里。我喝完了手中变得温热的饮料,站起来,抻了抻手。“现在几点?”
      “快到十二点。”
      “啊。末班车。”我说。
      “没那么早,”萧逸纠正道,“这条线开到凌晨一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信号灯刚巧变红,我于是回过头,“只有工作日才开到一点,休息日十二点就没车了。”
      萧逸表情无辜地耸了耸肩。
      “你多久不坐地铁出门了?”我笑话他。
      “那的确是有段时间了。”他说,“以前倒是经常来这边。”

      我没有继续追问。这一带高校很多,信号灯亮起时,有骑车的学生情侣抢过了我和萧逸身边。我试图从他们中间捕捉学生时代的萧逸的模样——和大多数无忧无虑的学生不同,他看上去应该总是有些心事重重的,长得又好看,因此一眼就能找到。
      然而那些都和我无关:它们原本就不属于我,今后也不会再是。不管是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我们没有赶上末班车又或是翻过闸门走下大桥,哪怕从明天起我不会再见到萧逸,我们也还是在只有一个月亮的世界里。

      想到这件事的瞬间,我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许多足以挽留这一天的方法。我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可笑——而更令人恐惧的是有一个瞬间我竟然曾经真的试图对它们一一琢磨。

      萧逸察觉到我的走神:“绿灯了。”
      “噢。”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一直到穿过整个十字路口,远远看去好像我们正在牵着手似的。
      “还是拉着点。”萧逸说。拐过下一个路口,是光启即便在深夜也最繁忙的商业区。“不然怕你走丢了。”

      我像在桥上时那样伸手捉住男人的袖子,又为了躲过人流而向他凑近了些。“这里怎么能每天都这么吵。”我忍不住小声向他抱怨。萧逸弯了弯嘴角:“可能跟我们一样的闲人很多。”
      我们跟在一对情侣身后等信号灯。“你还需要夜宵吗?”他不知为何格外挂心这件事。
      我只好说:“我想吃的东西肯定也关门了。”
      末班车将至的时间,大部分商店早已门户紧锁,而路上成群结伴的年轻人也只是站在街边喧闹的霓虹灯影里聊着天。街上同时存在着喧嚣与冷清两种空气,显得有些奇异。
      我和萧逸经过了还在营业的电玩店,从店内同时传来许多种电子音乐声,可能是我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萧逸也跟着侧了侧身:“有想要的?”
      我指了指门口最大的那只粉色玩偶熊——光它自己一个就挤满了整架娃娃机,孤零零的,显得有些窘迫:“我一直没搞懂那个到底要怎么才能拿到。”
      萧逸皱起眉想了想:“还真问住我了。”
      然后他说:“你想要?”
      “我不想要。而且家里根本放不下。”我撇撇嘴,“前面那家的奖品我记得更可爱一点,可以看看。”
      “行啊。”他被我半推着走了,“听你的。”
      我于是说:“你今天真是好说话得很敷衍。”
      萧逸笑了一声:“怎么感觉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呢。”
      我听得有些心痒,抬头看他。男人的一头黑发在店内灯光映照下呈现出毛茸茸的粉色边缘。
      “怎么了?”
      察觉到我的手指攥得紧了些,他低头问道。
      我的视线扫过热闹的店内——我知道这里的电玩店大多营业到将近天亮才会关门。“好像还是没什么喜欢的。不然走吧。”
      “……行。”萧逸没有多问,而是任我牵着走出了那片吵闹的电子音乐声。

      一块巨幅广告屏幕在百货店前的广场投下不断变换的颜色,好像水光游移的海底。距离我们出发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我渐渐感到有些吃力起来,在扑面而来的嘈杂光影中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哪怕只是为了打起精神,我也应该尽量找些有趣的话题,我想。然而我们之间却好像已经很难再萌生什么不涉及彼此生活的对话了,于是我和萧逸又不受控制地沉默下来。
      我们走了很久,久到我几乎怀疑这条路永无止境,穿过成千上万块广告牌、格子窗里传来阵阵笑声的餐馆、霓虹闪烁的商店街。小巷里聚着许多边抽烟边看手机的年轻人,背后的卷帘门和电箱都被刷成古怪的颜色。萧逸带着我绕过他们,终于进了冷清的小路,一直穿过台阶,进入夜晚的公园。

      我并非故意,脚步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我感到脚腕后磨破的部分几乎已经和丝袜粘在一起,每落脚一次都会被扯动。这种模糊的痛觉又因为一整天的劳顿和疲惫而变得更加明显。
      萧逸很及时地停下脚步:“没事吧?”
      “没事……”
      我脚腕疼得厉害,在男人略显严肃的注视下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就是这双靴子有点磨脚,好像磨破了。”
      我的语气已经很轻,然而我却看到黑发男人皱起眉:“磨破了?”
      “其实还好……就是——哎——萧逸!”我甚至没来得及编出合适的措辞,萧逸已经半推半扶地将我拖到公园的花池边上——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因此我只好啼笑皆非地被男人按着肩、在花池前坐下,“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
      听到我十足的恶人先告状,萧逸面色不善地蹲下身:“还不是因为某人不听话。”
      我无话可说。公园内人烟稀少,只有远处还坐着几对正在夜聊的情侣,没有人关心我们这里发生的异变。至少他还没有直接动手去扒我的鞋,我忍不住想。
      “很疼吗?”
      “……挺疼的。”
      “你这鞋穿挺久了吧,”他很敏锐,“出发之前怎么不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萧逸的脸色深了几分:“你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现在折回去刚才那条街上买创可贴?”
      “公园口那边不是就有便利店吗?”
      或许是因为整个人有些困顿,男人劈头盖脸的责问令我下意识生出一丝不满,“那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买好了去洗手间换。”说着我打算站起身。
      萧逸见状一把将我按回原地:“行了。……东西先放你这里,有事直接打电话。”
      他将那只几乎快要被我遗忘的、装满我的私人物品的纸袋放在我脚边,站起身,叹了口气,“你可真够会使唤我的。”
      “我怎么就——”
      这下我是真的被惹恼,然而黑发男人却好像自知失言,在我抬高声音的瞬间比了个打断的手势,脸上露出苦笑。“没事了,没事了。”他语气一下放得很轻,好像想要做个安抚的动作,留在空中的那只手却最终只是收回口袋里,“稍微等一下。”
      我心生苦涩,被打断的反驳却怎么也没法再说出口,只能无言地注视着萧逸匆匆离开的背影:他看上去似乎也有些不同于平时的急促与慌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类似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充斥着沉默、退让和疲惫不堪。并非多到令人难以忍受,却足够令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
      萧逸却说:如果已经到了让你觉得需要忍耐的程度,那就该结束了。
      我觉得很好笑:难道你以为迄今为止如果不靠忍耐,我们能走到现在?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我知道。然而即使深知后果,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将它说出来。就好像我明明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可以阻止这一天的结束,然而我都没有。
      我和萧逸实在是一起度过了太多的时间,足够我变得狡猾,也早已让我们对彼此过分了解:不是今天,也可能会是明天,总会是某一天的。

      萧逸回来时我正窝在花池边上,埋头看着手心:我手里握着两只不同形状的口红。纸袋里的东西被我一件件取了出来,好像正在办展览似的依次排开,还有几件比较大的,无处安放,于是有些孤独地被继续搁在纸袋里。
      男人不动声色地回到我面前:“怎么了?”
      “不知道有什么,拿出来看看。”我语气很淡,放下手中的口红,接过男人递来的创可贴,“原来我的东西也没有很多。”
      “够多了。”他扶着我站起来,“我收了半天呢。”
      我不想在这时示弱,于是拒绝男人的帮助,一瘸一拐地拿着包进了公园旁的洗手间,进去时余光却扫到萧逸正蹲在花池前,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些被我摆出来的东西。
      他会在想什么呢?

      磨破的地方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好在换上创可贴后疼痛减轻许多,至少能恢复走动。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公园,萧逸的视线始终没离开我的脚边:“怎么样?”
      “还行。”我说,“能走。”
      我坐回花池的石沿上,将那些摆开的物件又重新一个一个丢进袋子里:我和萧逸一起扭到的稀奇古怪的小挂件、用塑料袋封好的洗漱用品、玻璃杯、台历、不怎么用的参考书、直发板、一整只透明化妆盒……萧逸站在旁边看着我:“还要走回去?”
      我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走啊。”
      男人叹了口气。“还嘴硬。”这下他终于不留情面地拆穿我,“都快走不动了。你今天在外面待了多久?刚才坐在那里都快睡着了。”
      “又没剩多远,……而且我脚已经不疼了。”
      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然而男人最终还是面色冷淡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叫人开车过来。”
      “萧逸!”
      我一下抬高声音。
      黑发男人闻声向我看过来,像是早已料到我的反应般神情平静。
      我思绪翻滚,却半晌都没能找到任何足够说服他的道理,最后只是说:“我要走回去。”
      “你现在……”
      “我要走回去。”我有些生硬地打断他,抬头望向萧逸,这一刻他看上去好像离得格外远。不知是不是夜风的缘故,我感到自己的眼眶微微发湿,“说好了走回去的。”
      萧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好像有些诧异,我们僵持数秒,最后还是他眼中的情绪先变成了动摇。
      我听到他吸气,呼气,然后男人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
      “行。”他声音变得很轻,“都听你的。”
      “……”我也吸了一口气,偏过头笑他,“别把自己搞那么苦情行吗,又不是我甩你的。”
      萧逸笑了:“确实。”
      然而被甩的人当然也不是我。我用手心捂了捂被夜风吹得发冷的鼻尖,直到眼中的潮意渐渐褪去。我和萧逸之间早已没有对与错之说,走到这个夜晚也并非由于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最令人束手无策的是,我明明还记得迄今为止的许多琐碎小事,却无法回想起我们究竟为何会抵达现在的境地。

      “走回去可以,不过你得再休息一会儿。”萧逸重新在我面前蹲下身,开始帮我收拾那些零碎物件。我拿起其中一支口红,就着灯光照了照,终于在银色的外壳底部找到了印有保质期的小字:“也用不了多久,还不如直接丢掉。”
      “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它。”
      “嗯。”
      我说,“但是过了保质期就不能用了。”
      “再买支一样的?”
      我睁大眼睛:“那倒也没喜欢到这个程度。”
      萧逸边笑边整理纸袋中的东西:“是吗?”
      “就是有点可惜而已。”我说,“……而且这个颜色很久以前就停产了。”
      即使是坐在萧逸家准备化妆出门的时候,我也很少和萧逸聊这些,想必他不会感兴趣。——现在想来我们为彼此留下的空间都几乎到了有些冷漠的程度。萧逸也几乎不会主动问起,但他还是将我的东西都存放得很好。
      “萧逸,”我最后看了看手中的银壳口红,递给他,“你知道吗,喜欢也是有保质期的。”
      男人好像顿了顿,才说:“知道。”
      他抬手接过那支口红,“所以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喜欢的。”我支起脸,偏过头看他,“可是我想一直喜欢。”
      萧逸整了整纸袋中的东西,将它重新放在我脚边,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接话道。“那要怎么样你才会一直喜欢?”
      “……”
      我一时没有回答,茫然地望着眼前一小片空虚的黑夜,想了想,又眨了眨眼,最终只是摇头,又低着头将脸埋进手心里。

      ……我想向萧逸道歉。
      我想向他道歉。我突然想道。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我暂且允许了这个软弱的念头不断生长。我也想毫无顾忌地发火,想和他为了迄今为止所有没能提起的小事争执,想坐在街边和他大声抱怨这双不合脚的靴子,尤其可恨的是我实在喜欢,因此每次都穿到脚腕酸痛。
      我还想和他继续说说话: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下次只在我去你家住的时候,会带一些很好打理的花。
      我可以拽着他走得走慢一些,直到桥上落了锁,我只好扶着萧逸的肩膀翻过闸门;然后去吃宵夜,逛遍所有喜欢的娃娃机,抱着那只无处安放的粉色毛熊出来,因为家里放不下,最终还是塞回萧逸的卧室。——哪怕不做这些。哪怕不做这些,只是当我疲惫地打开家门之后,又跑下楼回头拉住还没离开的男人,拥抱他、亲吻他、叫他留下过夜,然后我们就又可以在新的清晨里一同醒来。
      可是我没有,哪怕我并非不能。
      萧逸也没有再继续问我,他知道我哭了。

      我坐起身,黑发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旁,我们挨得很近,尽管两人之间隔了一只纸袋。公园里充满早春深夜微冷的空气。一盏路灯刚好就在我们上方,因此当我扭头去看萧逸,发现他也正抬头看着天空深处,毛茸茸的睫毛在灯光中变成漂亮的淡金色。

      “现在你能看到几个月亮?”我问他。
      萧逸弯了弯嘴角:“一个吧。”
      “我也是。”
      我也笑了。

      “这里太亮了。”男人眯了眯眼睛,忽然扭头对我说,“要看月亮的话,还不如去你家楼下看。”
      “?”这下轮到我茫然,“你什么时候在我家楼下看过月亮?”
      “晚上等你出门的时候。”他说。
      然后像是怕我不信,他竟然真的打开手机,翻了翻相册,“你家那个公寓的方向刚好对着月亮,有几次我停车的时候都正好看到。喏。”他将照片递给我,“月亮底下的房子。”

      我盯着屏幕中的照片,眨了眨眼:我好像看到萧逸,坐在我家那座小小的公寓楼下的萧逸,隔着挡风玻璃看月亮的萧逸,因为无聊而打开手机拍照、见面后却忘记跟我分享这件事的萧逸。

      “……”好像过了很久,我笑起来,把手机还给他,“我们走吧?”
      “嗯。”
      我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肩膀。萧逸重新提起那只纸袋,我主动提出自己来拿,然而男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我只好放弃。
      我走在路上,边摇头边笑他:“你这个倔脾气真是。”
      萧逸斜了我一眼:“还比不上某人十分之一的。”
      “我怎么了?”
      “你说呢?”
      我自知理亏,没说话,只是假装无辜地眨了眨眼。
      脚腕后的磨伤的地方依然传来一种模模糊糊的痛感,更接近于痒,我知道它正在愈合。可能到明天早上醒来时就已经会变成一块完整的血痂。
      这个想法使我忽然感到一种令人悲伤的轻松。我走得慢了些,萧逸也就立马跟着放慢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我们沿着台阶,走出了公园。月亮依然悬挂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我眯起眼睛,听着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困了?”萧逸低头看我。
      “……有点。”
      “那你抓着点,”他伸出手,“可以边走边睡。”
      “走路怎么睡觉啊?”我忍不住笑了,下意识想要按照男人所说的抬手拽着他——然而我最终还是没有。
      我说:“说说话应该就不困了。”
      “好啊。”他问,“你想听什么?”
      “你不是很会聊天吗,随便说什么都行。”
      萧逸却好像有些惊讶,挑了挑眉:“还真没人这么评价过我。”
      “哪有。”
      我轻轻笑起来,“你随便讲,什么都可以,我都想听。”
      他好像看了我很久,然后说:“好。”

      我们越走越远,一路小声说着话。早春微冷的夜风中传来新鲜的泥土味。天空中只有一轮月亮。而我知道我不会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爱他。

      终

      初稿 2023.3.18 凌晨 1:54
      于镰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恋爱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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