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何春秋

7、章之六、执迷不悟

　　谢清欢被带走的那个晚上，何碧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安心悸，他睡得安稳异常，甚至还抽空做了个美梦。
　　梦中已是春暖花开，空气暖融融的，让人感觉浑身轻松。漫山盛开的桃花，花瓣总是飞舞在风中，毫无顾忌地调戏着路人。何碧觉得每一株桃花都很漂亮，唯一的困扰便是似乎每一株都长得一模一样，他好像走不出去了。无奈的伸手挠头，却发现左手中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朵洁白的荷花，开得刚刚好，每一片花瓣都饱满水嫩，摸起来就像凝脂一般，沁凉舒服。可是春天哪里会有荷花呢？
　　想起来了，是雪山上的佛祖给的。他还记得那座雪山高耸入云，真正是寒冷刺骨，山顶却盛开着一池荷花，雪白粉红鹅黄，青碧的荷叶间还能看见小鱼戏耍。他还以为那是温泉，一跳下去才发现那水异常地冰冷刺，冻得人四肢发僵，连挣扎也做不到，就直往下沉。
　　再次醒来脑中一片空白，他记不起他为何会成妖，记不起自己从何处来，记不起自己所为何来。没有记忆就无所谓悲喜，他只记得他要成佛，记得佛说的每一句话。
　　佛送他一朵白莲，要他回去人间了却一段尘缘。
　　后来他依着梦境，找到了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白衣青年，他震惊，难道了断尘缘竟是如此简单的事，只要坐等青年没了呼吸，便无事了么？他扶起青年与他交谈，虽说是交谈，其实他只是静静地听青年说话，说他的名字叫谢清欢，说他最爱的剑名叫回夜，说他最崇敬的人是他的父兄。
　　何碧永远记得，寂静安宁的树林里，神志不清的白衣青年断断续续地诉说，沙哑低沉的声音很是好听，却是渐渐归于寂静，仿佛只是安详地睡去。何碧心中忽然生出些许不舍，自己为这尘缘在世间寻觅了那么久，却只换来如此短暂的一时半刻。自从修成人形以来，他不敢下山，只在山林间转悠，难得有个人能跟他讲话，却只讲了那么几句，感觉不够，非常不够。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像是忽然生出了无尽的渴望，他只求青年能睁开眼，再多说两句话，说什么都好，说什么他都爱听。而此时那白色莲花忽然化作白光隐入青年的身体，然后青年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身上的伤口也奇迹般的愈合，甚至白衣上的血迹也消失不见。
　　何碧忽然觉得，也许他们的缘分，只不过是上天不能让小清死，于是派自己带着莲花去救人而已。
　　然后，然后梦就醒了。入眼是粉红色的薄纱，还是在小红楼的客房里。天已经大亮，屋里的蜡烛和熏香都已经燃尽，空气清新，脑子也清醒很多，还能听到窗外偶尔的鸟叫声。何碧理了理睡乱的衣服头发，四下寻找那个梦中人的身影，结果是四下无人？！
　　“小~清~~~~”何碧拖长了调子大声地喊，只换来鸨母打着哈欠来敲门。
　　“这位小公子有什么吩咐吗？”鸨母脸上未及化妆，眼下挂着俩深深的黑眼圈，皮肤枯黄，看起来鬼气森森。
　　“没……没有。”何碧一开门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否认，随即反应过来，“那个……小清，哦不，是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现在在哪里？”
　　“诶哟，我说这位小爷，昨儿个来我们这的公子可多了，妈妈我年纪大了，可记不大清，不过以您刚才那一嗓子，死猪都能给爬起来，要是他没来，估计是先回去了。”搞了半天是为这茬，鸨母一脸不耐烦，赶紧送客。

　　将近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吆五喝六好不热闹。何碧一个人走在街上，他只想赶快回到衙门，找小清算账。就算是急于破案，也不该把他一个人丢在妓院！四周人声鼎沸，嗡嗡地让人心情愈发烦躁，偏偏此时何碧他老毛病又犯了，不认路。东撞西窜依旧没走出这条街，何碧在心里给谢清欢的罪状上又加了一道。
　　气得肚子都饿了，就近正好一家饭馆飘出饭香，何碧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哼，我生气了，我就是不回去，让你来找我，看你急不急！老板，给我上碗豆腐花！”何碧大马金刀地坐下，熟练地点菜。
　　“客官，我们这里的麻婆豆腐、豆腐羹、鱼香豆腐都很不错，可是这豆腐花就……”小二殷勤地擦着桌子，陪笑着建议。
　　“怎么会没有？！我前两天在街上都看到了，没道理酒楼里没有啊！你们不要骗我了，我今天吃不到豆腐花我就不走了！”
　　“好，好，客官我这就去想办法。”小二也是个机灵人，见这客人奇怪，也不多问，下了楼偷偷差人去隔壁小吃街打了一大碗豆腐花送来，换个花里胡哨的碗，权当自家做的端给何碧。
　　“这还差不多，小二，结账！”何碧心满意足地吃完，招呼小二结账，一摸身上才发现，钱不见了！
　　没钱不要紧，哭出来就好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就是不见一滴眼泪。
　　“怎么会？！”
　　再用力，没有！再使劲，大腿都疼麻木了，依旧没有？！
　　“客官，一共是一两银子，客官？”小二见何碧低着头没反应，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客人在干吗？
　　“请问，衙门怎么走？”何碧突然抬头问道，把小二吓了一跳。
　　“客官，可是小店哪里得罪了您，您直说，怎么开口就要上公堂呢！”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其实，我是县令，正好今天没带钱，又不记得回去的路，这个……”
　　“啊，客官没关系，下次来还就可以了，请跟我来，我送您去。”何碧话还没说完，小二哥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客气地说道。
　　“呃，好……啊。”

　　“唉，你们是谁，你们要干吗？”何碧跟着小二下楼被带到了一条小巷，正想出口询问，就见四周围上来几个壮汉，摩拳擦掌。
　　“臭小子，你今天是存心来砸场的是不是，点什么豆腐花你小爷我也就忍了，还敢吃霸王餐，当小爷是好惹的？哥几个，给我上！”
　　被小二的迅速变身吓得有点懵，何碧呆站在那等着拳头逼近。壮汉一拳打在何碧的肚子上，疼得他一口气差点都没提上来，更别说叫了，他不由自主地缩起身体，承受着之后地拳打脚踢。
　　“好了，差不多了，走！”打到最后见何碧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小二解气地招呼几个打手走人。
　　何碧一动不动地趴在巷子里，被打得惨不忍睹，发髻散了，头发夹着尘土凌乱地贴在脸上，衣服上都是脚印，手腕肘部都在地上磨破出了血。过了许久，直到天色变暗，月亮爬上梢头，他才有了动静，动了动手想站起来，却弓起身体“哇”地吐出了一口瘀血。
　　勉强爬起来靠墙坐着，何碧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滩血，忽然觉得四肢冰凉，寒冷刺骨，只好抱紧双腿，紧缩起来。
　　“小清，我疼。”他瞪大了眼睛，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细如蚊蚋，巷口是繁华的街市，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也根本没人来。
　　何碧到今天才发现，这个世界竟然陌生的可怕。没有了那个人，不要说往前走，他连回都回不去。
　　可是，何碧明白，根本就是他的错，两年了，他早该学会如何在人间生活，可他一直都排斥着这种成长，他喜欢依赖谢清欢，也喜欢他的世界里只有谢清欢，就像他们相遇时那样，只要听到谢清欢对他说话，就心满意足。
　　现在想来，这缘怕是早该了了，是他贪心不足，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