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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说八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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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营回来,我们关系缓和不少。
能一块坐下好好吃顿饭。
算起来,我跟李元慎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将军贵人事忙。往往他用早膳,我在睡觉。我用午膳,他已经出门。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在军营混大,习惯节省时间风卷残云。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绑上姻缘线,实属月老瞎了眼。
这天吃饭,丫鬟们喜出望外。
我们俩难得没有吵架。
李元慎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的脸晒脱了皮,三五天内无法出门。沾水就疼,吹风也疼。对着这么张脸吃饭大概有些倒胃口。我瞧他眼神直白,却无嫌弃之意,不知是什么意思,无奈道:“我总不能戴着面纱吃饭。”
李元慎道:“可以戴着面纱出门。”
我吃了一惊,瞬间反应过来:“你真要陪我去逛街?”
李元慎:“约好的。”
结果我俩没能逛成街。
因为刚打算出门,就有客人造访。
陈大人带女儿给我们赔罪。
我定睛一瞧,这位陈大人,是我上次错骂的那位。他家陈姑娘,则是军营副将朝思暮想那位。捋清人物关系后我一头雾水,不晓得父女俩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将军府赔罪。逛街计划暂时取消。陈大人同李元慎回书房,我请陈姑娘到内院喝茶。我们兵分两路,各司其职。上茶的当口我的耳报神同我密语一番,我听完恍然大悟,才知内情。再一瞧陈姑娘,果然生得娇艳如花,有做红颜祸水的本事。
据我的耳报神打听,这位陈姑娘年方二八,近日在京城掀起了不小波澜,轻狂名声大有压过我的趋势。她容貌出众,招得媒人踏破门槛。献殷勤的王孙公子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但她都瞧不上眼。
公子求见,她让人家去山崖摘花,摔断了一条腿。
副将求见,她让人家用西瓜雕出朵牡丹花,削掉半根手指头。
人人骂这女子轻狂无度,不识好歹。书生与副将却都对她维护有加,说自己伤得心甘情愿。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把她那老实巴交的亲爹吓破了胆。因为断腿的书生是丞相家的小儿子。削了手指头的是李元慎副将。陈大人将女儿严厉呵斥一通,带她登门致歉。丞相府已经去过,现在轮到将军府。
我得知来龙去脉,对这段恩怨情仇没太大兴趣。
年轻人就是爱自我感动。
吃饱撑的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
我啧啧摇头。
陈姑娘眼睛尖,拿茶盖掩着她也看见了。
“夫人也觉得,这是我的错吗?”
我本来不好置喙,她既问了,说一说也无妨。“若小公子摘来山花,孙副将也真用西瓜雕出牡丹花,姑娘可会动心?”
“不会。”陈姑娘毫不犹豫。
“那你又何必折腾人家?”
“他们自己爱折腾。”
“也是。”我赞同地点点头。
你情我愿,怪得了谁。
陈姑娘见我的反应,问道:“将军会怪罪我爹吗?”
我了解李元慎,他肯定不管这鸡毛蒜皮的破事,于是给这丫头先吃定心丸:“公是公,私是私,此事与陈大人无关。”
陈姑娘:“他们说教女无方,也是重罪。”
我笑起来:“那我爹早就革职八百回了。”
陈姑娘瞧了我一眼,问:“夫人不担心?”
我道:“担心什么。”
“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没错。”
“那夫人如何独善其身?”
“独不了又如何,”我两手一摊,坦然道:“百年之后,大家终归要死。”
陈姑娘听完若有所思。
我道:“你得想清楚你要什么。”
陈姑娘:“我要自由。”
我盯着她,笑而不语。
陈姑娘又认真道:“我想去江南看看,可我爹要我嫁人。”
“你嫁吗?”
“我娘以死相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轻扣茶盏,望着沉浮不定的茶叶子,道:“挣脱樊笼,无非是比谁的脑子更聪明,谁的心肠更狠。”
陈姑娘闻言,脸色出现裂缝般的触动。
我知道她听懂了。
父女俩走后,连着几天鸡飞狗跳。听闻陈姑娘被亲爹骂了个狗血淋头,郁郁寡欢,关房里不吃不喝。一家人急坏了,怕她想不开,砸了窗户进去看。陈姑娘正用剪刀绞头发。她说自己闯下滔天大祸,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唯有削发为尼才能赎罪。母女俩抱头痛哭。陈大人捶胸顿足。京城议论纷纷,有陈姑娘得了失心疯的论调传出。他们说陈大人上朝时老了十岁。又过些时日,陈家大公子顶了个参赞名头到南岭任职,临行前带上自家妹子。大概是想着远离是非之地,静一静心。
至此,风波渐渐落定。
我听完这一出接一出,真想让席如来学学,什么叫现实比话本精彩。临近收尾,还来了个小高潮。丞相家小公子扼腕长叹,痛惜佳人无缘。可没想到孙副将比他执拗,痴心不改,当即到将军府同李元慎告假,要到南边走一趟。我路过送茶听了一耳朵,孙副将道:“我非她不娶,纵使千山万水,也要追过去。”
李元慎没说话,显然是反对的。
出于好奇,我放下茶盏问了一句:“孙副将可是要辞官?”
孙副将:“告假一个月。”
我道:“若陈姑娘不答应,你回不回来?”
孙副将:“那再告假一个月。水滴石穿,她总有答应的时候。”
我道:“若她相中别人,预备成亲。朝中又战事告急,将军召你回来,你如何选?”
孙副将道:“自然家国大事为重。”
我扫了李元慎一眼,李元慎似乎看出我憋着什么坏主意。
我轻咳一声,收敛神色,对孙副将道:“原来您也知道,要以家国大事为重。你们十万大军驻扎厥西,战事平定,将军回京述职,才久留了些时日。你身为他的副将,又不打算辞官,无旨离京,孤身赴南岭。知道的道你是个情种,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于西南有所谋划。元帝嫡孙假死的谣言传了二十年,陛下至今忌惮。有人说嫡孙蛰伏西蜀岭南一带,你好端端跑了去,来日言官弹劾的折子就能淹了将军府。将军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孙副将听得两眼圆瞪。
他脸色大变,下意识要辩解。
转念想起此事何等凶险,连说也说不得。
才知自己着实鲁莽。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翻出袖子里把瓜子,一本正经继续道:“陈姑娘对你并无情谊,否则也不会故意刁难你,让你雕什么西瓜花。人家被逼得都要当尼姑了,你还不知进退。可见不忠不仁,是个十足十的混账。”
孙副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深受李元慎器重,从没被人这么骂过。
一段话可谓晴天霹雳。
他终于缓过神来,张惶跪倒,朝李元慎叩首。
“是属下欠考虑了。”
李元慎平静道:“你下去吧。”
孙副将失魂落魄道:“是。”
待到人走得没影,我边剥瓜子边忍笑,一不留神把面纱笑掉了。几根手指顺着我太阳穴滑下,蹭过脸颊。李元慎不知何时走到我跟前。
我把笑憋回去。
李元慎打量我:“脸好了?”
我以为他又要把我放到军营,忙躲开他手指:“还没有,我疼着呢。”
躲得仓促,瓜子全撒地上。
我手忙脚乱去捡。
李元慎捏住我下巴,道:“好大的胆子。”
我道:“我替将军做恶人,斩断孽缘,将军该谢我才是。”
李元慎道:“胡说八道还有理了?”
我道:“不说得严重点,怎么拦下一颗痴心。”
李元慎:“怀仁跟随我多年,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你扣的帽子太重了些。”
眼瞧着又要拌起嘴,我话锋一转,索性借坡下驴:“那我请他回来赔礼道歉。”
李元慎清楚孙副将有多倔。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永绝后患。他作为三军统帅,不至于这点心思看不穿。如今敲打,事后安抚,如何驭下自有章程。此刻出言质问,约莫是觉得我放肆,当着他的面训斥得力干将,有损他威严。
我反其道而行之,假意要去道歉。
这其实完全没必要。
李元慎将我按回椅子里:“行了,坐下。”
他手劲儿大,按得我肩膀一塌。
我呲牙道:“你做什么?”
李元慎从怀中掏出锦盒,往我脸上抹了一大块药膏。不知道什么玩意,闻着有股草药香,涂脸上十分凉爽,可能是治晒伤的。但他上药的架势像是在刷墙,太过简单粗暴。我脸都给他刮疼了,左右躲不开,只能嚷嚷起来:“滥用私刑你这是。”
李元慎:“涂上好得快些。”
我充满怀疑:“需要涂那么多吗?”
李元慎道:“需要。”
装什么大尾巴狼。
还不是你让我晒的,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