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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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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完,索性让了一步:“好,我姨娘年纪轻轻,也不缺你这么大个儿子。但你嘴里不干不净,是不是过分了?你骂我姨娘是贱人。那我爹夜里给她端洗脚水,我爹成什么人?我又成什么人?你口口声声说要过继,想和我们成为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怎么能有隔夜仇。少林兄也不希望自己住进宅子里,半夜梦游掉进井里吧。”
穆少林:“我从来不梦游,你咒我?”
大傻子连句话都听不懂。
还是四叔公上道:“她是在威胁你。”
穆少林这才脑子转过弯来。
“你什么意思?”
“世事难料,喝水也有呛死的。”
“你敢害我?”
“我连杀鸡都不敢。”
“那还放大话?”
“兔子急了还咬人,”我有条不紊道:“我本以为诸位是来瓜分家产的,谁知是来继承家产的。你们把事做绝,怎么能怪我手段过激?我这人万事好商量。”我转向四叔公,“但四叔公,你纵容你孙子,打了门房,扇了我婢女,一口一个贱人骂到我脸上。你总得让我把这口气咽下去,才好谈后头的事。”
四叔公对我有几分忌惮,知道我不好拿捏。方才一上来,逼得太紧,叫我颜面扫地,却半点没看到我露怯。他们更加拿不定我的路数。操之过急,容易适得其反。四叔公脑筋活络,如果稍微让步,让穆少林认个错,就能和我达成协定。不费吹灰之力吃掉穆府,又何乐而不为呢?他们本质上并不想跟我闹僵。
于是四叔公咳嗽一声,道:“少林,给你妹妹认个错。”
穆少林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一听爷爷这么说,他暴跳如雷:“我跟她认错?”
四叔公道:“听话。”
穆少林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他梗着脖子,把脸瞥向另一边,充耳不闻。
我补充道:“口头认错怕是不够。”
“你还想怎么样?”
“你跪下来,磕头认娘,”我掰着手指头:“再自扇十个耳光,作为刚才口出狂言的补偿。你要是扇得有诚意,我可以考虑替我爹认下你这个不孝儿子。”
“你做梦!”穆少林眼看又要暴起。
“少林!”四叔公喝道。
四婶娘挤上前来,将穆少林拉到一边去,小声道:“你忘了你欠那一屁股债了。”
穆少林一下子瘪了气:“我……”
四婶娘:“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听你爷爷的。”
穆少林又气又恨,不肯松口。
四婶娘道:“你磕了头,这个家就是你的了。”
好一番苦劝。
穆少林最终转过来。
跪下,磕头。
他死死盯着我。
我道:“好儿子。”
穆少林:“你叫我什么?”
我道:“你以后住进来,管我叫娘,管我姨娘叫外祖母。”
穆少林:“???”
我道:“我说了,我替我爹收下你这个儿子,你管我叫娘。”
“你敢耍我?”穆少林揪住我衣领。
“你想弑母?”
四叔公以为我要坐下来好好商量,听了这话,才知道我根本没那意思。如意算盘落了空,这下把他气坏了。他柺杖抬起来指向我,道:“口出狂言,乱了辈分,成何体统。”
“他当着我爹的面,侮辱我姨娘。你不觉得有失体统。我喊他一声儿子,你就拿体统二字来压我。可见这体统是你们手里的戒尺。只打别人,不打自己。有这么个混账儿子我觉得丢脸。您养出这样一个孙子,还带出来狗叫,不觉得羞愧吗?”
“你找死!”
穆少林掐着我脖子,我一脚踹他肚子上。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祠堂乱做一锅粥。
穆少林趔趄站稳了。
他搡开扶自己的四婶娘,再次冲过来,骂我:“你这贱人!”
我滑出袖中匕首,稳稳攥在掌心。穆少林一巴掌闪向我左脸。我翻转手腕,匕首横空一扎。穆少林发出尖叫。我半跪在地,盯着五体投地的穆少林。匕首扎穿他掌心钉入木板,鲜血横流。
眼见着血光之灾降临,事态急转直下。
四叔公一声暴呵:“住手!”
“现在,仔细听着,我给你们一句准话。”
我握紧匕首,掷地有声道:“家里四十八个人,我一个都不会遣散。这宅子谁也别想拿走,只能我姨娘做主。我爹留的那些庄子铺子,你们想都别想。要打官司我奉陪,你们赖着不走我也有的是办法。”
四叔公道:“你松开少林!”
四婶娘一见血,疼得跟心肝肉似的,坐在地上哭叫起来。旁人想上来拽我,又怕激怒我。万一我真失手杀了穆少林,四叔公一怒之下,恐怕所有人都得遭殃。四叔公也心疼自己孙子,道:“你松开,他手快废了!”
我拔出匕首,末端带出一串血珠子。
穆少林握着手腕原地翻滚。
四婶娘扑过来,翻过他伤口,看了一眼就开始鬼哭狼嚎。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哪里流过这么多血。她掏出帕子包扎,越哭越气,一腔怨怒都撒在我身上:“好狠的心。你在将军府,替穆家挣过体面吗?我们沾过你一丝光吗?你不要脸,闹出诸多丑事,害得我们家里小姐们个个蒙羞,还这么欺负人。”
姨娘气得站起来:“你凭什么污蔑我们家大姑娘。”
四婶娘:“还不让人说了,她蓄养戏子,伙同奸夫谋害……”
“够了!”
四叔公打断婶娘的口不择言。
一码归一码,攀扯到将军府,此事就要闹大了。
我掏出帕子擦拭血迹,“谋害谁?”
四叔公脸色越来越难看。
“接着说啊。”
我望向四婶娘。
四叔公道:“把刀收起来。”
我道:“我不杀人。”
四婶娘咽不下这口气,撇嘴道:“你摆大小姐的款儿,我们奉承你。这个家终究应该穆家人说了算。你嫁了出去,名义上不算。血脉上算不算还两说呢。”
我道:“婶娘的话,不妨说明白些。”
四婶娘道:“当年在道观,孩子换没换,谁知道。”
“一派胡言!”姨娘大声道:“大姑娘可是老爷的亲女儿。”
“你一个贱婢知道什么?你亲眼看见了?”
“我就是知道。”
姨娘脸色涨得绯红,胸口剧烈起伏。
四婶娘:“还敢顶嘴!”
两人撕破脸皮,对骂,推推搡搡。
几个丫鬟也气不过,撕打起来,各为其主。
骂声鼎沸。
祠堂差点掀翻天。
四叔公敲击柺杖:“别吵了!”
我身处乱象之中,满目荒唐。我爹死去后不到半个月,穆家走向失序混乱。沾亲带故的陌生人为利而来,姨娘的抗争声淹没在唾沫星子当中。她拼命为我澄清,却在众口铄金中,显得那样苍白徒劳。没人能证明我是我爹亲生的。我独自走向牌位山,走向穆家的老祖宗们。耳边灌满各种污言秽语,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我捧出我爹的灵位,抚摸着上面印刻的鎏金大字。
四叔公目光一动,“你做什么?”
此情此景,如果我爹泉下有知,大概会踹开棺材板吧。
四叔公意识到我不对劲,当即大吼:“都给我住手。”
吼得声嘶力竭,祠堂为之一震。
所有人都被雷劈中似的。
动作停在那。
头发蓬乱的姨娘坐在地上,回过头,望向我。
我抱着灵位似叹非叹:“爹啊。”
姨娘惊魂未定:“大姑娘?”
旁人不知我此举何意。
四叔公拧起了眉毛,盯着我,怕我突然暴走。
我道:“爹啊,您说怎么着?”
大家都听见了我的言语。
我自顾自道:“他们要家产,您说,给不给?”
灵位当然没有回应。
四周喧嚣静了。
众人面面相觑,疑心我装疯卖傻。
我在死寂的氛围中开口:“他们说我不是您亲生,您觉得呢?”
姨娘流下两行眼泪,不忍心,凄然叫了一声:“大姑娘……”
我充耳不闻。
我没疯。
我只是烦了,不想听他们吵了。
如果我爹那里有答案我就问他。
我不想再争辩了。
“爹,”我拍拍灵位:“说话啊。”
灵位不说话。
那天在祭台下,我爹喝醉了,我问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一言不发,扔下我一个人,决定去死,然后留下这堆烂摊子。我一声声追问,掷地有声,问出了这大半个月来内心所有的困惑、震惊、茫然。可是没人回答我。所有情绪堵在胸口,像团浓烟,熏得心肺发黑,作呕。眼泪流不出来。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
我握灵位的手指紧了紧。
“您不吱声是吧。”
我冲我爹一笑,心觉荒谬。
这场面真是太好笑了。
“你要做什么?”
四叔公下意识退了半步。
我从地上起身。
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
我反手一摔,灵位横空飞出,砸向了牌位山。
山崩地裂,尘埃四起。
祖宗们断头倒下来。
油灯淌了满地,四面八方烧开。
祠堂燃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