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录》霁月清风

8、通关

　　见席河面色晦暗尤不死心，玄长明抬手示意，只见她胸膛处突现一道刺目的金光，温暖玄妙，令人生出向往膜拜之意。
　　此光一出现，周围空间承受不住似的开始扭曲。连同她的身躯亦透明了起来，似乎瞬间便可化为烟尘飘散四周。
　　见此席河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玄长明抬手安抚住。
　　“有它在，我不会那般容易溃散。”
　　她放下手，金光消失。
　　“我会找回遗失的东西，和不听话的人。”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眼底墨色逐渐蔓延。
　　这里是一处幻境，上空如泼墨。她莲步轻移走下石阶，身旁的数名宫人便已经撑出了月珠灯笼。
　　女子漫不经心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疑惑，区区青云会竟能拿出如此逼真的幻境？
　　遂抬头望去，上空无日无月，无星无光。女子脚步一顿，已然察觉到这幻境的荒谬。
　　前方宫人还在低声提醒着小心脚下，她却终于看清楚熟悉的路，以至面容僵硬，甚至于紧张。
　　即使知晓身处幻境，她脸色却肉眼所见的难看。心口开始压抑的狂跳，刺骨的冷意蔓延四周。
　　但，不过是一个区区幻境！
　　下一刻，女子玉臂一挥，只见刺目的光芒闪过，几名引路宫人的身影犹如被投掷入石子的水中花，怪异而模糊的微笑停滞在面上，身影也随之消散。
　　女子玉肩微松，心底悄然的松了口气。现下已今非昔比，玄穹亦不再是当日玄穹。
　　她方才因畏惧而生出无法自控的厌恶，似乎都成了笑话。只要她想，这等幻境甚至可以轻易离开。
　　女子冷哼一声，随意择了另一个方向离开。
　　但漫长的黑暗却似乎走不到尽头，四处不见明光。
　　为什么出不去？
　　她不再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反而镇定思索。经过方才的异样，她此刻十分警惕。
　　正此时，离她极近的地方陡然出现月珠的光亮。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接着一个，跳动在烛台上的明光。
　　本是黑暗的方寸之地，转瞬间天翻地覆。雕梁画栋的内殿，精致温暖的长毯，谨慎谦卑的宫人。
　　就连一步之遥突然出现的人，也让她瞬间失去了言语。
　　是这样熟悉的场景，和曾经的故人。
　　这一刻，浑身的肌肤似乎都在叫嚣着抽筋剥皮的疼痛，就连柔软纤细的五指也像是回忆起了被砸成肉饼的恐惧，而开始颤抖，抽搐。
　　她视线下移，果不其然看见故人背对着她正与中间人低声交谈，传来的声音遥远而混乱。
　　如同每一次，她站着的地方刚好能看见对方的的长袍下摆。那袍上绣着暗色银线，银光张牙舞爪的镌出一只异兽。
　　异兽狰狞的重瞳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只是短暂的被封印在黑袍上，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
　　如此熟悉的一幕，当即吓得她冷汗顿出。
　　“不！”
　　粉衣女子睁开眼睛，双目瞬间闪过红色血光。她倏地从塌上坐起，竭力想要稳住心神，因她早已浑身汗毛倒立。
　　此女长得十分艳丽，一双细长妩媚的狐狸眼，尖细的下巴，瓷白到似乎不能轻易触碰的面颊。
　　“这不可能。”
　　她呼吸渐缓，再次低声自语。
　　“已经覆灭了，都死了。”
　　就在她醒来的两三息之间，女子那妖娆到不似真人的面容却渐渐让人看不清楚，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
　　待自己平静些许，女子惊魂未定的抬头望去。果然见上方薄薄的雾气形成了一道幻境，此刻正在缓慢变化。
　　那幻境中华贵精美的大殿像是褪色的画卷，逐渐开始消散。
　　背对自己的故人依旧看不清面容，他着宽大的银纹黑袍，头戴高冠，其上隐约可见银光曜日。
　　女子深吸一口气，方鼓起勇气看向中间人，那人倚在御座上，微低着头。只露出藏在冠冕玉藻后的半张脸，眉目模糊而威仪。
　　在即将消失的画卷中，中间人一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随意搭着，垂下的几指捏着一个巴掌大的如同人偶一般的奇怪东西。
　　“。。。”
　　看清那东西后，女子脸上终于失去最后一丝血色。
　　席河放下手看向玄长明，后者正站在船舱外仔细瞧里间的粉衣女子，他二人方才慢悠悠的测试众人资质，因此来得晚，也没见到这女子的心魔。
　　就见对方怔怔出神，却不知再想些什么。
　　“竟受到如此惊吓，这幻境中的变化果然不可小觑”
　　“总归是心魔而已。”
　　正在两人言谈间，粉衣女子逐渐恢复冷静。她便是一直让人认不出脸的那位穆城殿下，云岫。
　　席河眯着眼，仔细观察片刻后道：
　　“穆城功法特殊，在未成长起来之前极易夭折。”
　　玄长明又扫了一眼，转身道：
　　“无非就是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世人总是难以跳脱。”
　　两人又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其他众人的幻境，只在一个不起眼的船舱门口停下片刻。
　　门内的人十分低调，一路行来毫不惹人注意。但席河对此人却是有几分印象，因此主动开口道：
　　“这是雾隐山的人，叫戚谢。”
　　玄长明微颔首，此人便是在对付变异火蟾时，和诸城殿下一起打斗，却未让人看清脸的人。
　　席河弹出白光，这雾隐门的戚谢资质竟直逼七大城殿下，甚至较之北知寒也要上乘几分。
　　两人查看片刻，再度离去。
　　九霄不敢抬头，担心自己露出异样神色，而面前人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神色十分漠然。
　　“玄穹典一出，本王不信没有人前来趟这摊浑水。此次收入的弟子中定有故人，你务必要小心查探。”
　　他再次俯身，面色恭敬道：
　　“是。”
　　座上人幽幽道：
　　“有些故人脾气可不怎么好，莫要因小失大。”
　　九霄再次低声应了，那人撑起下颌，沉沉道：
　　“你我相识，已有七百年了吧？”
　　高大青年连连点头，上方人坐在暗色的光影里，他伸出一只手，其上腐肉遍布，深可见骨，就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恶鬼。
　　“若此次能与故人将它炼化，我便真正活了过来，再也不用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九霄不吭声，上方人身形微倾。暗淡的月光下，隐约可见模糊的面容形似厉鬼。
　　“到那时，整个玄穹都是我的，你的修为本王也自有办法再提升一些。”
　　高大青年终于有了反应，他上前几步弯腰跪下，额头紧贴地面，恭敬道：
　　“我这一身修为都是王爷所赐，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上方人复坐直身躯，嘴角无声嘲讽。
　　他漫不经心道：
　　“新弟子到第几关了？”
　　九霄沉吟片刻后。
　　“禀王爷，应当到第二关了。”
　　“不知来的是哪一位故人。”
　　“这。。。”
　　他收回手，不在意九霄的犹疑，重新撑着下颌。
　　“呵呵，可别让本王等太久。”
　　清幽的九阁中，终是归于沉寂。
　　而海上，当众人三三两两从船舱中出来时，席河已经凌空站在外间的甲板上眺望。
　　众人皆面色十分难看，稍好一些的连云相已经缓过神来，他快速调整好面上神色，强撑精神笑道：
　　“席师兄可不厚道啊，第二关说开始便开始，让我等好一阵茫然。”
　　席河转过身，缓慢的扫视众人，半晌叹息道：
　　“看来这次又有十之八九的人与长海圣地失之交臂了。”
　　众人左看右看，一些人终于发现未曾见到自己的相熟之人。正此时，再次睡醒的重明也走了出来向众人靠近。
　　甲板上的席河摇头，面色十分高深莫测。
　　“青云会第二关已经结束，此次通关十六人，剩下的只能扼腕。”
　　他说完便面带笑意掐了几个古怪的诀，片刻之间众人便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啸声。
　　只见数只穿云压月的白色小舟飞速向大船驶来，小舟上方空无一人驾驭，却十分灵性的向席河靠拢。
　　他道：
　　“青云会已经结束，未通过的人将会乘大船送回碧波港。”
　　席河侧过身露出身后白色小舟，看向在场十六人，笑道：
　　“诸位师弟师妹，圣地就在前方，请吧！”
　　北知寒握着玄长明的手站在一起，前者此刻正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玄长明扫视一圈，本以为七大城殿下都会在这里。岂料那明明已经醒来的粉衣女子云岫和秋城的瑶守月竟双双缺席。
　　连四大世家都均有人立于此间，没道理七大城的人会通不过，况且云岫早已从心魔中脱出。
　　玄长明抬头，亦见席河目光一闪，遂不在多言。
　　通关的十六人依次站上那白色小舟，席河凌空站在众人前方，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紫色令牌指指点点。
　　片刻后，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他转瞬间冲出，身后跟着那白色小舟，一行人如闪电般像远方疾驰而去。
　　待众人走后一刻钟，大船上出现一道粉色身影。是个身形窈窕，但面容无论让人看多少眼都无法记住的女子。
　　她身后还跟着个身量高些的女子，正是瑶守月和云岫二人，此刻二人正静静的目送众人远去。
　　瑶守月道：
　　“您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她不同众人在时的态度，此刻变得十分谦卑。云岫不咸不淡的看着白色小舟的余光，道：
　　“我感觉很不好。”
　　瑶守月一时沉默，她的身份还轮不到对面前人过多置喙。她不问，云岫却主动说起。
　　“我见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存在。”
　　她说着转身，随着缓缓移动起来的大船，迎风淡然道：
　　“生生死死数万年，都不曾见到过的故人，怎会一来青云会就能在幻境中见到。”
　　瑶守月侧目道：
　　“您是说？”
　　云岫叹了口气，道：
　　“这是一个局，而我，不能入。”
　　待小舟行至一段路，席河面色在行进间已然轻松许多。他悠然坐在半空中，好似身下真有把椅子。
　　“诸位师弟师妹，先由在下介绍一下长海圣地。如今圣地内除三位圣首外，还有长老十余名，弟子数十人，以及在外游历的师兄师姐们十余人。”
　　言谈及此，他陡然意识到什么，笑眯眯解释道：
　　“当然我是指，还活着的人。”
　　本来面带憧憬的众人：“。。。”
　　连云相长叹道：
　　“可真要感谢席师兄的如实相告。”
　　修落坐在小舟上，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席河见众人神色皆有不同，不由摊手道：
　　“这也是平常事，哪怕是七大城的天之骄子，也会有历练的时候折损，圣地向来不偏颇。”
　　众人不由沉默起来，见此他继续笑着道：
　　“另外，咱们长海圣地传信自有方法，不知你等可听过玄穹万界石。”
　　下方众人迷茫的交头接耳，玄长明亦微微摇头。见此席河从袖中术里抛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紫色令牌浮在半空，解释道：
　　“玄穹万界石乃长海圣地独有，凡圣地弟子皆持一块。通过此物可连通玄穹微镜，诸位以后可通过万界石在玄穹微镜中询问或者求助任何问题。”
　　见众人又被调动起情绪，席河继续慢悠悠道：
　　“前提是你还活着，一旦陨落，该令牌自毁。”
　　本来再次面带憧憬的众人：“。。。”
　　说完一席话后席河便站直身躯，犹如青松矗立。
　　“还有一刻钟便到了，诸位有什么疑惑，可以提前询问我。”
　　连云相朗声道：
　　“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世人皆知席师兄乃是圣首关门弟子，却不知我等进入圣地后有由谁教导？”
　　他问出了大部分人的心里话，席河点头道：
　　“不错，三位圣首皆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但圣地中尚有十位功法传承不同的长老，若要问你们由谁教导，去了需看缘份以及资质。”
　　他一顿后又道：
　　“虽然三位圣首不收弟子，但依旧会在修行中指点一二。”
　　修落高声反问：
　　“不能自己选吗？”
　　席河微笑起来，意有所指：
　　“若是七大城第一，应当可以自己选。”
　　单玉楼坦然接受众人目光打探，面不改色。修落收回视线，嘴里虽嘟嘟囔囔好歹识趣不再开口。
　　见一时安静，赵灵渊道：
　　“不知住所如何安排？”
　　席河面色如常道：
　　“世子放心，长海圣地不缺这些，在座诸位都是独住一处。”
　　玄长明见赵灵渊无意识松了口气，便不由自主的看向单玉楼，哪知后者似乎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