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的潘多拉》墨赭

3、三

　　给哥哥挂电话的时候，夏颜却意外地听到“你呼叫的手机不在服务区”的人工声音。
　　有些疑惑地，夏颜放下电话，心里想着哥哥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到外地去了呢？不过这可不符合哥哥的习惯啊，往常哥哥每次要出门的时候，总要在事前几天便告诉她，然后千交待万嘱咐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生活方面的千千百百的事，末了的时候，还要加一句“算了，我托付给楼上的陈妈，这样更放心些”，这样看来，或许哥哥根本就不曾外出吧。
　　没人接听？夏颜放下电话的时候，长方脸开口道。
　　呃。夏颜点头。
　　这样啊，那下午再来试一次好了。
　　呃。
　　夏颜，长方脸忽然蹲身到夏颜面前，面色郑重，你知道如果你解释不清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是没法帮你的，那样的话，即使你还未成年，也会面临在少年管教所待上好几年的命运。
　　夏颜点点头，片刻后，她开始移脚，长方脸也随之站起来，在经过那条长长走廊的时候，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夏颜忽然就看到了白银少年，他依然是那副散慢的表情，不疾不慢地走着路，眼皮偶尔地向天空抬一抬，有一两次，少年的目光瞟到了巨大落地玻璃窗的这面，有些慌乱地，夏颜赶紧移开自己的视线，心里起了小小的不安，猜想着白银少年是不是看到了她。
　　可就算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且，那一小袋东西，最有可能便是他放进她的包里去的，他毕竟是最接近过自己的一个人啊。
　　可既然是这样，那自己为什么还要对长方脸隐瞒下这件事呢？想到这里，夏颜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然后撇开这一想法，心思重又转到“哥哥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这一根深蒂固的念想之中，然后想到在这件事上再怎样白想也不会得到答案，夏颜便在心里空空落落地叹上一口气，然后跟着长方脸，走回了那莫明其妙的女牢房。

　　※※※
　　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夏颜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天。
　　她看到天空的云朵像棉花糖样盛开着，她伸出手去，便抓着了那云朵。
　　它们在她手心里柔和缱绻得像个孩子。
　　多美好啊。夏颜在心里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前往有26路公交车的站台。
　　公车上，移动的玻璃窗口映出夏颜薄薄暗暗的影，她伸出手去，在那影像上一点点地描绘起自己来。
　　你是附中的学生吧？后面的一个人突然开口道。
　　夏颜停住手，回过头去，便见着了那个如该隐一样的风度翩翩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眼里把他和该隐联系在一起，事实上，面前的少年温暖和煦，并不像是该隐那样隐晦难测的人，夏颜看了一眼少年，口里低低地应了声“呃”，然后便极快地转回头去，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心里不自觉地不安起来。
　　我也是附中的呢。后座的少年微笑着道。
　　夏颜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地“呃”了声，声音小到不可闻。
　　可少年却依然听到了，微笑着继续道：我在附中见过你，你不是经常喜欢一个人在学校后面的那片林子中溜达么。
　　听到这话的夏颜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膝盖，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少年却依然继续着自说自话：很特别的一个习惯啊，不过话说回来，那片林子，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啊，我们学校若说有什么可取的话，便是校址靠着这片林子了——。
　　夏颜依然不说话，少年便一个人把话说下去。
　　在镜湖小区站台的时候，夏颜下了车，让她不安的是，少年也在这个站台下了车。
　　有些困惑地，夏颜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脚，然后她听到身后清晰的脚步声，像是半夜时分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清晰声响，有些慌乱地，夏颜快步跑了开来，她看到无数的云朵在她两侧迅速分开，然后她全然隐进白花花的云朵中。
　　她的身前身后空空无一人。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往后回望。
　　没有人，那个少年没有跟来。
　　一分钟后，她又再回头望一眼，依然没有人，那个少年依然没有跟来。
　　夏颜看着自己空空的身后世界，忽然就觉得广大世界空旷得好像就她一个人，她忽然就觉得孤单起来，然后她快跑了起来。
　　那个少年似乎不是坏人呢，可自己为什么就要慌张地跑呢？——哥哥一定在家里等她等到快要发疯了吧？想到这里，夏颜的脚步比先更加快了起来。

　　※※※
　　站在家门口时，带着几分气喘的夏颜忽然就担心起来，她掏出钥匙有些手足失措地旋开了门上的锁孔，然后她伸出手去，推开了房门，她看到干干净净的客厅，看到那张摆得整整齐齐的小桃木桌，看到敞开的哥哥的房间。
　　然而没有看到哥哥。
　　她快步跑进去，一把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厨房、浴室的门接着被打开了，都是空空如也。
　　夏颜有些怔怔地回到客厅，坐到桃木桌前的桃木椅上，在好一阵发怔后，夏颜空茫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突然看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小桃木桌上的一个卡通瓷杯下露出压着的纸片的一角来，夏颜一把拿起小纸片，读起来。
　　有事，数日回。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且字迹潦草，显是匆匆写下的。
　　哥哥去哪了呢，为什么留言上不写清楚呢？而且连日期也不注明啊。有些烦恼地，夏颜在桌面上支起头颅来，想了一刻钟后，她站起身来，在厨房里给自己寻出了一块面包，然后她再在桃木桌上坐下来，在头脑里把她认识的哥哥的所有同学都过滤一遍。
　　除了雏见外，竟是一个也不认识啊，这结果让她一时沮丧起来。
　　隔壁邻居家的那只叫“波希米亚”的猫忽然从阳台上窜了进来，在弓起身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它大模大样地走到客厅里来。
　　在与夏颜对视了一分钟后，它以主人的姿态在客厅里自由活动起来。
　　夏颜忽然将手中的面包砸向了它，波希米亚如弹簧般弹开，然后在“喵”叫两声表示对夏颜的不满之后，它慢慢地蹭过来，在那块面包旁试探性地转了几圈，然后又抬眼看了看桃木桌前的夏颜，然后它伸出舌头享用起这意外的冷面包砸猫的犒赏来。
　　夏颜依然坐在那张小桃木椅里，仿佛并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这一动作。
　　或许只有到滨田山美院问问哥哥的同学了。想到这时，夏颜站了起来，然后想到这是要向陌生人开口询问的事，夏颜不禁有些发怔起来，然后她深吸了口气，迈出了房门，在小区不远的明景街坐上了前往滨田山美院的29路公车。
　　一个小时后，夏颜出现在了滨田山美院的微明湖畔，在好几次当她鼓起勇气迈向男生宿舍又在半路消解了开去之后，她终于对自己极其失望起来。
　　微明湖上的夜雾升了起来，如缕轻纱般地飘过来，将夏颜柔柔和和地笼罩起来。
　　徘徊到脚酸的夏颜坐到湖旁的一块青石上，她的百褶裙不小心间，掠到了湖面上，沾湿了一角裙角。
　　她在青石上站起身来，俯下身去用双手将那湿了的裙角拧干来。
　　我好像见过你。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夏颜抬起头来，便见到一个齐耳短发极其利落的女生站在她面前。
　　呃，你是夏木的妹妹不是。短发女生快疾地说道。
　　嗯。夏颜轻轻应了一声，瞄了一眼女生，然后低下头去，继续拧自己湿了的裙角。
　　果然是啊，你怎么来这了？你不知道你哥哥不在学校么？短发女生说。
　　呃，你知道——，夏颜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短发女生道，我哥哥到哪里去了么？
　　你不知道么？短发女生“咦”了一声，然后又低低地自言了句，夏颜没有听清她的自言，抬眼看着她，继续问道：你能告诉我我哥哥去哪了么？
　　好吧，我告诉你，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要有什么举动的话，得让我带着才行。
　　我哥哥——他究竟去哪了？感觉到短发女生话里隐藏的不安气息，夏颜忐忑起来。
　　鬼渊泽。
　　夏颜怔住了，鬼渊泽么？湖里的雾气这时更广阔地弥漫过来，短发女生继续说了什么，夏颜没听清。
　　如果你想要到鬼渊泽去，得让我带着才成。短发女生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夏颜一把抓着了短发女生的衣襟，看向她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你说的是——现在？短发女生诧疑地重复一遍。
　　呃。夏颜点头。
　　现在是晚上九点。短发女生看向夏颜一字字道。
　　呃，不可以么？夏颜怔怔地问道。
　　天哪！你的小脑袋都是怎么想的，夜探鬼渊泽？那样的话，我们纯粹是想把自己埋葬在那地方了。短发女生快疾说道。
　　哦。夏颜低头应道。
　　所以，如果你想要寻你哥哥的话，我们可以明天一大早去。
　　明天？
　　对，明天一早，八点钟，到时你还到这里来。
　　呃。
　　记住我的名字——由橙，我知道你的名字，夏颜，对不对。短发女生说话间，快步跑向了湖边的一条小径。
　　夏颜看着叫由橙的女生消失，然后湖上的雾又起了些，然后她在微明湖畔怔怔地站了一会，然后她回家。
　　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的时候，夏颜忽然失眠起来。
　　她想起了哥哥，樱花和初音岛，想起了那诡异莫测的——鬼渊泽。
　　天色也在夏颜的想念里，慢慢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