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以后》姚迟树

6、公敌

　　小队差点覆灭的事爆炸般在麦利斯王国传开，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

　　安迪将洞中所发生之事如实禀告，国王雷霆大怒，令守卫打了他五十鞭，然后削去他一级官职——本无实权，仅为虚职，命他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安迪没有辩解，他知道国王非但不会相信，反而会更加厌恶他，低头认罚才能少受苦头。

　　鞭子是特制的，还蘸了盐水，抽上去疼痛只多不少，但事后不会留下任何伤痕。

　　国王在明面上不能亏待勇者，毕竟是救人民于水火的恩人。

　　安迪知道，国王是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有意削弱他的势力。屠龙小队的人员近期一直在频繁地更换，以往传统除身体状况影响战斗外，成员一经确认，不得更改，为了就是培养队员间的配合默契。关乎生死，一丁点实操失误都会送人性命。

　　聪明如安迪怎么会没有品出其间意味，但他闭口不谈，装作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希望国王能减少对他的戒备。

　　安迪想，一国之君总要为全体国民着想，短时间内不会对他做一些过分的事，等到国王发泄完怒火，平静下来他就能官复原职了。

　　放眼整个王国，只有安迪与尼德霍格有过交手，在被禁足之前也特意和国王强调了屠龙的危险，只要不出变故，事情很快便能重归正轨。

　　一个月，安迪想了很多。他想：等到封印了黑龙，他就主动辞去职务，到镇子上觅一处僻静的地方，平淡地度过余生寻常生活，没人知道他曾经的功勋与伤痕，像芸芸众生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

　　但当他被准许踏出房门，大街上众人看他的眼光让他察觉出异样。

　　他们三五成群，小声议论着什么，眼神偶尔施舍过来一瞬，也都是饱含满满的猜忌与厌弃。下一秒飞快地回过头去，生怕被谈论对象发现，交头接耳；但又捺不住好奇，余光一直偷偷追随那人。

　　安迪就如一个珍奇的失败雕塑，被游行，接受了一路上人们的注目礼。

　　他得到的关注不少，但人们又不愿再近一步，只远远地观望他。他想抓一个人问个究竟，可稍显露出倾向，身旁人立刻像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被嚼舌的感觉并不好，如芒在背，扎得他钻心的疼。

　　安迪登上久违的宫殿台阶，面目威严的国王端坐中央。说实话，单看面相眼前的君主属实不像统治者，反倒因为眼睛细小，又经常眯着，所以看起来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

　　安迪行礼，向国王请安。

　　“陛下，我已准备好，时刻可以出发。”

　　哪知，国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出发？去做什么？”

　　“自然是驱除恶龙，平定祸乱。”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国王一声嗤笑，“安迪，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同朕讲话？”

　　“前勇者，因作战指挥不力，造成重大事故伤亡，贪生怕死不曾死战，反做逃兵苟活于世；后自惭形愧，又领人再战，急功冒进，现今已搭进去足足三十余人。”国王稍稍倾身，小而精明的眼睛极具压迫感地盯着他，“如此失职之人，怎配做我麦利斯王国的勇者？”

　　“我未曾做逃兵，那天的前因后果也已向您汇报过，至于后者更是无稽之谈，这一月我不曾踏出家门半步，又如何领兵打仗？”安迪抬头，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即将被浇灭，“除非，您不信任我，故意制造了舆论。”

　　“你倒死个明白。”国王一拍拍手，从身后走出一少年，约莫十二岁左右，眼神还有些瑟缩。

　　“从今以后，他便是新的勇者，而你只不过是麦利斯的公敌。”国王嘴角带着轻蔑地笑意，“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国的公民。”

　　安迪的双手紧攥着，指甲把掌心掐出血痕。双目赤红，浑身发抖。这完全是不给他活路，想让他一心求死。

　　更要命的是，他找不到任何一人能证明清白，要么活不见人，要么死不见尸。

　　唾沫压死人，他若再强留在这里，也必然如过街老鼠，没得好下场。

　　国王以为他受打击太大吓傻了，故作慈悲道：“不过看在你为王国立下过汗马功劳，朕可以赐你一死。也算是留了你最后体面。”

　　“丹尼，杀了他。”国王淡淡开口，仿佛就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常的语气判决了安迪的生死。

　　叫做丹尼的少年，略带迟疑，但不敢抗旨，只得一步步走下阶来。

　　原属于他的罗兰之剑此时佩戴在他人的腰际，分外扎眼。

　　站在面前，丹尼颤颤巍巍的，手在发抖，他抽出宝剑：“对不起，前辈。”

　　安迪道：“没关系。”

　　丹尼不忍心，便闭了眼，挥剑向安迪刺去。

　　谁也没看清安迪的动作——不如说谁也没想到安迪竟会在最后关头反抗。他的手快出残影，只用手指击打，丹尼看似紧绷的腕子就瞬间被卸了力，罗兰之剑应声落下，安迪轻巧转身，宝剑识人似的，乖巧回到他手中，仿佛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安迪手腕一转，锋利的冷铁毒蛇似的贴上丹尼脆弱的脖颈，只要半寸就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别动。”

　　丹尼的表情反倒放松了不少，目光坦荡地静立。

　　“你是想造反吗？”国王愠怒，眼睛比平时大了三倍。

　　“您可能对我还不甚了解，若我想走，这殿中没有一个人能将我拦下。”安迪仿佛变了个人，话中句句带刺，“施舍的体面太贵重，还请收回，您可能比我更需要。”

　　国王吹胡子瞪眼，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等下会把你敲晕，不然国王必然迁怒于你。”安迪耳语丹尼，“别害怕，不会疼的。”

　　明明自己的性命都在对方手里，被威胁者安慰属实奇怪，但丹尼就是打心底对前辈有没来由的信任。

　　安迪反向持剑，用剑柄击晕了丹尼。

　　他终于逃出令他窒息的麦利斯王国，带着只属于他的罗兰之剑，隐入了繁茂的林海。